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珞克发觉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没有任何光亮的所在,黑暗中有无数碧莹莹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一阵一阵的阴风从地下吹来,冰冷刺骨,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试图寻找出路,但一无所获,无论怎样奔跑都看不到一丝亮光,脚下永远是那似乎厚实又似乎飘渺不定的土地,周围则是空荡荡的虚无。隐隐约约中,她听到某种奇怪的声音,本能地,她就意识到那是种邪魔的低声呢喃和述说。
她仔细去听那个声音,但听不懂。虽然如此,她还是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无形的恐惧从心底升上来,掌心已经悄悄渗出汗水,莎珞克伸手去取腰间的短剑,但她摸了个空。黑暗中的声音变清楚起来,仿佛是在低笑,嘲弄着她的紧张和胆怯。
温度在不知不觉间降低,空气更加冰冷,莎珞克感觉自己的身体关节都要被冻僵了。对于一个靠动作灵敏而生存的杀手来说,这意味着她离死亡的距离更贴近了。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陷阱,敌人在暗中窥伺着,等待着她精疲力竭,然后发动最后一击。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落入陷阱,也不知道如何脱困而出,这一切仿佛都毫无道理地发生。
无数记忆残片从莎珞克脑中快速滑过,让她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将某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完全忘记了,但事实证明没有,它们只是暂时潜伏起来,在恰当的时候又幽幽浮出。
恐惧像冰水一样浸透了她的身体,莎珞克轻轻咬着下唇,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反应,否则就是束手待毙。她慢慢蹲下身体,半跪在地,显出疲惫不堪的模样,悄悄用眼角余光观察四周。如果有敌人在暗中窥伺,那么当她显露疲态时,对手就很有可能被引诱出来。
但一切突然消失了,沉沉黑暗消失了,碧莹莹的眼睛消失了,冰冷刺骨的阴风消失了,邪魔的低声呢喃也消失了。
她发觉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熟悉的天花板和黑色窗帘,以及门外隐约传来的吵闹声,让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房间。一个恶梦,她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恶梦。
不,准确地说,是又做了个恶梦。
已经接连几天了,她总是做这个奇怪的梦,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变化。每次醒来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是做了个梦,但每次身在梦中时,她却都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这一定意味着什么。”莎珞克轻声对自己说。
作为一名优秀的杀手,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梦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虽然醒来之后,她无法再回忆起梦中听到的声音,但毫无疑问,那里面蕴藏了某个秘密,某个她需要去解开的秘密。
她沉思着,最后决定去向神祗寻求一些指引。
莎珞克脱下已经被冷汗浸透的丝织睡衣,穿上放在枕边的衬衫,随手扣上几粒扣子,下了床。她没有穿鞋,赤着双足,打开门就走了出来。穿过昏暗的长廊,她走进前厅,原本正在饮酒喧闹的男人们突然都沉默下来,看着莎珞克从人群中穿过,走上楼梯。
杀手知道此刻厅中十几个男人的目光都在贪婪地盯着自己,因为她全身上下仅仅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一条细窄的丁字裤,除此之外别无寸缕,而且衬衫也只随意扣了几粒,完全凸显出火辣诱人的性感身材。当她走过人群的时候,清楚地听到男人们喉咙中的吞咽和粗重的呼吸声;而当她背对着他们,慢慢走上楼梯,将高翘的臀部和双腿间的风光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时,莎珞克的眼角余光甚至已经注意到有几个男人在蠢蠢欲动。
