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雪道:“我瞧杜先生倒也是名谦谦君子,否则咱们怎么能放心把云儿给嫁了进去?他要知道此事,必不乐意,到时再要对方公然道歉,总要挽回我们龙家的颜面。”
而杜严在家中待过几日,见龙后铭等均不再来府上问话,心里担忧,心道:“不知妈在纸上写了些甚么,要是惹火龙家,连云妹也要不回来,那可就不好了。”又担心起若云会不会过于伤心,自我了断,愈想愈觉不妥,初更时分,暗地朝后门掩去,想到先龙第悄悄探视若云,不料一到后门,却见一名老妇站在门前。杜严识得她正是母亲的心腹使婢,暗暗叫苦,心道:“妈居然猜到了我的心意,竟要王婆守在后门,这下可当真不妙。”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步到母亲门前,道:“妈,严儿求见。”杜夫人在房中笑道:“挨不住了,是不是?再等一会,妈不会让你吃亏的。”杜严无奈,只得回入房中,心中又想:“希望妈这番作为,不要当真恼了云妹才好。”
又过数日,杜尚谨终于自外而归,发现若云不在家中,暗吃一惊,忙问端的,杜严正待禀告,杜夫人却道:“这女子不守妇道,给我休了。”杜尚谨大惊,道:“她作了甚么事?”杜夫人道:“日前向她约定腊八中午回来,她居然失约不至,我便把她休了。”杜尚谨惊道:“这点小事怎可随便休妻?我向来很钦佩龙后铭与龙夫人为人,难得有机会与对方结成亲家,阿离,你怎能如此不识大体?”
“阿离”正是杜夫人闺名,杜夫人道:“我不识大体?到底是谁不识大体?”杜尚谨叹道:“算了,我立刻修书道歉,严儿,等会和我同向龙府拜访。”杜严一喜,道:“好!”杜尚谨连忙写了一封书信致歉,携杜严同至先龙第门前,不料一到门前,却见门口贴了一封信,连忙拆下,打开与儿子看了,见上面书道:
“杜氏贤乔梓钧鉴:敬启者:小女并非有意失约,盖因日前遭人暗算,如今举家拜访此雠,不在此处恭候,于此致歉。敬祈安康龙后铭谨上”
杜氏父子一看,这才放下大半心来,杜尚谨道:“龙后铭如此气度宽宏,我果真没看了走眼,等他们回来,再行重修旧好。”杜严道:“好。”
父子俩回到家中,杜夫人道:“怎样?吃了闭门羹是不是?我早说这龙家不是好东西。”杜尚谨将龙后铭留书递过,道:“云儿自己也是有苦衷的,幸是对方海纳百川。”杜夫人望了一望,道:“呸!我才不信。他们定是举家迁徙,却留这么一信要咱们在此空等,严儿,还是把这女子休了最好。”杜尚谨道:“阿离,云儿行为端庄、办事稳重,你到底为甚么跟这孩子过不去?”杜夫人道:“哼,夺走我儿子的,才不是甚么好东西。”杜严道:“妈,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杜夫人不答,径自拂袖而去。
过了数日,龙后铭等一直未归,杜夫人只是每天朝着杜严、杜尚谨唠叨不休,而除夕一日若云仍是迟迟未返,更让杜夫人寻着口实破口狂骂,搅得杜氏父子亦是心烦意乱。
这日晚间,杜严横躺大床,心中只是不断思考:“爹一意要将云妹娶回,妈却整天数说着云妹的不是,就算最后仍是妈争不过爹,云妹归来之后,整天瞧着妈的脸色不善,那可该如何是好?”一转念间,又想:“可妈若是要骂,那也只能由她骂了,子云:“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我身为人子,还能向妈多说甚么?云妹既是嫁入我们家里,那也只有逆来顺受。幸好我瞧云妹良心挺好,说不定过上好一阵子,妈终于能体谅云妹,不再处处针锋相对也说不定。”闭目半晌,虽有许多心事,但既是未曾发生,也就恍若无事,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至中夜,忽觉身周似是愈来愈热,懵懵懂懂间,便把身上棉被扯开,昏昏沉沉的继续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又依稀听着有人喊着:“走水啦!走水啦!”待得杜严好容易听清喊声内容,一惊而醒,睁眼起身一看,竟见身旁火苗横窜,将房间染得一片红霞,墙上本有的二幅挂轴,也已给烧得半残。
