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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宁抬头撞进宁景的眼睛里,被那无垠黑暗惊得心口一滞。

下人得阮夫人吩咐端了午膳进来,正好化解了诡异氛围,阮宁抿唇,“用膳。”

她没有回宁景的话。

想要什么?想要阿爹活着,她已经做到;想要潇洒世间,无拘无束,不受困囿,她正在努力。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她只当宁景开玩笑。

上辈子,伯乐仙长不止一次问过她,想要什么?

她无心外物,只想变强,只想傲然世间而已。

小乙也被方才宁景身上那股威压震得不敢喘气,这时忙坐得离他远远的:“哇,糖醋鱼。”

只有花无痕,如同局外人,将宁景身上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他瞧着阮宁那冷淡的模样,笑了笑。

一顿饭吃得沉默,小乙也不敢大声说话。

宁景浑身冷气嗖嗖嗖往外冒,夏日闷热都消了几分,小乙甚至觉得有些冷。

他瞅了眼热辣辣的大太阳:“嘶——”

这个宁景,越来越过分了。

他悄悄瞥了宁景一眼,吓得脸色发白。

娘嘞,好吓人。

用过膳,宁景扫了花无痕一眼,随即身影消失在院中。

花无痕转而也不见了。

小乙围着阮宁:“阮姐姐,他们背着我们密谋什么呢!这两个人不对劲!”

阮宁坐在树下,喝茶乘凉:“他们本就相识,有事相商很正常。”况且花无痕这两日肯定出事了。

“宁景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是谁了?!”

阮宁垂眸,心想,宁景一开始就是撒谎。

“或许吧。”她有些无所谓。

不知为何,她觉得浑身有些无力。可能重生以来一心扑在修练上,乍然停下,有种无所适从的仓皇。

“什么叫或许吧?这家伙不知道骗了我们多少事呢!”小乙鬼鬼祟祟朝四周看了眼,确定没人,悄悄道,“阮姐姐,我跟你讲,这个宁景越来越不对劲了,他今日那个眼神,好吓人哦,他会不会突然发狂啊?”

阮宁摸了摸他密密的头发:“不要担心,我如今功力,拼尽全力可与他一战,不会让他做坏事的。”

“真的?”小乙眼睛亮了。

“真的。”阮宁点头。

“可是,阮姐姐,你真要一直修练下去么?宁景不是说……功法……”小乙包子脸皱起来,眼睛里很担心,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阮姐姐,宁国公府藏书楼有无数上乘功法,你救了皇上,若是请赐,主子必定会答应的!”

阮宁眉目清淡,漫声道,“你不懂。上乘功法是很多,但适合我的没有。”

她这具身体骨骼普通,本就不适宜习武,是因为一剑霜寒和满堂花醉功法特殊,再加上宁景有助他人修练的体质,她才能提升到如今的境界。

换成这世间的功法,她苦练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高手。

小乙脸垮了。

阮宁感受到经脉之中丰沛的内力,感受到体内源源不断的力量,手不禁握了起来。

谢九玄离开药庐,身影乘风而行,白衣若仙。

花无痕盯着他的背影,狠狠咬了咬牙。

谢九玄在一处山涧停了下来。

暑气被山间清泉消去,唯余清凉。

花无痕语气嘲讽:“宁景?宁国公?谢九玄?”

谢九玄负手立在山岩之上,面上一片宁静,漆黑双眸凝视山泉,嗓音低沉,“你认为是谁,便是谁。”

花无痕气炸了,掌风完全失了章法,狠狠往他身上拍去:“我就说你是王八蛋,竟然骗我这么久!亏我还把你当朋友!”

谢九玄没有动,九幽突然出现,煞气横扫四合,花无痕被他压得连退数步。

他气得眼睛都红了。

谢九玄淡淡看着他:“冷静了?”

“冷静个屁!”花无痕抹了把汗,出了一口气,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消散不少,他一屁股坐下,“你今日若是不跟我解释清楚,小心我告诉阮丫头!”

谢九玄闻言,笑了一声,却让人浑身发冷,“你大可一试。”

花无痕彻底毛了:“你这个王八蛋,知不知道什么是心虚!”

“给你一炷香时间,你若是要将时间浪费在骂人上,轻便。”

谢九玄垂眸,花无痕猜到他身份,不足为怪。

七年前花无痕本就查到了蛛丝马迹,是他抹掉过去,将所有线索抹得干干净净。七年不曾动武,宁景这个身份也有七年没有出世。

这次京城之事,稍微聪明一些的人,难免跟七年前允王之乱联系起来。

花无痕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想起些什么不足为怪。

花无痕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是谢九玄?”

谢九玄没有出声。

以他的性格,没否认便是默认。

“七年前允王之乱根本是你一手操纵对不对?去他的允王谋反,根本就是你灭宁国公府的障眼法!好大一盘棋,骗过了天下人,宁景,我真是小瞧你了。”

花无痕越想越气,“灭我满门的是宁国公那个老匹夫!老子还没动手,他怎么能死!你还我仇家!”

