南宫紫嫣双目闭阖,双手交叠,放置胸前,看上去象是睡着一般。
棺材通常用来装着死人,但浪九鸦很清楚南宫紫嫣绝对没死。
既是如此,上官霜为何留下一口棺材,难道是她的恶作剧吗?
浪九鸦叹了口气,他猜出了这口棺材为何出现在此。
上官霜饶他一命,正是为了这口棺材。
这口棺材本身没有特别之处,但装在里面的人却有。
当然,此人绝不是南宫紫嫣。
浪九鸦转过身来,他环视四周之后,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不知何时乌云已散去的夜空。良久之后,他说道:“还不出来吗?”
倘若有旁人在场,必然会问他到底在跟谁说话,但眼下能回答他问题的仅有一人。
四周万籁静寂,落针可闻。
人影从树干旁现身之时,也没有发出太多声音。
浪九鸦看着眼前的人,没有感到讶异,彷彿早就猜到了一般。
月光照映之下,公孙嵩面对着他,说道:“你没事吧?”
浪九鸦冷冷道:“你躲了这么久,什么都瞧见了,何必多此一问。”
公孙嵩无奈道:“你在怪我没出手帮你吗?我也很想助你一臂之力,但我内力尽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成为你的累赘。”
浪九鸦说道:“一个内力失去的人,不可能隐藏自己的气息,不可能把脚步声抹除,更不可能像你这般气色红润,神采奕奕。”
公孙嵩忙道:“方才我运转气息,发现回复少许内力,兴许是我只吸了少许的阴阳逆行散,所以效力不佳。”
浪九鸦说道:“南宫紫嫣出身桃花谷,她熟读医经,深谙解毒之法,连她都无法幸免此毒,你又如何能与之抗衡?”
公孙嵩不悦道:“你这话似乎在质疑我?”
浪九鸦说道:“你本该在洞穴把风,方才我出洞穴没见着你,你又跑去哪里了?”
公孙嵩说道:“我察觉到有高手走出洞穴,担心不敌,迫于无奈才暂时躲了起来。”
浪九鸦摇头道:“你内力失去,如何辨别对方是高手,又如何猜出对方是敌人?”
公孙嵩怒喝道:“你什么意思,莫非你当真怀疑我?”
“方才我与上官霜交手,你应该全都看见了,你可知道她为何留我一命?”
“因为她贪生怕死,不愿与你鱼死网破。”
浪九鸦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错了,她之所以选择不杀我,那是因为她想让我杀死你。”
“可笑,我与他无冤无仇,她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再者,她若真要杀我,何不亲自动手?”
“也许是她父亲的遗愿,也许是她不忍心,毕竟你是他仅存的亲人,纵使古人常说大义灭亲,但真要亲自动手杀死亲人,那也是很痛苦的决定。”
公孙嵩色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何必遮遮掩掩。”浪九鸦收慑心神,凝立不动,目光紧盯着公孙嵩,说道:“或者,我该叫你上官飞比较好。”
公孙嵩浑身剧震,面色一沉,冷冷道:“聪明人通常活不长。”
“就算我不够聪明,你还是会杀人灭口,我说得对吧?再者,纵使你不想杀我,可我却有非杀你不可的理由。”
“我没有杀死你的朋友,我与你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你没必要蹚这滩浑水,你可以置身事外。”
“你没有杀死他们,那是你失算,并非你仁慈。”浪九鸦露出苦笑道:“况且,我若不杀你,上官霜肯定不会放过我。”
公孙嵩说道:“我可以假死。”
浪九鸦说道:“此事你密谋周全,仍被她发现端倪,我想就算你诈死,肯定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难道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也许是的。”
公孙嵩皱眉道:“我很好奇,你是何时起疑心的,我不相信你是因为我躲起来才怀疑我的。”
“早在万大富死的时候,我便发觉事有蹊跷。他才刚死不久,你便发出惨叫,这意味着凶手就在附近。但是,当时你无法使用内力,他为何不对你下手?”
