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均笑道:“你斗不过我。”说着双手一松,千万白絮自其掌中飞出,秦砷怒道:“你怎能这般无耻?”高均笑道:“小巫见大巫。”语毕,径自开了伍尚房门离去。
秦砷看他关上了门,也不急追,却看满室雪花飘落,暗叹:“到底是甚么人寄来的呢?”
他一面望着落英纷飞,一面想:“高大哥知道了。他甚么都知道了。他要谋反是假的,目的是吊出我的真话。他带着十成的把握想要逼我亲口承认,却失败了。他有可能是帮主或容倚马派来的吗?”
他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竟给高均抓得如此澈底,忽然发现一味骗人害人也是很累的,每时每刻都要谨记自己的谎言和编造的美丽“初衷”。
他忽然羡慕起南浅、伍销投,站住事实的脚跟,一切辩论都是那样轻松。他忽然又想嘲笑伍销投:“说真话才能引人入信,你为了宣称我是凶手,谎称我在杀乌贼时用了匕首,还说我曾经向你承认一切,自掘坟墓,真是白痴。”而像他这样把自己脚下全部挖成墓穴,走起路来反倒平坦得多,他不自禁为自己感到骄傲。
这时他已没有太多心情慢慢等待满天碎屑落地,看准几片较大的纸片,就伸手往空中一抓。这些碎片极小,就是一抓,也有二三十片入掌。
秦砷轻轻摊开右手,只见一片片碎屑不是一面黑、一面白,就是二面全白,不禁感慨高均内力如此厉害,一点碎屑都只是一字大小的百分之一而已。
他翻弄着手上碎屑,却不自觉地往里面走,一路坐到了伍尚的床上,心道:“高均这次见我,一路拖泥带水,他的话一定没说完。只是平白毁了我一封信……哼,他要真瞧得起我,最好是拿封假信毁去,原信还在他手上。”瞧来瞧去不见半个完整文字,难得放肆地躺平床上,又想了想洪飞一之事,继续品味着使坏的辛苦,无意间翻了个身,却闻“轰轰”大响,床边的红砖墙竟无端凹了一大块。
秦砷大奇,不禁坐起身来,心道:“记得彭大哥说过帮主本是巧匠,这里难道有间密室?”然而砖墙凹是凹了,他却也不知如何进入,转身坐面砖墙,挥手撒去掌中诸多碎屑后,双手便既大胆,又紧张地在墙上乱摸乱按。许久,他终于依稀画了个叉,触动机括,一面砖墙便从中央分成二半。
秦砷大奇大喜:“显然我的运气还是极好的。”便摸黑窜了进去。
他入了墙面之后,却觉一阵刺鼻药味冲入脑中,急忙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摸出一个火折子点着了,只见门边一个半人石造高台,其上定着一颗较手掌略大的石球,阴刻着一个“隐”字。秦砷好奇心起,把手掌贴在上面,前后左右晃了一会,才发觉往右移动时松动了几分,顺着这点容易推动的方向移去,这石球却在原地自转了小半圈,前头的石门则向左重重拉开了。
秦砷心道:“自夸甚么巧匠,或许机括是需要不少心思,但进去的方法未免也太好猜了罢?”原来伍尚建造这专供炼药用的密室时,虽然有些保密心态,他却也从不认为能有谁如此大胆地坐到自己床上乃至发现机关,设计许多关卡时只是偶尔挑战自己的设计技术,却根本没想过要刁难进来之人──毕竟在他心里,那个人只有自己。
就这样,秦砷凭着一点观察推理,在短短一盏茶时分之内,进到了糜氏双胞胎炼药的方室之中。
秦砷见了大火炉,不禁一奇,心道:“居然有个炼药用的炉子?”然而见到正并肩站在左首药材柜前的糜氏兄弟,他才真正吓到心脏要从嘴里迸出来,他从头到尾不曾预料到,一间连通到帮主卧房的密室里竟会关人!
然而这二人根本毫不在意他的到来,连一点反应也无,秦砷不禁怀疑这二人究竟有没有见过自己帮主,还是从另一处偷闯进来。
秦砷站了好一会儿,见二人毫无敌意,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了:“二位大哥,你们好啊?”
