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转眼便是立冬,冬季自至开始,万物蓄藏蛰伏。
初冬是惬意的,天还不算冷,人们享受秋的丰收,犒赏过去的辛勤。
这个重要的日子,
皇帝李世民早早就起来,率领太子和文武百官先到南郊祭天,再到太庙祭祖。
贞观十四年,是个不错的年头。
天下诸州丰收,没有大的水旱灾情,而朝廷出兵西域,也是大捷,这些都值得奏报上天,祭告祖先。
长安斗米十钱,虽说比不得十年前的斗米二三钱,但这个粮价也比较稳定,总体来说也还是较低,长安各种商品物资都很充足,价格也稳定,老百姓安居乐业,该吃吃该喝喝,
朝廷征服西域,平民百姓也深感自豪,也有些人家,听了许多移民西域的好条件后,劝说家中次子去西域打拼,均田授地,甚至有机会加入安西军,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这是能够挣起一份家业,开基立业的机会。
高昌世子麹智盛带着一族人来到长安也有一段时间了,王室直系几房都授官给爵,赐予宅第,在京任了闲职,其余则安置于京畿各县,
麹氏一族日子还算可以,
虽说没那么自由,
但国灭了,王族还能保存,财富也大都带来了长安,
买田置地,依然能够使奴唤婢,日子倒也悠闲。
昨日,长安城西怀远坊内麹府,左武卫将军、金城郡公麹智盛就接到了命令,让他今日一早去参加南郊祭天太庙祭祖仪式,
他的弟弟右武卫将军、天山县公麹智湛也接到了同样的旨意。
接到命令,兄弟俩也只能摇头苦笑。
要说到了长安有哪是他们最不喜欢的事,就是隔三差五的就经常要被召去参加宫廷宴会啊,各种礼仪活动,他们不是座上宾,每次去了不是要求跳舞就是敬酒,甚至吟诗弹唱,
大唐根本就是拿他们炫耀灭高昌征西域的武功,
跟他们一样待遇的还有欲谷设父子与贺鲁父子,
每次宫宴上,还有个岭南来的老头陪酒,那是曾经的岭南之王,如今的耿国公、左骁卫大将军冯盎。
麹氏兄弟的待遇起码比阿史那贺鲁父子要好许多,
贺鲁因为归而复叛,送到长安后,朝廷举行了盛大献俘太庙仪式,贺鲁父子差点就被砍了脑袋,
此后每次宫宴上,贺鲁父子也总是被要求跳舞饮酒等表演,甚至每每还要被当众嘲讽。
清晨,兄弟俩也是半夜就起来沐浴更衣,丝毫不敢耽误。
智湛问兄长,“近日听到坊间传闻,说是父王去世前,曾经在沙漠中修了一座地下迷宫,将一大批金银财宝藏于其中,此事当真?”
麹智盛也早听到了这個传闻,
且越传越离谱,开始说是价值数十万贯的金银,传到后面,已经有人说是价值数百万贯,甚至上千万贯的金银财宝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府第周边总有陌生面孔出现,
甚至好几次,有人夜闯宅第。
麹智盛明白都是冲着高昌迷宫宝藏来的,他也不确定那些人是朝廷暗中派来的,还是坊间听到宝藏传闻而来的,
他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对兄弟道,“父王去世的突然,根本没来的及交待临终遗言,
是否有迷宫宝藏我也不知,
但是,”
他再次左右观望,确认四下无人,才凑到弟兄耳边轻声道,“父王走后,我看过内藏府库,也看过账簿,没看出什么问题,但我之前也进过内藏,大概知晓内藏时的钱帛金银数量,
我感觉确实有一大笔钱帛被运出,虽然账簿上没问题,但大概做过手脚。
这消失的钱帛,是在唐军入城前就没的,甚至是在父王去世前没的,所以极大可能是父王确实秘密运走了一批钱财,埋藏在某处地下迷宫,以备万一。”
可是这宝藏却被麹文泰带到地下去了,没有谁知晓半点消息。
当初修地下迷宫的,还有运送钱帛的,这些人估计是事后被灭口了。
麹智盛能肯定有这样一个迷宫宝藏,但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智湛原也觉得宝藏的事极可能是真的,只是他没想到大哥也不知道在哪。
“那迷宫宝藏里真有数百万上千万贯钱帛金银?”
麹智盛摇了摇头,“咱们高昌虽富,王室也有数百年积储,但也不可能藏起这么多财宝,我估计,大概也就是价值几十万到百万之间吧。”
“最初那个传闻,说是黄金五六驼,瑟瑟十余石,这些应当是有的,加上其余的银钱、练绢等,价值百万贯应当有的。”
百万贯的迷宫宝藏,
若是麹氏仍还是高昌之王,这笔财宝倒也没那么惊人,占据着丝路要地,高昌做为西域商品的集散中心,麹氏坐着收税,一年都不知道要收多少。
而麹氏自己也经营丝路贸易,每年一样获利巨多,否则也攒不下那么多的财富。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举族迁来中原,
他们在高昌的许多田宅土地矿场工坊等是被没官了的,
虽也还带了许多金银钱帛来到中原,
但在这边没有产业,没有根基,虽置了些田地,但数量太少,仍是坐吃山空的状态,
不管是要置办更多田地,还是要弄作坊搞商队,一时半会他们也不敢有太大动作,毕竟此时他们新降不久,在长安不敢太高调。
要是能拿到这个迷宫宝藏,对麹氏一族来说,也都是个保障。
“你说最近那些生面孔,是不是朝廷的人?”
