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胜却半点不为所励,“静物剑”刃尖又再下沉,已几乎贴在许方南的喉结上。许方南半丝也不敢移动,强忍着足趾传来的阵阵痛楚,不住在呻吟。
另一头刑瑛看见闫胜和佟晶来援,心神稍定,这时用剑将自己的红衣下摆割下一大片,按在庞天顺中刀最深的侧腹处,帮助他止血。
庞天顺这时呼吸稍稍平复了些,看着刑瑛的表情带着歉意。
对不起,保护不了你。
他的眼晴似在这样对刑瑛说。刑瑛只是轻轻摇头,继续用力替他按住伤口,另一手却还是没有放开剑。
我要替你报仇!用你的剑在这老浑球身上也刺三个大窟窿!
刑瑛正要仗剑站起,却听到后头传来急密的足音。
猎犬阿来率先穿越了廊外花园奔来,跨跃过栏杆站在刑瑛身旁,看见前头的雷九谛,却瞬间失却威势,没有再吠一声。雷九谛那浑身杀气唤起了阿来的恐惧本能,四爪像被钉死在木板地上,灰黑的毛茸茸身体不住颤抖。
接着奔来的是少林武僧圆性,一看见躺在地上的庞天顺,马上扯下自己的僧袍撕成数片,蹲下为庞天顺扎着伤口止血。
最后是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练飞虹,走到刑瑛身边。
“瑛,你没伤着吧?”练飞虹关切地瞧着女弟子。
刑瑛回头,看见披头散发的练飞虹提着刀赶来,本来病弱的瘦脸恢复了不少精气,心头一动,再也忍不住了,流着泪拉着练飞虹衣袖,像个孩子般高叫:“师父!”
“别哭。”练飞虹其实连气息也还没调整好,却上步挡在刑瑛跟前:“有师父在,无人能再伤你一根毛发。除非他先杀了我。”
练飞虹说到最后声音有些抖震,也没有正眼去看雷九谛。他心里仍有挥之不去的阴影,一时仍无法面对这个曾彻底打败自己的敌人。
刑瑛也感受到师父对雷九谛有所畏惧,但这只有令她更感动。
刑瑛回想起十一岁那年,随着行商的家人迁移,途中遇上马贼劫杀,全家死绝,她也在混战中被马贼的刀子斩伤了脸。
当最后一个家仆都倒下之后,生还者就余下刑瑛一个。马贼经过血战都激起了最原始的兽性。他们瞧着刑瑛的目光就像带着利爪,遥遥也足以将她的衣衫撕碎。
然后“风狻猊”练飞虹的骑马身影,自高原道路一头出现了。
“不用害怕,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那天练飞虹诛杀最后一个逃走不及的马贼之后,将刑瑛抱起来,也是这样说……
就像十一岁那天,刑瑛听到师父的话后,就抹去眼泪没有再哭。
佟晶远远看见这对师徒的模样,忽然感到很羡慕,先前对刑瑛的厌恶全都烟消云散。
雷九谛看见练飞虹手上那柄迷踪门的单刀,眉毛跳动起来。那四个弟子看来都已栽在练飞虹等人之手,雷九谛后悔没有花多一点时间先亲自料理他。
闫胜劫持了迷踪门人许方南,但雷九谛似仍丝毫不为所动,令他不禁心焦。
他焦虑的原因,不独是庞天顺受了重伤,还有另外一个。
“你不走,就再也见不着这个徒弟。”闫胜再次向雷九谛警告。
“对!”他身边的佟晶也说:“别以为他下不了手,又不是没有杀过你们迷踪门的人!”
雷九谛脸上的皱纹瞬间深了一重。他狂气的双目盯着闫胜:“董三桥……是你杀的吧?我看过那剑伤,就是你的青冥剑。”
闫胜没有回答,等于默认。
雷九谛又将目光转向佟晶。刚才他虽未回身,但用眼角已瞥见许方南是如何中招。想不到这女孩用起虚击诱敌来,竟如此利落。
雷九谛自从在山东完成修练出关回到沧州后,一直都在打听仇人练飞虹的下落。后来迷踪门人从当日参与过长安武林大战的武人口中得知:崆峒派的蔡先娇接任了掌门之位,只因练飞虹为了收一个徒弟而出走失踪……
他要收的,大概就是这女孩……有趣……
佟晶被这怪物盯得浑身不舒服,又再叫起来:“怎么了?还不快走?再不走就”
“你们以为凭这个不成材的家伙,就能要挟我雷九谛吗?”
雷九谛此语一出,最惊讶的不是闫胜等人,而是在场两个迷踪门弟子。
他们虽知道掌门喜怒无常,从山东回来后更有些几近疯狂,但万没想到本门弟子而且是“玉麒堂”的“内弟子”在他眼中竟如敝履。
旁边的游天豪讶异地瞧着师父,岂料雷九谛也以诡异的笑容对着他。当游天豪不明所以之际,银光自他下方扬起!