这么多年,他苦练武功,到处搜查线索,只为了找到仇家,结果他早就死了?还死在宁景手里。

九幽再次挡住他疯狗似的打法,面瘫脸上煞气沉重。

“闭嘴。”

“你还有理了!你这个骗子!”花无痕掌风胡乱拍出,山林中一片狼藉。

九幽气得胸口起伏。

“他是你的仇人,也是我们的仇人,各凭本事,怪你技不如人。”

九幽最后将人点了穴扔到谢九玄面前:“主子。”

花无痕似乎平静下来,看着谢九玄:“建宁三年,你挑拨允王反叛,允王以为京城在他掌控之中,熟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早已布好陷阱,等他跳进来。允王反叛大旗一立,你便带人围了宁国公府,杀宁国公及其爪牙,栽赃嫁祸给允王,自己落了个干干净净,是也不是?”

谢九玄没有开口。

花无痕继续说:“你常说的阿姐是皇后吧。”

他感觉到宁景身上一霎间冷下来的气势,有些怜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没有料到允王这个蠢货竟会不受控制,他看见皇宫就疯了,带兵杀了进去,杀了皇帝,逼死皇后,你解决了宁国公府,赶去皇宫时,一切都晚了。”

他笑了笑,说不出是悲凉还是讽刺:“宁景啊,你看,你阿姐命不由己,被宁国公送入宫中,她对你那么好,最后却要因你而死,怪不得这些年你要销声匿迹。换成是我,我也要疯。”

“闭嘴。”九幽额角青筋直跳,“允王叛乱乃宁国公鼓动,他们暗地里合谋篡位,主子四处奔走搬来救兵,平定大乱,大小姐之死跟主子无关!

“要怪就怪宁国公那个老匹夫!心狠手辣,连亲生女儿的生死都不放在眼里!如果不是他利欲熏心,先允王一步夺取皇宫,允王怎会狗急跳墙!他竟然宁肯派人守着传国玉玺,也没有保护大小姐,都是他的错!”

花无痕狠狠盯着谢九玄。

这么多年,他靠着一股恨活着,就为了手刃仇人,如今仇敌早死,他心中霎时空了,不给自己一个念头,他不知道活着做什么。

谢九玄:“前宁国公作恶多端,与他有血海深仇者无数,你虽没有亲手杀他,他却算死得凄惨,你执着这么多年,该放下了。”

花无痕垂头不语。

他呆呆的,眼前是常常梦见的尸横遍野,爹娘惨死,仇人剑上血液殷红。

“你呢,你杀他,他不是你爹?”他喃喃道。

花无痕只从宁景口中听过阿姐和弟弟,从未有父母。他还以为宁景无父无母。

他隐隐从宁景过去中得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宁国公对待宁景,根本像是在培养一个天赋极高的杀人工具,他真是宁国公的儿子?

“不是。”谢九玄的声音浸了蚀骨森冷,让人毛骨悚然。

花无痕打了个寒颤。

不是。

不知该庆幸还是替他可悲。

他想起宁景小时候。渴望亲情,紧紧抓着阿姐和弟弟,每次提起来总是笑得柔软,好像那是他所有的温暖。

宁国公利用小孩对父母的濡慕,利用宁景心软,逼他杀人。邪道之中,也没有比他更恶心的魔头。

他恨得咬牙切齿:“他怎么死的?听说被叛党千刀万剐?便宜他了!就该做成人彘,日日折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对!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宁国公夫人呢?她也参与了?”如果是这样,一头撞死太便宜了。

“她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九幽冷冷道。

“为何不杀了她!撞死太便宜她了!”

“她身不由己。”九幽面无表情。不过,就算身不由己,她看着宁国公作恶,将那些小孩当蛊一样养着,纵容他的恶行,其罪也是不可饶恕的。

花无痕还有一事不明:“他既不是你爹,那你亲身父母是谁?如何会成了谢府大公子?”

此言一出,林间霎时仿佛被冰雪掩盖,铺天盖地的压迫席卷而来,黑暗而压抑,飞鸟走兽感知到危险,乱飞乱撞,花无痕倒抽一口气冷气,知道自己说错话,却不知道这句话为何成了谢九玄的逆鳞。

一碰就死。

他感觉咽喉仿佛被人掐住,吸气困难,浑身汗毛倒立,整个人被那股危险逼得几欲奔逃!

“一炷香到了。”

半晌,谢九玄有些不耐地揉了揉眉宇,淡淡看了花无痕一眼:“回去宗门,好好教导徒弟罢。汴梁不是你久待之地。”

花无痕狠狠喘气,出了一身虚汗。

他心绪大起大落,见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心里那点忌惮立即抛到九霄云外:“你是怕我坏你好事吧?说吧,你待在阮宁身边图谋什么?为了小皇帝对不对?!”

谢九玄盯着他,不言不语,浑身气势却吓人。

花无痕坐在地上,一副无赖相,“你不说我也知道。”

方才一番打斗,山林中鸟兽乱扑腾,这会安静下来,连树叶簌簌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那一声踩断枯枝的“咔擦”声响起时,几人立刻就听见了。

谢九玄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正好对上了阮宁的眼睛。

如同一望无际的冰原,冷风呼啸而过,留下一片冷寂。

所有情绪消失不见,平静得令人窒息。

九幽浑身僵硬,他为何没有察觉到?

花无痕也傻了,瞪着阮宁,看她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好。

“宁国公?”阮宁开口,声音冷若寒泉。

花无痕一颗心坠下去,完了完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谢九玄除了最开始一怔,随即便一脸平静。

他低声一笑,缓缓伸出苍白手指,将脸上面具揭下,一双深如冰渊的眸子静静看着阮宁:“也罢。”

一声叹息飘散在风中,山泉汩汩流动的声音越发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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