糜长糜幼同时转过身来,一般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糜长道:“你是谁?”糜幼道:“伍尚派你来的吗?”他二人本非锲镂帮中人,自然无须称呼伍尚帮主,复心性淡漠,也不会称人“兄弟”、“大哥”之类,便直斥伍尚之名。
而秦砷听到他们如此说话,心中更是大奇,暗道:“连我在心中也还是喊他一声帮主,这二人究竟是谁?”道:“你们不妨猜猜看我是谁,为何来此。”心想如此,才能从二人猜测中推敲二人来历。
殊不知糜长道:“不要。”糜幼道:“没空。”二人便转回身去处理药材。
秦砷心道:“他们倒似根本不在乎我闯入此地。”走上前去,钻到二人之间,笑道:“我能帮你们忙吗?”
糜长道:“伍尚又多派了一个人进来?”糜幼道:“你瞧上去也没多少年纪,他怎么会找你这个小子?”
秦砷心中不服气,道:“就是年少,往后才好接续你们的工作啊!”话声一落,糜长却道:“此言有理。”糜幼道:“你真可怜。”
秦砷忙道:“不过我话说在前面,我可不会一直待在这里,过几天我还要先出去一会。”
二人却根本不在乎这点小事,反而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麻黄,味辛微苦,性温和,发汗良药。”“陈皮,味辛亦苦,理内息,治呕吐。”“茯苓,味甘,性平,利尿、健脾。“半夏,味辛,性温,止呕、化痰。”“黄耆,味甘,性味温,补阳气,消肿排脓。”……
秦砷听他们源源不绝地介绍着眼前药柜中的繁杂药材,饶是博学强记,却也听得头晕脑胀。好容易等到二人念完一整柜药材,秦砷急忙抢在二人走到另一首药柜前,插口道:“等等,二位大哥,你们已经介绍这里一半的药材功用给我,我能不能先看看你们目前炼出的成品?”
糜长道:“成品是没有,失败品倒是很多。”糜幼道:“你想看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说着二人一齐走到熔炉右方一个矮几之上,糜长拿起了上面一个方形木盘,只见上面摆着大小不一的圆形药丸,其色却是各异,深红色、青绿色、暗黄色,乃至灰黑、靛蓝、艳紫也应有尽有。
糜幼走回秦砷身旁,糜长却仍留在矮几畔,远远问道:“你想先看看哪一颗?”糜幼道:“一次一颗,没事不能靠近。”
秦砷感觉二人对自己并无敌意,随手指着坐落木盘右下角,一颗最大的粉红色药丸,道:“便这颗罢。”糜长道:“这颗是我们倒数第二新的作品,炼出来也六年了。”说着在木盘下轻轻一拍,那颗卵黄一般大小的药丸便朝糜幼手掌飞去,糜幼将药丸接在手里,道:“这是我们先前混合三十八种药材,又精炼二十一次才炼成,可惜似乎是失败了。”说着将药丸放在秦砷眼前,只用食拇二根手指夹住,确保他能看得清楚。
糜长道:“你不妨说说看,这里面用了哪些药材。”糜幼道:“里头有十七种药材是我们方才介绍过的。”秦砷心道:“用瞧得也能瞧得出来?”又想:“说错了也不打紧,说不定他们还能教得亲切些。”道:“这药丸色作淡红……”话尚不及说完,糜幼瞬间将药丸塞入他喉头,另一手则取了腰间葫芦,将某种咸咸甜甜的药水灌了进去。
秦砷大骇,然而糜幼不知灌过多少人药丸,手段熟练至极,药水一冲,早将药丸推入不可能呕出的位置,原本持丸的右手这时却紧紧扣住秦砷双手,任凭他如何努力挣扎,也无任何方法将药丸吐出。
糜长道:“奇怪了?不是你自己要看的吗?”糜幼道:“要看清我们的作品,当然得吞下肚中,你怎么还如此害怕?”
秦砷脸色发白,只觉喉头全给那颗巨大的药丸塞住,喉咙又苦又辣又咸,大是恶心,糜长走了过来,将自己腰间葫芦解下,道:“这是清水。”不等秦砷说话,又极其暴力的灌了进去。糜幼道:“终于又能替一项作品命名了。”右手依然紧紧抓住秦砷双手,不让他有任何离开的机会。
秦砷早觉自己喉咙已容不下更多东西,清水一入,几乎就要对着糜长呕了出来,糜长伸手在他背上用力一拂,秦砷忽觉劲力一软,蒙矓欲睡。
糜长道:“还以为是多有胆气,选了最大一颗药丸。”糜幼道:“原来是根本搞不清楚规矩就进来了。”糜长道:“这样也好。”糜幼道:“不然也不知道它甚么时候能被人选。”
糜长道:“怕还要一段时间,药力才能发作出来。”糜幼道:“先让他睡着好了。”于是二人从药材柜取出一物,在秦砷鼻端挥了二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