公孙嵩问道:“就只是这样?”
浪九鸦说道:“除此之外,你放走青木道人一事,也是十分可疑。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却知道你当时并未下死手,你为了掩护他离开而故意挡在展世恶前面。”
公孙嵩说道:“也许我是气急攻心,难道你没想过吗?”
浪九鸦说道:“最大的关键在阴阳逆行散。”
公孙嵩皱眉道:“你认为我不该中毒?”
浪九鸦说道:“中毒事小,问题是你一眼便看出这毒的来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就算步怜玉这等行家都未必第一时间认出,你又为何能一口咬定是阴阳逆行散?正因为你说出来,这才导致展世恶不敢深追,否则青木道人也不会逃走。”
公孙嵩说道:“看来,我不该救他的。”
浪九鸦冷笑道:“你也没打算救他,毕竟最后也是你杀死了他,难道不是吗?”
公孙嵩面色平静道:“没办法,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我不能让你们擒住他,他一定会全盘托出。”
浪九鸦说道:“他若是知晓此事,必然后悔与你们合作。”
公孙嵩冷笑道:“他干得坏事并不少,只是没什么人知道,否则我又如何能威胁他替我办事。”
浪九鸦板着脸孔,他一向很少如此严肃。他问道:“在与你交手前,我有件事想问,真正的公孙掌门人在哪里,他已经死了吗?”
公孙嵩仰首大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浪九鸦为之一愕,旋即苦笑道:“难怪你能藏身这么久不被地狱岛的人找到,原来你另一个身分是洗剑派掌门公孙嵩。”
公孙嵩说道:“你就太小觑地狱岛了,他们肯定知道我是谁,之所以按兵不动,绝非宽宏大量,而是为了整顿内部局势,分身无暇。”他一双眼睛微微瞇起,讪笑道:“我得多谢你,现在我知道活阎王是女人,只要将这事公诸于世,莫说武林中人非议,到时地狱岛势必动荡不安,掀起一波腥风血雨。”
浪九鸦沉吟半晌,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但前提是你要能杀死我,否则我必会阻止你。”
公孙嵩说道:“看来,我们势必要分个高下了!”
浪九鸦说道:“此事非我本意,但我却非做不可。不过,相较上官霜来说,杀死你简单多了。”
公孙嵩眼神闪过一丝怒火,冷冷道:“你认为我武功不如她?还是你已经爱上她了?”
浪九鸦摇头道:“武功是其次,最主要是你坏事做尽,背负人命,我要杀你比较没有负担。”
公孙嵩冷笑道:“想不到九杀真君的传人,居然如此正义凛然,他若是地下有知,恐怕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浪九鸦说道:“他没有棺材,他的尸骨我装在瓮里了。”
公孙嵩说道:“别以为你学会九杀神功就能赢我,我的武功并不比那ㄚ头差,我敢保证我的摧心掌比她更厉害。”
浪九鸦笑了笑道:“若真如此,你早对付她,又何必躲在一旁,想趁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公孙嵩一脸不快道:“我会让你后悔与我交手,也会让她后悔把你留下对付我。”
浪九鸦若无其事道:“出手吧,否则你没机会了。”
公孙嵩面色转寒,双目亮起精芒,冷冷道:“看来你真以为我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今日我便教你做人,但愿你下辈子夹紧尾巴,莫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公孙嵩面无表情,飘身而起,不过眨眼工夫,他忽地现身在浪九鸦十步许处的右侧,左手一拂,五指并拢,化指成掌,朝浪九鸦击去。
浪九鸦严阵以待,身子稍偏,公孙嵩单掌立时落空。公孙嵩见状,再劈一掌,左右交互,对准浪九鸦的脑袋,迅快无伦地狠狠劈去。
公孙嵩杀意坚决,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使出摧心掌,俨然绝不给浪九鸦活命机会。浪九鸦不敢接掌,他左闪右躲,施展轻功,往后飘退。