一抹浓浓的鲜血,泼洒在走廊旁的纸窗上,绘出一团教人惊心的赤红图案!
喉颈破裂的游天豪,带着至死不信的眼神倒下来。
雷九谛手起刀落就把自己的亲传徒弟毙了,在场众人无不震惊。佟晶更是吓得浑身颤抖。
这家伙……已经完全疯了!
练飞虹此时猛然怒瞪雷九谛。他没想过自己二十一年前击败此人,今日竟造就出这样一头怪物来。
躺在地上的许方南,更当场吓得尿湿裤裆,张着抖震的嘴巴,久久未能言语。
闫胜一心只想逼使雷九谛撤退,未想过会引发师父残杀徒弟这等难以想象的暴举,震惊中渐渐将“静物剑”移离了许方南的咽喉。
雷九谛的眼珠转来转去,环视走廊两边“破门六剑”等人,冷笑着说:“怎么了?杀个人而已,你们没见过?”
刑瑛瞧着雷九谛满不在乎的样子,无法置信地摇头。
雷九谛轻轻闭目,深深吸进一口气,张开眼又说:“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吗?”
听到这句话,闫胜、圆性等人心中一震。
雷九谛摸摸鼻子:“是这个。我嗅着药的气味找来的。”他笑着又再看看众人:“而你们几个不约而同都赶到这里来,证明我没有找错……”
圆性仍半跪着为庞天顺包扎,但其实屈曲的双腿已经在暗中蓄势,随时准备跃出去。
闫胜、佟晶、练飞虹亦如是,心里已经预备出盘。
雷九谛怎会感受不到这骤升的杀气?但他仍毫不在乎似地笑着,看着众人时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
“……啊,对了,你们里面那个辫子头的家伙呢?”佟晶一听之下,情不自禁瞧向雷九谛身后的纸窗。
雷九谛从她焦急的视线,更知道自己猜算没错,心头狂喜。
佟晶既已露出马脚,圆性不再等待,壮躯忽然就如猛虎扑出,发声吐气间一记少林“铁扫堂”蹴向雷九谛的膝盖!
同时闫胜也发动,跨步间身体成一字,疾如光影的“星追月”直指雷九谛咽喉!
练飞虹和佟晶也紧接出击,从两侧各运刀剑攻击雷九谛!
“破门六剑”里的四人合击,威力即连迷踪掌门也无法小觑。
但雷九谛已不在原位。
他以“闫青迷步”独有的退法后奔两步,黑衣身影猛地倒后起跳,以背项撞破了走廊侧那列染血的纸窗,遁入了房间!
纸窗一撞穿,室内飘出的药香更浓。
圆性等四人扑了个空,急忙追击过去,但还没有越过窗槛,已全部呆在当场。
只见房间里,雷九谛已站在木床旁边,手中银刀架在躺于床上、被皮带束缚动弹不得的邢猎颈项上。
四人的脸色都青白了。佟晶更是涌出眼泪来。
“破门六剑”的灵魂人物,此刻命在敌人刀锋之下。
雷九谛得意地瞧着闫胜,学着他刚才劫持许方南时的语气说:
“你动手,他死。”
上次在树林里他同样挟持着练飞虹,却被“破门六剑”在刀口底下救走,雷九谛视为奇耻大辱,今次决心不会再犯错。
“不要!”闫胜焦急地挥手说,眼晴也是通红。自从离开青冥山后,他没再流过泪。闫胜回想这两年来的一切:邢猎在青冥山上击杀习昭屏救了他;带着他游历修练,有如黑夜的星光给他指引人生的路向;从“盈花馆”到“清莲寺”,一次又一次生死与共的并肩作战……
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练武的理由。
真正的天才,必然相信自己是天才。
世上所有值得做的事,都是困难的。
闫胜知道,自己今天能活着走到这地步,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他记起初下青冥山那时候,邢猎曾经要他承诺:假如邢猎遇上什么危险,他不要来拯救,要留着命去报仇。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相比之下,向巫丹复仇也好,复兴青冥派也好,都不再重要。此刻闫胜宁可代替邢猎被那刀锋架着颈项。
圆性紧握双拳,咬得下唇出血。他不敢咆吼一句,怕刺激雷九谛马上下手,但心头就像一锅沸腾的水。
我向佛祖誓愿:邢猎若有什么闪失,绝对不会让这魔头有命踏出这个房间!
练飞虹的白眉斜斜垂下来,似已失却一切希望。
不该这样的……像他这样的汉子,不该这样死……
然而全场最应该显得惊恐愤怒的那个人,此时才轻轻睁开眼晴来,好像从甜美的梦中睡醒,瞧着他上方的雷九谛,竟然还露出自在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