“不全是,但肯定有,”麹智盛也很无奈,其实早在刚到长安的时候,朝廷那边就有人旁敲侧击的问过他高昌宝藏的事,他确实是不知道,也就如实说了。
当然,他并没有把他掌握的一些高昌内藏的情况告诉大唐官员。
可现在坊间的这些传闻,还有他们宅第外的这些人,都说明朝廷是认定有这个宝藏,甚至认定他们是知道这个宝藏秘密的。
“那现在怎么办?”智湛不安的问道。
百万贯的宝藏,只怕天可汗都不会放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麹智盛长叹一声,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紫袍玉带,“让府里家丁加强看护,还有让族人都小心点,尽量不要出门,别被人掳了。”
智湛无奈,“这也太憋屈了。”
“我们是破国降人,天可汗没杀我们就不错了,还能奢求什么呢,时间不早了,出门吧,可别误了时间被御史弹劾。”
兄弟俩一个金城郡公,一个天山县公,又都还挂了个卫府从三品将军职,如今的他们在长安,那就是大唐京官。
皇帝率百官南郊祭天,然后太庙祭祖,欲谷设父子、阿史那贺鲁父子,还有麹智盛兄弟,果然又被拎了出来,
再次被当成大唐圣天子的武功,拿出来展示。
祭祀仪式结束,便是宫廷宴会。
欲谷设父子和贺鲁父子,被要求在殿上来了场父子摔跤比赛,而麹智盛兄弟俩,则被要求弹奏乐曲助兴。
欲谷设和贺鲁两对父子,被要求脱去官袍,只着一条犊鼻裈,当殿摔跤比赛。
满殿衣冠文武,还有诸多在京使臣等,
而归附入朝后被授予和顺郡王、右卫将军的前咄陆可汗阿史那伏,却要脱去衣冠,赤身仅着一条犊鼻裈当众表演摔跤。
汉人衣冠,裤子一般有两种,一种叫袴,另一种叫褌,袴也做绔,胫衣也,就是没有裤裆的裤子。
而禈,是短裤,一般也有两种,一种是齐膝的短裤,另一种则很短,像是三角短裤,因看起来像牛鼻子,故也叫犊鼻裈。
不过这种短裤跟后世三角裤还是不一样的,它是先缠着两边,再从裆下穿过,也就是兜裤布。
一直以来,富贵上层人家,是不穿这种的,他们是穿袴,而许多贵族子弟因为穿的绔是昂贵的丝绸面料,因此还称之为纨绔子弟。
只有底层人穿犊鼻裤,甚至是为了方便或省裤子,直接外穿。
汉代时穷书生司马相如跟富家千金卓文君的爱情故事人尽皆知,司马相如二十岁的时候出钱买了个官当,后来不得志辞职回老家临邛,跟县令交好。
本地首富卓王孙知司马相如是县令贵客,就设宴邀请,有意交好。
卓王孙有个离婚的女儿卓文君,早听说司马相如很有才华,便在屏风后偷看,司马相如看到了却假装不知,然后趁机弹了一曲凤求凰,一下子就把卓文君的芳心俘虏。
宴会结束,司马相如通过卓文君的婢女,向她表达爱慕心意。
于是卓文君趁夜私奔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带着他跑去成都。
卓王孙大怒,说女儿私奔违反礼教,自己不会伤害她,但也不会给他们一个铜板。
司马相如家徒四壁,卓文君住了一段时间,就劝说他回临邛,向卓家借钱。
相如就到了临邛,卖了车马,开了家小酒铺,卓文君抛头露面当垆卖酒,司马相如则穿着犊鼻裤跟伙计一起洗碗洗杯子。
他们俩就在卓家眼皮子底下,这般可怜模样,搞的卓家亲朋都来劝卓王孙,说文君毕竟是他女儿,这司马相如也是比较有才华的人,而且还是县令的贵客,你也不能忍心他们现在这般落魄可怜,你让他难堪,不也是让县令难堪嘛。
最后卓王孙无奈,给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奴仆百人,钱百万,又把文君的嫁妆给他送去。
后来汉武帝读他的赋文,大为赞赏,召入朝为官。陈皇后被打入冷宫,还特意奉上黄金百斤,请他写下长门赋来打动武帝,重得亲幸。
司马相如人生大赢家,
他当初其实也没穷到买不起裤子,要当街穿着犊鼻裤洗盘子的地步,但他这样做,却是让他老丈人举族脸上无光,最后只好妥协,同意他与文君在一起,还给了他大笔钱财。
这都是聪明的司马相如的计策。
他穿上犊鼻裤,最丢人的是临邛首富卓家。
而现在,曾经的咄陆可汗与沙钵罗叶护,还有真珠叶护等四个西突厥的大首领,
现在归唐后也都还封王封公授将军,
但皇帝却仍让他们仅着犊鼻裤在殿上捉对摔跤,
这也是要让他们知晓,让所有在殿上的胡夷蛮獠们知晓,就算封王封公,但这些曾经的反叛者,仍然啥也不是。
满殿的文武大臣,尤其是那些归附的蛮夷官员,还有外国使臣,看着可汗、叶护仅着犊鼻裤摔跤,而高昌王子在弹奏乐器,那种冲击力还是很强的。
这刻,
他们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威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