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声依旧不绝于耳,林皆醉的头一跳一跳的痛,郁寒似乎又说了些什么话,他都没有听清,郁寒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一指点了过去。
在这之后,林皆醉的记忆有些模糊。
他似乎清醒了一小段时间,随后又昏睡过去,再度清醒的时候仿佛有人搬动了他的身体,又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他皆不能回答,迷迷糊糊又晕了过去。
他觉得,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长的一觉了。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他的耳边叫道:“林皆醉,林皆醉!”
他不大想醒过来,可又有一个声音叫道:“四弟!”
是谁会这样叫他呢?他有些茫然,却感觉到一个尖锐的东西刺入他的身体,疼痛令他的身体倏然一抖,双眼不由也睁开了。
有人叫道:“他醒了,他醒了!”
眼前一片光亮,显然自己已不在先前那所石屋之中,林皆醉觉得双眼刺痛,闭上上后再度睁开,才看清了身前人的面容。
坐在他面前的女子手中拿着一根银针,面貌生得极美,一双眼明亮若星,见他醒来微微一笑,“四弟,你终于醒了。”
林皆醉这才反应过来,“二姐?”
那正是他在大西南结识的泊空青,先前还听说,她已接任了玉龙关的掌门,现下她怎么到了这里?
泊空青笑了笑,按住欲待起身的林皆醉,“你已昏迷了五天了,多养养神。”
林皆醉怔怔的,他看周边环境,却见自己躺在一间布置精雅的卧房之中,这又是何处?泊空青看出他疑惑,微一侧身,现出她背后坐着的另一个女子,“这是凤副盟主那里的客房,你先前在长歌山上晕倒,是阿鸣带你回来的。”
林皆醉这才看出来,坐在泊空青身后的女子竟然是凤鸣,只是她现下双眼红肿得厉害,头发蓬乱,面色苍白,骤一看险些认不出来,便道:“多谢凤小姐。”
凤鸣站起身,拿衣袖胡乱揉了揉眼睛,“你能醒就好了。”只是她眼睛原就红肿的桃子一般,这幺揉了两下,肿得更加厉害。林皆醉看着不忍,道:“二姐,你可有消肿的药物?”
泊空青道:“自然有,阿鸣已用了几次了。”便对凤鸣道:“你好生洗一下眼睛,上了药再过来。”凤鸣答应一声,乖乖地离开了。
林皆醉此时心头实有许多疑问,泊空青也看出他心事,道:“你先不必说话,听我一一告诉你。”
林皆醉便点了点头,泊空青道:“我虽是昨日才到这里,但先前的事,我都已知道了。”她停顿了一下,似是斟酌言辞,随即道:“那位岳小姐的遗体,前两日已经被她兄长送回了长生堡。他们原也想带你一起走,但你那时犹自昏迷不醒,这样天气,尸体不耐保存,因此他们便先行离开,将你交由凤副盟主照料。”
原来小夜已经回了家,林皆醉想,这样也好。
最为锥心刺骨的时候已经过去,现下林皆醉的心中虽然依旧钝痛不已,但也总能思量一番现下的情形。泊空青的话乍一听似乎没有什么,可仔细一想便发现许多问题。譬如,岳小夜本是嫁入如意盟的,论理也该安葬于此,怎能被岳海灯带了回去?另外,与长生堡交好的本是郁氏一方,自己怎又被留到了凤阮这里?