公孙嵩长啸一声,如箭穿林,飕飕风声,疾掠追上。浪九鸦衣袂飘飞,身影潇洒,目不斜视,紧盯着公孙嵩。鬼蝠宝典并非只是速度比别人快,其中精妙步伐,忽快忽慢,时而往前,时而后退,气息全无,使人捉摸不定。
公孙嵩不甘示弱,催动内力,全速追击。他知道绝不能给浪九鸦任何机会,所以他余光一直注意着浪九鸦握着铜钱的右手,但凡浪九鸦稍微抬起手来,他都会心惊胆战,狂展攻势,以防浪九鸦出手。
此法果然奏效,浪九鸦被攻得无法分心施展九杀神功,公孙嵩甚是得意,更是加紧速度。趁着浪九鸦喘息之际,公孙嵩冷喝一声,当即凌空倒翻,双掌朝下,朝浪九鸦当头劈去。
浪九鸦一个闪身,往后掠开,双臂一振,铜钱倏地掷出。
公孙嵩眼见于此,一个旋身,双掌化爪,大手一攫,竟将那九枚铜钱全数抓住。他飘然落地,冷笑道:“九杀神功也不……”话音未了,他双目睁大,胸口一紧,低头一瞧,九枚铜钱从身上滚落下来。他一脸诧异道:“这、这不可能,我明明抓住了。”
浪九鸦伸出左手,说道:“你一直盯着我的右手,却没想过我的左手也能施展九杀神功。”
公孙嵩面色狰狞,他想说话,但喉咙彷彿被人揪住,再也发不出声。半晌之后,真气汇聚胸口,冲破了他的心脏,他无力地垂下肩膀,整个人往前一倾,倒在被雨打湿的泥泞上。
九九归一,必死无疑,这绝不是一句玩笑话!
浪九鸦走到他的尸体旁,摇头叹道:“就算你杀了我,上官霜也不可能放果你,你必然会死。”
这句话虽然是说给公孙嵩听,但他已然听不到了。
况且,就算他能听见,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打从他背叛地狱岛,策画这整起事件之时,他便注定要成为上官霜的敌人。上官霜能接任活阎王之位,绝不是易与之辈,杀伐果断,不过是家常便饭。
不知何时,天空呈现鱼肚白,竟已是晨曦时分。
浪九鸦抬首仰望,长叹一声。
杀死上官飞之后,浪九鸦来到小舟旁,他提一壶酒,打算好好畅饮一番。便在这时,棺材里忽地发生动静,不等浪九鸦反应过来,南宫紫嫣坐起了身。
南宫紫嫣本就没死,所以她醒来没有问题,但浪九鸦却感奇怪,因为南宫紫嫣一双美目十分清澈有神,与他四目相交,嘴角挂笑,浑然不像刚醒之人。
浪九鸦讶然道:“你何时醒来的?”
南宫紫嫣嫣然一笑道:“我一直都醒着。”
“上官霜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
“那就好,不然你也危险了。”浪九鸦松了一口气。
“这倒不会,因为我早就知道她的身分,而且也知道她是女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活阎王再厉害,终究是肉体凡胎,只要是人就会生病,就会受伤。不过,桃花谷里,也只有我与家师知道她的身分。”
浪九鸦幡然醒悟,问道:“莫非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可以这么说。”
“步姑娘知道这件事吗?”
“她个性冲动,我担心她坏事,所以没告诉她。”
“唉,这么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其实你们早就计算好一切,上官飞早已如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了。”
“这倒未必,若非你出手杀他,我就必须完成这件事。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武功远远不如上官飞,这么做的风险很大。”
“我不认为上官霜会袖手旁观,她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原先的计划里,她会替我制伏住上官飞,我负责给她致命一击,这样便不算违反老活阎王的遗愿。不过,上官飞为人狡猾,诡计多端,难保有个万一。所以,无论你信不信,我还是很感谢你出手。”
浪九鸦思索半晌后,问道:“我有一件事想问,为何你要假装故意被人抓走,这有什么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