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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安福论公私(1 / 1)

汉承秦制,但汉制立国以来已有三百余年,既有增添,也有删减。但要论变化最大的,当属大汉的朝会制度。

高祖刚刚立国之时,朝会的场面非常散漫。由于高祖本人早年的行事风格,认为按秦制朝会繁琐,便悉数废除,结果大臣们在朝会上依然称兄道弟,勾肩搭背,有的喝起酒发起疯来,“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刘邦对这等景象不忍直视,连忙征召大儒叔孙通又制订了一套不如秦制复杂,却也井井有条的朝会礼仪。儒家至此在大汉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

而后到世宗武帝时期,武帝深觉朝会为丞相所主导,颇多掣肘。于是在朝会之外,另立内朝,完全以皇帝为中心,内朝其余官员皆是皇帝顾问,用以分走丞相权职。

只是主导国政,才能必须非凡,武帝作为大汉最杰出的帝皇,尚能利用中朝改造国家,拓土攘夷,威加海内。但时殊世异,和帝以后,皇帝短寿,继位时多为婴孩,驾崩时最多而立之年,中朝之首便逐渐由皇帝主导转变为外戚、宦官共同主导。

好在当今陛下年岁已长,亲政以来虽多荒唐之行,但终究能够主持朝政。陈冲来找钟繇,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自己好友虽多,但论及能参与朝政每日面圣,却只有钟繇一人。

说来也尴尬,陈冲自己的官职是博士祭酒,太学里除了太学祭酒就是他的官职最大,可他没权参加五天一次的常朝。按照规定,参加常朝的,需是京中六百石到两千石的高官,而陈冲的官秩乃是比六百石,恰好低了一个级别。

而钟繇的官秩比他还低一些,乃是三百石,但朝堂里三公九卿谁也不敢因此有所轻视,只因钟繇乃是吏部尚书郎。

尚书郎隶属于尚书台,而尚书台,正是中朝的最高机构,虽然禄秩较低,但朝夕身处皇帝之侧,每有国家大事,陛下可能不经常朝,直接与尚书台商讨之后决断。论起对国家的影响力,部分花钱买三公的废物饭囊,可能真没有一个普通尚书郎来得更大。

钟繇一觉醒来,已是五更时分,他整顿衣冠,带进贤冠,佩铜印黄绶,而后小心翼翼地将陈冲的纸折装入袖袋中,便乘车前往北宫白虎门,而后东行至章德殿。

章德殿本用于皇帝召见妃嫔,但桓帝之前,接连十数载无皇帝幸进。安思阎太后不忍此处空寂,便召集外戚宦官在这里讨论国事。等到桓帝亲政扫除外戚,便也将错就错,把这里当作内朝的固定地点,不知不觉,此处已做了近四十年的尚书台了。

钟繇进得殿来,不少同僚已开始整理文案,陛下和常侍们还未看到踪影。好在殿门前走过一个小黄门,钟繇连连拉住小黄门问道:“下官有要事呈奏陛下,不知陛下何时驾临?”。

这个小黄门与他相熟,知道皇帝陛下欣赏这个青年尚书郎,尖着嗓子回道:“陛下起来时临时起意,召集辩、协两位皇子,考校皇子功课,蹇常侍就在一旁侍奉陛下,侍郎要觐见陛下,去安福殿便可。”

安福殿离章德殿不远,章德殿的西部是和欢殿,和欢殿上方便是安福殿,相隔不过数百步,钟繇松了一口气,向小黄门道谢,而后匆匆向安福殿走去。按理来说内朝天天都有,但当今天子想去不想去,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有本上奏,还是只能自己去觐见。

此时虽是清晨,但天气湿热,仍让人感到不适,钟繇走近安福殿,只觉清风渐起,凉意阵阵,是因为安福殿临湖而建的缘故。远望过去,朱栏碧瓦之间,湖心小亭尖尖,四方莲叶亭亭,钟繇忽而听闻一首温婉的歌谣: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细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远方宫女的侬语依人,如同一盆清水沿着衣裳沁入心扉。钟繇却不断心中喟叹,到得殿前,对门前小黄门行礼道:“劳烦通禀一声,说尚书郎钟繇有事求见陛下。”

钟繇本以为还会再等待片刻,不料小黄门很快就去而复返,通知他进殿。

殿中比起章德殿可谓宽阔,前后两侧殿门大开。钟繇依稀可见那头人头攒动,但还未走得几步,便见人影悉数往两侧退下,只剩下五六人,还有背后一片波光粼粼。

钟繇走到前去,见大殿之后陛下高卧床榻,一宫女在侧为他轻扇,两孩童一左一右跪坐塌前,一名老者佝偻着腰在桌案前为孩童整理书册,钟繇于是向前拜礼道:“微臣钟繇拜见陛下,祝陛下万岁。”

两位孩童一大一小,但都还处在好奇的年纪,忍不住上下打量他,老者安然自若,将书册整理好后,退居一旁,等待陛下问话。

陛下又小憩片刻,方才翻身注视钟繇,仍算年轻的年纪,陛下的龙颜却毫无血色,苍白如柳絮,只是一双眼谋里仍放出令人难以直视的神光,让人感知到他确是帝国之主,上苍之子。他径直问道:“元常,陈庭坚昨日回京,马不停蹄,回家不过三刻,便去卿府上与卿谋划,不知有何要事要卿给朕带话?”