他对泊空青本来信重,现下又实在没有精力旁敲侧击,便直接问了出来。泊空青叹了口气,道:“你问得是,长生堡那位少主与如意盟吵翻了,听说和那位郁少盟主还动了手,这才把岳小姐的遗体带了回去。”
这确是岳海灯能做出的事情,泊空青又道:“阿鸣先前怕你出事,自你求药时,便一直跟着你。后来你拿到药方,进了院子,阿鸣这才折返。晚上的时候,她又担心山上的那一位,上前探望时却发现你昏倒在里面,便把你带了回来。先前郁盟主本也说要把你接过来照顾,阿鸣坚持不肯,后来,长生堡的一位胡先生道把你留在凤副盟主这里亦无不可,这样,你才留在这样休养至今。”
林皆醉这才知道凤鸣一路跟随他之事,心中亦有些触动,又问道:“那位郁前辈……可还好幺?”他知道泊空青深恨褚辰砂,而郁寒与褚辰砂曾有婚约,这句话问得颇为谨慎。
话刚出口,凤鸣便哭丧着脸走了进来,道:“我到的时候,姑祖婆已经走啦,你被点倒在地上,姑祖婆应当是知道自己要走了,才点倒你的,她的性情,定不喜欢旁人看到她走时样子的。”又道:“前两天我和华弟葬了她,寻了身水蓝的衣裳给她换上,姑祖婆在世的时候,最心爱的就是水蓝色。”
林皆醉不由有些感慨,道:“在石屋中,郁前辈亦曾与我讲,待她死后,请凤小姐换一身水蓝的衣服。”
凤鸣忙问道:“姑祖婆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林皆醉便把郁寒先前所说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听到当年铁网山之事,泊空青不由长叹一声,“原来当年竟是如此。”待说到郁寒所练功法与逃跑通道之事时,凤鸣惊道:“这些事姑祖婆都没和我说过。”忽又想到了什么,便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一条白布单回来,道:“先前给你换衣服的时候,你怀里有这条折好的布单,我知道这是姑祖婆石屋里,当时还不晓得是什么意思,现下你一说,是不是那个功法?”
林皆醉接过布单,想到先前自己在石屋中醒来,身上搭的便是这条布单,现下一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泊空青却把布单拿过来,上手一摸,道:“上面有字。”
那白布单上的字十分细小,并非用笔所写,而是用针刺上的,若粗粗一看,确实什么也看不出来。凤鸣奇道:“姑祖婆那石屋里可没有针啊。”林皆醉却明白了,那正是郁寒以她那套功法刺字而成。
泊空青微微一笑,把那张白布单递给林皆醉,道:“四弟你收好了。”又看向凤鸣,道:“你这药怎样上的。”原来凤鸣虽然自行上了药,但涂抹得并不均匀,太阳穴上还蹭了一块,泊空青便起身凈了手,重新为凤鸣上了一次药。
林皆醉看她动作,又想到一事,便问道:“二姐,你怎到了这里?我先前听说,二姐已接任了玉龙关掌门。”接任掌门本是喜事,但林皆醉心知这其中必有缘故,故而并不曾说恭喜一类言语。果然泊空青叹道:“师门不幸,我师父死在了褚辰砂手下,就先前他传来那一封信,道是要去追捕褚辰砂,也是假的,想必在那之前,师父便已过世。我来这里却是凤公子传信,道是见到了褚辰砂的行踪,因此才赶了过来。”
林皆醉心中忽然一动,褚辰砂既已来了附近,那岳小夜所中的安魂散,会不会便与此人有关系?他心中思量,但他醒来未久,又说了许多话,不免头晕目眩,泊空青道:“罢了,那边的药快煎好了,你喝了药,先休息再说。”
林皆醉在凤阮这里,又休养了三日。
他这一场病,原本是心病的成分为多。有句老话说得好,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个时候,药物所起的作用反而不是那么大。泊空青原本还担心,但林皆醉自从清醒一日起,身体便逐渐恢复,这几日里他安安静静的,只研究那套郁寒留下来的功法,再不多说其他。
郁寒为那套功法取了个名字,叫做“长风”。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当年被关在长歌山顶的郁寒起这个名字时,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在第三天的傍晚,长生堡派人前来,送来了岳天鸣的口信。
这次前来之人乃是桑挽,他带来的口信也很简单,主要是看一看林皆醉的情形,若小总管可以起身,便尽快回长生堡。此次派的乃是现任雷霆首领,亦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林皆醉与桑挽在房中密谈了一会儿,桑挽便先行离开。林皆醉独自一人在房间中又坐了半个时辰左右,便走了出来。
