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八章、会合
怒洋把事情怱怱的交代了一遍,附以子吟的补充,本来蕴酿着怒意随时要爆发出来的白经国便泄了气。他脚步一踉跄,靠着墙坐到地上。
他们都疏忽了,并没料到赭军会直接的对孩子下,又从沙赫口吐出了真相来。
白经国深深的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地长吐出来,越是在这样的关头,他便更不能乱。
“二哥。”子吟取了个大面包,把它递到白经国跟前,“吃点东西。”
白经国接过面包,狠狠的咬了一口,这段时间餐风露宿,就是一个冷硬的面包也是无比的美味。
子吟看二哥狼吞虎咽,便晓得他是饿狠了,连忙拿出奶酪和野莓,给二哥布置一个草率而丰盛的晚餐。
“二哥……对不起。”子吟便低声的,与二哥道歉说,“我们擅造主张、把房子烧了……”
“迟早的事。”白经国把食物咽了下去,才道,“就是你不烧,那房子也不能要了。他们既知道我们的关系,便不会再让你跟沙赫安然住下去。”他嘲讽的冷笑一声,“甚至连伊尔茨克也不能待了。”
子吟便垂下眼,因为二哥说的,和怒洋正是同一个理。
他把自己收拾行囊的布包拿出来,正是从东北过来时拿的同一个布包。来的时候空荡荡,只有一叠银票、一根发簪与一块帕,经过年,却是鼓胀成了一个大包,里头放了许多回忆的物事,子吟从包里攥了两帧照片,放到二哥里。
一帧,是娜塔莎在盛京时拍的独照,另一帧则是二哥带着腹大便便的娜塔莎,在烟台时照的,当时的二哥风流倜傥,戴着摩登的金丝眼镜,又穿了洋人西服,瞧着很是一个出色的青年才俊。而娜塔莎有着深邃的五官,细瘦的身子,是个楚楚可怜的白俄少女。
正是一对佳偶璧人。
白经国一看到那照片,脸容便定住了。
“二哥……你就带着留念吧。”子吟说,“以后…我们也帮沙赫拍照片。”
白经国拿着那两帧照片仔细的看,却是觉得很陌生,不论是娜塔莎的脸容,还是自己的……
他已经好久没有审视过自己的容貌,仿佛娜塔莎出事以后,他便行尸走肉地活着,只求一死。他一直活在丧妻之痛里,自觉仍是很爱对方的——然而,看着照片里的女人,他竟是觉得一阵陌生。
娜塔莎……原来是长这样的吗?
他便抬头,把视线投向身边一直默默凝睇着他的子吟,仿佛第一次认真地要看清他。
“二哥?”子吟睁着清亮的黑眸,直地回看着二哥。
“我……”白经国便垂下了眼,“不记得了,竟是连她的模样都不记得了……”
子吟一时沉默,随即便紧紧的攥着二哥的,就像是借此向他传播着安慰和暖意。
白经国的眉深深攒蹙起,那眼眶泛了水光,接着竟是无声的流下了泪来,“我还想不起来,我和她竟是有一起照过照片呢。”
“二哥……”子吟心里揪痛,他便伸出,勉强的把比他宽壮许多的二哥揽着,轻轻的拍抚,“你从来都没有忘记她,她会知道的。”
白经国默言无声的掩脸流泪,从子吟身上传来的热度和力道都让他胸口一阵翻腾,本来能压抑着的郁结,仿佛都在子吟的温言劝哄下引导出来。
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这数年来,反倒是倚赖着子吟过的。
子吟不但为他打理着那个温暖的房子,还替他照顾沙赫,甚至让自己干了那么多无理的事,他也并没有怨恨过。
两年了,白经
国第一次容许自己正视子吟的付出,一旦意识了、便发现……自己竟是欠了他很多、很多……
怒洋咳了一声,打断了二哥和自己丈夫的哀伤氛围。他大勒勒的坐到子吟身边,把他的腰揽住,正是宣示自己的主权。
白经国看了弟一眼,抬便把眼泪抹了,小心收好妻子的照片,也正好挪移位置,竟是与二人分隔开来。
“二哥,我们来谈谈沙赫的事。”怒洋晾了他一眼,便一本正经的说。
“嗯。”白经国咬着刚才未吃完的面包,又回复了刻板的表情,“我有几个战友,也许可以说动他们的帮忙。不过,我们必须先知道沙赫被带到哪里去才成。”
“那真是太好了。”怒洋便颔首,“有人、也就能查探。”
“弟。”白经国却是看了怒洋一阵,竟是说,“你带着子吟,先回华夏吧。”
他这一说,让子吟和怒洋都是一愣。子吟率先的摇头拒绝,“二哥﹗你说的什么话?像这样的时候,我怎么可能离开呢?”