但他们不敢。
莎珞克是瑞塔的养女——瑞塔是铁王座(ironthrone)在宝剑海西岸地区的负责人,是此处的最高领袖。这些酒馆里的男人,都是铁王座的成员,他们的身份很复杂,既是商人,也是走私者,也是强盗,甚至还贩卖毒品。
莎珞克同样也具有多重身份,她既是瑞塔的养女,同时也是他的情人,还是他秘密培养的杀手。瑞塔能坐上如今的位置,很大程度上就是莎珞克的功劳,正是她让瑞塔的竞争对手们都一个个“意外”身故了。
在她成功成为一名杀手后,莎珞克就获得了自由选择男人的权力——除了瑞塔以外。她不必再依靠自己的身体去获得生存,而是改用淬毒的短剑。她的地位日渐上升,已经隐然成为瑞塔之下的第二号人物。
很多人在窃窃私语,讨论她什么时候会更进一步。瑞塔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多少年……而且,在瑞塔之前,所有曾经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他们全都是“意外”身亡。
瑞塔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近两年已经极少让莎珞克外出执行任务,总是让她留守在本部里,保护自己的安全。杀手很称职,替瑞塔至少化解了三拨暗杀袭击,但这个优秀成绩并没有令暗中的议论消失。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有莎珞克在,很难有人能伤害到瑞塔——但如果莎珞克自己不愿意再等待下去呢?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无论怎么看,莎珞克也不像是个毫无野心的女孩,虽然她仅仅才十四岁。
很多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但两年过去了,一切都太平无事,莎珞克仿佛真的甘心于做一个杀手,一个情妇……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
莎珞克走上楼梯,推开一扇小门,走了进来。
“塔佐,”她说,朝正在打瞌睡的牧师点点头,“我做了一个梦。”
塔佐是阴影与盗贼之神马斯克的牧师,也是铁王座的高阶成员,算是瑞塔之下的第四号人物。他主要负责毒品贸易,从塞尔的红袍巫师那里购买,运送到宝剑海沿岸的城市,例如阿斯卡特拉、博得之门、深水城等等,高价出售,牟取暴利。
除此之外,他还是这个组织里地位最高的牧师,所以也兼任医生的角色,包括心理医生。
看见莎珞克衣着暴露地走进来,牧师咽了口口水。“请坐。”他说,声音有点干巴巴的,起身为她倒了杯咖啡。
莎珞克在沙发上坐下来,翘起腿,端起咖啡轻轻啜了一口。她并不担心对方会在咖啡里做什么手脚,杀手自己就是药剂学的专家,没有任何毒药迷药或者其他类型的药物能骗过她的舌头。
“你做了个梦?”牧师问,他努力避免自己的目光下移,不去看对方赤裸的双腿。塔佐对莎珞克很有兴趣,但他是个明白人,不想因此送掉自己的性命。
莎珞克把梦中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对塔佐讲述了一遍。牧师听得很认真,但听完以后,他陷入的沉思。
“莎珞克,”牧师想了很久,抬起头,“我觉得,你的这个梦是一种隐喻。”
“隐喻?”
“一种隐喻,”牧师说,“或者说一种暗示。这往往是一种征兆,意味着某个重大的事情将要发生……你说你仿佛听见了邪魔在说话?”
莎珞克点头。
牧师凝视着莎珞克,然后抓起脖子上的圣徽,低声念了几句话。莎珞克坐在沙发上,她仿佛看见空气中有某种黑色的半透明气体在向自己靠近,杀手镇定地一动不动,直到那黑色气体将自己完全包裹。
圣徽上微微闪烁着乌光,然后黑色气体完全消散;牧师放下圣徽,将它塞进领口中,“我猜得没错,莎珞克,”他对杀手说,“这并不是简单的恶梦,有一位邪魔正在窥视着你。”
“邪魔?”莎珞克的眉毛扬了起来,“魔鬼还是恶魔?”
牧师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他说,“但毫无疑问,它非常强大。它已经能影响你的梦境,低阶的邪魔们肯定是做不到这点的。”
莎珞克默默听完。“很好,我明白了。”她说,慵懒地站起身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我要回去继续睡觉了,再见。”
“需要我为你调配一些宁神药剂吗?”塔佐说。
“谢谢,不过我想我不需要。”莎珞克说,她朝塔佐抛了个飞吻,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