这一场大病之后,长生堡小总管较之先前已有了很大不同。
他瘦削了许多,面上的线条隐约透出了凌厉的感觉,单看眉眼,依稀还是旧日模样,但一双眼却与昔时大不相同,内里含着冷冷的光,仿佛静夜中的深雪。
但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斯文有礼,先与凤阮辞行,又向凤鸣、凤华郑重道谢,最后他与泊空青单独道别,又道:“我有一个兄弟,幼时曾中了入骨眠。”便将姜白虹的伤情详细告知于她。
泊空青一听,也觉棘手,单是姜白虹幼时重伤一事,就已不好处理,何况后来这些年来,胡三绝为了延续姜白虹的性命,又在他身上用过许多药物,情形便更加复杂。便道:“入骨眠这内功先前我也听师父说过,但并不熟识,此时我并无把握,尚需仔细思量一番。”
林皆醉行下大礼,道:“几次三番承蒙二姐相助,此次原不该再麻烦,但也唯有托付于二姐了。”又道:“我那兄弟,便是长生堡中的姜白虹。”
泊空青一惊,姜白虹何等声名,然而为长生堡计,他身中入骨眠一事唯有长生堡寥寥几人知晓,并未传扬到江湖之中,便道:“我知道了,此事我不会告知他人。”
林皆醉再行一礼,“多谢二姐。”
他提了简单的行李,独自离开了如意盟。
此时天高云淡,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分,又向前行了一段,长草中忽地簌簌作响,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正是凤鸣。
她头上还顶着那只大蜘蛛,宛若初见之时,林皆醉心中骤然一酸,随即收敛起心事,问道:“凤小姐怎的在这里?”
凤鸣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你要去哪里?”
林皆醉道:“自是回长生堡。”
凤鸣却摇头,“不对。”她续道:“你不该是一个人回去。”
岳海灯等人离开的时候,在林皆醉的身边也留下了两名雷霆,后又派来桑挽,但现下林皆醉却是一人前行,那几人都不在他身边。
林皆醉神色不变,“那几人另有事务。”
凤鸣还是摇头,“不是。”她似乎在苦恼着该怎么说,想了又想,忽地把头上的大蜘蛛一把抓下来,塞到背囊里,问道:“你是想为岳小姐报仇吗?”
林皆醉面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住了,凤鸣索性继续说下去,“你能为她那样求药,绝不可能现下离开。她是在这里中的毒,当然是要在这里查。”她一口气说了这几句话,最后道:“你别一个人查。”
林皆醉看着她,没有答话,凤鸣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也不及思索,又道:“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但那时母亲在,华弟也在,就……多少好了些,”她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索性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别一个人查。”
林皆醉紧绷的神情慢慢地松懈了几分,他道:“我不是一个人。”
最近这一段时间,如意盟里真是一团混乱。
原本好好的一件喜事,展眼间便成了惨事,先是长生堡嫁过来的少夫人忽然去世,随后长生堡的少堡主与少盟主大打出手,盟主也被气得半死,副盟主凤阮袖手旁观,听说还收留了一个长生堡里的小总管。
然而在如意盟中,总还是一处地方是安静的。那便是回音阁,如意盟中制造暗器的要紧之处,一度被岳小夜接手,现下则又回到了袁诚的手里。
这位暗器制造大师不喜人事上的纠葛,只要给他一块安安静静的地方,外加工具与材料,他自己便能高高兴兴地摆弄上半日。现下这个时候旁人烦扰,他倒是得其所哉,只可惜他手里的东西刚做了一半,忽有一个人轻轻走了进来。
“袁先生。”
袁诚十分恼火,把锤子一放,“是谁?”一抬眼,却见到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容。他先前见过这个人一次,可现下他颇花了一点儿时间,才认出眼前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