“沙赫是我儿子,我一定会把他救回来。”白经国便说道,“这小房子可不足以藏身,我不想救完他以后,却换成你们给赭军抓了。”
“二哥,这话我便不认同了,你可是把我当成累赘来着?”怒洋便抿了抿唇,“给我一把枪,我是打算跟你们一起去救沙赫的。”
“你没必要冒这个险。”白经国便说,“你儿子可还在盛京等着。”
怒洋却是坚决的不退让,“沙赫也是我的小侄子。”
“二哥……我也不会走的。我得看着沙赫平安无事回来。”子吟也是态度强硬,“我能给你们开车接应、也可以待在这小房子等……总之、我哪里都不会去。”
白经国瞬间便是一阵沉默,他竟是意会到当年,大哥为什么要把子吟千里迢迢的送到自己里。
正就是晓得将要面临的是多艰难的困境,便如何也不愿子吟涉险。
那份心思,都是一样的。
可是,子吟从来就不如他们想像那般恁弱,在白经国迷失的时间,其实他就是靠着子吟的坚强而得到了扶持。
当子吟言之凿凿的决意留下时,白经国便没有再争辩,两年了……他十分清楚眼前人有多么的坚强自立。
白经国又问了一阵关于沙赫被带走的细节,以及从多哈家知道的讯息、这小房子里预备了多久的存粮。
“我的车子在密林里,盖了掩体,后车厢也放了几把枪、一些子弹。”都是怒洋带在路上防身的。
“先不要用,赭军已经认得你的车子了。”白经国便说,“我与伙伴约定黎明来接送,绿军在贝加尔湖边的林子都有营地。”
“我们两外人……可以吗?”
“感谢你烧了那房子。”白经国便别有意味的望了怒洋一眼,“现在他们都知道,赭军要祸害我的家人。”
“我实在是不得己为之。”怒洋便垂下黑长眼睫,“二哥,抱歉啦。”尽管如此,他说这话时却并无悔意。
白经国便抿了抿唇,他可没有子吟那般关心则乱呢,弟打的那点小算盘子,他都知道了。
可偏又无话可说,毕竟他干得如此合情合理。
他们人便默默无语的坐在这四方小屋里等待黎明到来,这一夜谁也没法入睡,心里既惶急也焦虑。
直至熟悉的汽车声自外头传来,白经国便拉开门缝,让子吟和怒洋待着,确认了正是绿军的伙伴,才让他们快速的登上车离去。
所谓的绿军,其实便是在内战时代,给战祸逼迫得无以为继的贫困农民,其也有一
些参加过一战回来的退休士兵,因为妻女给**奸杀而投身战争。经过了两年的内战,凌散的绿军也渐渐的打出了一套伏击战术,并在贝加尔湖建立一个势力范围。
自赭军进城以后,他们便抱观望,偃息了旗鼓,经过**的统治以后,他们已无法再回到沙皇帝制的盲目服从。一旦赭军干出与**同样的暴行,他们便要把内战延续下去。
然而现在,绿军却是面临着一个困境,平民们的思想已经改变,他们趋向支撑赭军,甚至还有年轻人加入到军队里去。
绿军便成了游离的叛乱分子,只等待着赭军做彻底的整肃和清洗。
“赫尔辛基、鲁辛基。这是武、怒洋,都是我的家人。”白经国上车的时候,便给子吟和怒洋做介绍,“我的儿子被赭军带走了。”
驾车的年俄人有着贲张壮实的身材,瞧着便是个标悍的士兵,他一听到白经国带来这个坏消息,便愤怒的拍了方向盘,“他妈的﹗我就知道这帮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
“白,你是指那岁的小不点吗?那么这两位又是谁呢?”另一坐在副驾座的人回头看,“……我猜猜,这个也是你儿子?”他指向脸嫩的子吟,“这个是你弟弟吧?你们体格长得比较像。”你指向怒洋。
子吟便怔了怔,有些尴尬的摇头,难道被那乱发和胡子覆脸以后,二哥竟是老得能给他当爹了吗?
“这是我弟没错。”白经国确认了怒洋的身分以后,却是一把将子吟揽了,“这是我的太太。”
子吟便呆住了,他看向二哥,同时也看到怒洋那目光几乎要把二哥剖开千百遍。
“这可是个小男孩儿呢﹗”那俄国人便嗤笑,竟是没有摆出惊讶排斥的表情,“男的就算了,你还对小孩出﹗”
“他不少了、今年二十有多。”白经国便把子吟搂得紧紧的,“又给我带孩子、又顾家……是个很好的太太。”
两俄人便哄笑了起来。
这会儿,怒洋终是禁不住开口,他清咳几声,用俄语明明白白的说道,“二哥,你搞错了,他不是a(我的太太)。我早叫你学俄语要学好一些,免得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白经国便沈下了脸,白了怒洋一眼。
“唉唉﹗得了得了﹗”驾车的赫尔辛基便暧昧的笑起来,“原来是角恋呢﹗你们华夏人……也太乱了吧﹗”
白经国和怒洋便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倒是子吟为这样的话题而窘困不已,便不参与进去,只把头转看向车外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