杜严大惊,四处张望,却见墙壁、棉被早有焦黄之色,一瞥眼间,只见有着窗子的那扇墙面还未遭火焰包围,当下不多思索,便开了窗子跃出,进了后院,一望之下,又见院中也是火焰吞吐,浓烟犹似狼群一般,在空中张牙舞爪、尽情肆虐。杜严更惊,瞧着地下石头路着不了火,连忙快步踏于其上奔了出去,终于逃出火场。
杜严回头一望,只见大宅全给火焰簇拥,大吃一惊,连忙奔到宅前,见父母均已安全逃出,这才暗松一口气,又见母亲左手按肩,忙问道:“妈,你怎么了?”杜夫人叹道:“老了,不中用了!房子在烧,一片瓦片竟那么巧打在肩上,眼下疼得不得了。”杜严心下黯然,却也无可劝慰,杜尚谨轻抚妻子背脊,叹道:“幸好是人都没事……”说着向后一望,又用眼神点过一遍僮仆,续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王婆道:“可惜了大爷这栋房子。”杜尚谨微笑道:“这也没甚么,也幸好许多街坊早早便来救火,房子烧坏的不多,应该是不用多少时间便能重新建好。”一名长工阿根道:“火头似乎是从灶房起的,也幸是如此,靠外的墙壁通通没着上火,咱们才有法子逃了出来。”杜尚谨叹道:“可惜龙家此时举家不在,要是云儿在此,我们倒可去先龙第寄宿一阵。”杜夫人给瓦片击中,又是举宅遭焚,气焰稍衰,听了丈夫这般说法,倒也没有反唇相讥,反在心底暗暗赞同。
待得火焰好不容易全部熄灭,杜尚谨道:“眼下也无处好去,还是先回屋里休息罢。”诸人应了,回进宅子一看,见许多墙面虽给浓烟燻得漆黑,木桌木椅也遭火舌吞吐损坏,所有梁柱却大体未损,全无倒塌迹象,心中一奇,各自觅地休息。
隔日一早,杜尚谨给了长工阿根好些银两,吩咐道:“阿根,你拿这些银子帮我请人修葺房屋,你们自己拿剩下的钱看着办罢。我们一家三口去别处居住,等房子修好,你再遣信通知我。”这阿根正值强仕,跟随杜家日久,处事干练,说话得体,为众男工之领,当即收了,应道:“老爷尽管放心。”杜尚谨微笑道:“走罢。”便携同杜夫人及杜严一同离去。
杜严道:“爹,我们要去哪里?”杜尚谨道:“眼下最近的应该是你四叔家,去他那儿住上几天。”杜严心中一惊,暗道:“四叔向来不茍言笑,去他那里只怕也没甚么有趣。”但房子已给烧坏,那自也别无他法,只有佯作无事答应。
三人买了马匹,徐徐向北而行,渡过淮河,傍晚时分,已抵达光州东北方的寿州。杜尚谨分辨路径,携了妻子寻到一间金漆朱瓦的大房之前,叩门问道:“请问杜尚谖杜相公在么?”待了半晌,一名小僮开门行礼道:“先生万安。请问先生高姓大名?”杜尚谨微笑道:“吾乃汝主之兄,说是杜尚谨要见。”那小僮吃了一惊,连忙应了,转身而去。
过不多时,那小僮并杜尚谖一并走出,杜尚谖拱手道:“二哥。何事造访小弟?”杜尚谨微笑道:“昨晚寒舍祝融肆虐,无处可依,只有借汝居处借宿几晚。”杜尚谖道:“原来如此,那就进来罢。”杜尚谨拱手道:“多谢。”杜尚谖随口向小僮吩咐几句,又对杜尚谨道:“二哥,我在书房,你有事再来寻我。”杜尚谨道:“好。”那小僮便自给三人分配住处。当晚一家三口便同杜尚谖等人一同用饭,杜夫人受伤、杜严无聊,晚间均是早早睡了。
隔日早晨,杜严闲得发慌,道:“妈,我们去外边逛逛可好?”杜夫人此时肩上疼痛分毫未减,神情萧索,道:“我不去。”杜严劝道:“妈,整天闲在这里,还不如出外散心,心情也会好些。”杜夫人见子殷勤,不忍拒却,便道:“好罢,就依你的。”二人便出了杜尚谖之第,缓缓步到市镇之上。
杜严生平许多僮仆服侍,一生极少在这市井之地走动,此时心绪浮动,一双眼只是好奇的东张西望,见路上店铺形形色色,有茶铺、有饼铺、有贩肉卖菜的、亦有走方郎中打扮之人或是江湖术士,倒也是一番热闹景色。杜夫人无心理会,只是自怀烦恼与其并步而行,杜严心道:“待妈晃过一圈,心情也许能够好些。”也就未出言劝解,只是自个赏玩市井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