这一句犹如奇峰突起,对任何臣子来说都是可怖的诛心之言,只是钟繇面不改色,抬首直视天子道:“陈祭酒听闻朝廷征召匈奴之事,心急如焚,唯恐酿成大祸,便写成奏折,托臣转呈陛下。”

言罢,钟繇从袖袋中抽出纸折,双手举至眉上,低首等待。

塌上一时无言,钟繇感受到身上的目光缓缓移开,而后陛下说道:“蹇硕,呈上来。”

老者不动声色地走到钟繇面前,双手取下纸折,体态蹒跚地走到塌前,偌大一个宫殿,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其中回响。

天子接过纸折,笑道:“满朝公卿,除了他陈庭坚,也没有人敢用纸张给朕写奏呈了,他在那个太学办的竹纸坊我听说很是兴旺,过半的太学生都用上了,还叫这竹纸叫什么?龙首纸。不过实话实说,蔡侯纸确实和他这龙首纸没法比。”

钟繇回道:“禀陛下,臣也以为,纸张书写阅读,远便于书简,如蒙陛下推广,于国家政事,有利无害。”

陛下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沉吟着读完奏折,随即正坐起来,将奏折置于床榻之上,问道:“陈庭坚自请外放西河太守,还希望让我把东平校尉调给张懿作为征调的副督。钟卿,卿既然把这个奏折带给朕,那么卿就说说吧,卿觉得陈庭坚此议如何?”

钟繇抬首望向天子,陛下也正审视他的神情,他安坐如山,坦然道:“如今太丘公新丧,陈尚书辞官丁忧,而陈祭酒不顾世俗之谤,慨然请任西河太守,不惧险阻,迎难而上,一番忠公体国之心,赫赫可见。臣为陈祭酒友,知西河之任何其难也,也为他忧惧三分。”

陛下沉默片刻,随即继续躺回床榻,背对钟繇道:“既如此,那便答应他吧。”

钟繇大喜过望,再拜道:“谢陛下盛恩。”

陛下却摆手叹息,接着说道:“别急着谢,刘玄德的任职,朕一时不会调过去,青州如今贼乱蜂起,东平军四处救火,那里一时离不开他。待过了今年,青州形势稍有好转,朕再酌情调东平军入并。”

钟繇无话可说,不意天子陛下问道:“钟卿,朕此前不依陈庭坚之言,重新启用皇甫义真,此次却应允陈庭坚出任之请,你可知为何?”

如果说此前话题钟繇还能坦然相对,此时却忽觉雷霆震震,又彷佛感知到夏日炎炎,汗珠从额头冒出,良久才述说道:“那自然是因为左车骑半年不胜贼军的缘故,国家大事,如非十全把握,不可不慎察......”

不料天子低沉地笑起来,他的笑声比夜枭还要多几分鬼魅,陛下转过身来,指着钟繇道:“好啊,连你这个‘不倾郎’也说起假话了。”陛下闭上眼睑,往下继续说道:“朕知道上次罢免皇甫嵩,百官腹诽不已,半年无功即罢官,那大汉九成的名将都将终生无爵。但朕有朕的道理,为什么不用皇甫嵩,无非是因为他有私心,而朕用陈庭坚,只是因为他绝没有私心。”

此话如果流传出去,皇甫嵩数十年来的英名都将毁于一旦,钟繇向来倾慕皇甫嵩,忍不住为他辩驳道:“陛下何出此言?此前逆贼阎忠以蒯通之谋说左车骑,左车骑慨然拒之,而后出任冀州,安抚万民,免税息役,继而有百姓歌曰:‘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足可见左车骑赤胆忠心,陛下不可捕风捉影,而与国家大臣有隙啊!”

天子叹道:“元常,你虽饱读诗书,却不如陈卿远甚。你所言者,朕尽知矣。朕所言皇甫嵩之私心非是野心。皇甫嵩平定蛾贼以来,离群索居,不与大臣结交,也不与常侍结交,成日苦读兵书,修身养性,他没有野心,朕也是知晓的。”

钟繇疑惑道:“既如此,陛下所疑从何而来?”

天子睁开双眸,正视钟繇道:“他自爱过剩,成天揣摩于朕,唯恐朕加罪于他,使他难以善终!”

这句话犹如霹雳穿脊,让钟繇恍然大悟,继而忍不住微微发颤:帝王心术到了这个地步,谁能说陛下不是聪明至极?只是这些聪明才智但凡有半分用于国事,国家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陛下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皇甫嵩之前与贼军对峙半年,寸功未立。放在别人身上尚说得过去,但他是皇甫嵩,半年荡平三州黄巾的左车骑!朕看出来了,他唯恐再立新功,架自己于火炉之上,既如此,他不免官回家,也是要败上几败的。”

“朕这次让他免职数载,然后再让他戴罪立功,他才会尽心竭力地去做。”说到这里,陛下也喟叹起来:“但放眼整个朝堂,像他这般无野心的人才也不多了。”随即天子又问钟繇道:“钟卿,你觉得朕是欣赏陈卿还是厌恶陈卿?”

这个问题毫无来由,钟繇只能答道:“陛下既能重用庭坚,想必是欣赏居多。”

听到回答,天子露出一个钟繇从未见过的怪异笑容,多年以后钟繇再次回忆时,形容这个笑容如同“春梅化雾”,而后陛下轻声道:“我直欲生剐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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