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沪市下了特别大的雨,人家说一场雨,一点春。
这回的雨是下得要要一步到夏天似的,压根没停过。
别说是什么本来就下水不好的小巷子,连大马路上都淹得不行。
赵秀云一家三口天天穿雨鞋出门,连客厅的门槛都被沙子挡得高高的,生怕进水把家具弄坏。
他们独门独户的还好些,世纪初建的那些房子简直是不得了,群众怨声载道。
方海又带着一帮学生天天上街,挨家挨户给人家修下水道,转移居民。
马路上随处可见子弟兵,到处闹哄哄的,清淤泥,扫落叶,帮各单位抢救资产,上上下下忙得很。
市委已经开好几次会议,提出城市建设五年发展,总而言之就一个字,拆。
拆旧房子盖新楼、修大马路,连地铁规划书都出台了。
不过这些轮不上电视台的份,人家都是大工程,哪怕这次下雨台里没能落好也一样。
储藏室漏水,泡坏好几卷带子,几乎都是不能修复的珍贵资料。
赵秀云心疼坏了,在办公室大发雷霆,说:“开始下雨我就说,一定要天天检查,你们到底有没有照规定办事!”
负责这件事的几个人也没办法,说:“广电大楼太旧,我们是糊了旧缝添新缝,如果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只有把所有东西挪出来大修才行。”
大修,说得容易。
赵秀云看着这几间储藏室都直叹气,要是想修的话,这经费都不知道要多少,电视台挣的钱可基本是上交财政,现在想申请下来一笔大钱可不容易,只怕是她都有得头疼。
但不修,肯定是不行的。
这栋楼是世纪初就建的,市广播台成立以来就在这办公,建国前还经历过两次大轰炸,到现在几乎是摇摇欲坠,每年倒是没少修修补补,木地板全是东一块西一块的痕迹。
当时腾给电视台用的还是比较破旧的三楼的一半,虽然随着台里的发展,现在整个三楼归电视台使用,但地方还是很局促。
赵秀云看着旧叹气啊,心想要是只环境艰苦一些,她还是能接受的。
但她现在最想修的是演播室,还不止一间,毕竟现在早午晚都有新闻播出,一天到晚的节目排得满满的,现有的两间演播室简陋得没法看,还偶尔得跟广播台轮着用。
总之,为电视台的发展,扩大地盘是势在必行了。
赵秀云为这件事筹划起来,心想申请经费那是想都不要想,不如还是自己多想想办法。
还是那条路子,多挣点钱呗。
电视台现有的路子就一个——广告费,跟各大品牌都有合作,一年到头能挣不少,奖金没少发,是出名的效益好的单位。
当然,这也得看是什么节目,晚上的电视剧开播之前的时间段标价最高。
但只有这么一个黄金项目怎么能行,一天二十四小时呢,赵秀云看得很清楚,只有电视台的每个节目都好起来,能创造的效益才会越来越多。
这才是挣钱的关键。
她为此跟电视制片厂连轴开会,希望在这一年每个月都有新电视播出,毕竟重播的话肯定是不如第一遍播出的热度大。
一个月一部,别的不说,剧本、演员、资金、场地、质量都是个问题,现在压根没人这么干。
尤其是资金,拍摄可是需要成本的,没播出就没法回笼,哪来那么多钱拍下一部,中间事情可多着呢。
赵秀云苦思冥想许久,借鉴不少海外电视台的实例,决定在电视剧中插入广告。
比如某个演员需要喝饮料,那喝哪个牌子的饮料可大有讲究。
品牌把广告放在开头结尾,不少人还是会跳过,再黄金的时段也一样,可要是插在电视里,谁还有办法跳,这效果可差不了。
当然,大家也有疑虑,毕竟这算是头一个吃螃蟹的人,效果到底如何也不好说,还得先交钱,这可真是没法说,做生意的人都精明着呢。
市场处于观望状态,赵秀云正想着找谁来打破,王梅自己找上门,第一句话就是说:“秀云,给你送钱来了啊。”
赵秀云没想到会在办公室见她,有些惊讶道:“咦,怎么来了?”
正式工作场合,王梅也不来虚的,直接说:“我呢,打算开个服装店,想做做广告。”
那还真是送钱,赵秀云请她坐,说:“是打算什么形式的?”
王梅也是打听好才来的,说:“我听说,现在能在电视剧里插广告?”
赵秀云这事才起步,说:“能啊,可是服装店,做广告有点划不来吧。”
一个店能挣多少钱,现在哪怕是最简单的一句话广告,也得小几千啊。
王梅当然知道,不过说:“我呢,主要是想给服装厂做宣传,我们还是以批发为主,现在竞争也挺大的,最好在全国,都能打出名头来。”
瞌睡有人送枕头,赵秀云登时灵感都出来,说:“你要是舍得花钱,我直接给你们厂拍部电视剧。”
王梅吓一跳,说:“这得多少钱啊。”
十万块钱说不准都打不住的。
赵秀云一点不含糊,说:“要是别人我不敢说的,但要是你,我建议你试试。”
风险和收益并存啊,成则一炮而红,败则一塌涂地。
王梅知道她不是乱说话的人,只道:“你说来听听。”
赵秀云就是灵光一闪,只说:“咱们就拍一部女厂长,所有服装厂真实信息都用上,到时候再额外说明一下。就是剧本内容还得再琢磨,但这两个基调定下来就行。内容肯定不会次的,我们台的口碑也很要紧。”
王梅一开始想的就是哪个主角能上自家的服装店转悠一圈,现在听这个想法更是心动。
但再心动,确实是笔大花销,厂子虽然是她的一言堂,也不是能马上定下来的,只道:“我得回去开会讨论一下。”
赵秀云也没指望马上说成,只道:“没事,不管行不行,我都先让人把故事梗概写出来。”
王梅了然同意,她前脚走,后脚赵秀云立刻叫开会,这一天又忙到夜里快十点才下班。
十点,方海已经靠在一楼的柱子上看半天书,他现在可是全系统出名的上进,领导点名表扬过他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
他现在是压力颇大,不得不时时刻刻在学习,学得也挺杂的,什么内容的都有。
赵秀云下楼就能看到他,放轻脚步想靠近吓他一跳。
方海是什么人,能没听见,对媳妇这种乐此不疲的行为有些不解,但还是很配合,装出没听见的样子说:“什么时候来的。”
装的一点都不像,赵秀云撇撇嘴说:“你早就知道了。”
方海心想在,自己要是不知道,早八百年就回乡下种田,哪还能混到这一步,他有几分无奈道:“不然你早叫我按倒了。”
赵秀云当然知道他的身手,但她有时候就爱这样,有些娇蛮道:“你按一个试试。”
真是个祖宗,只能哄着。
方海赔笑说:“舍不得啊。”
夫妻俩笑笑闹闹,一路回家。
方海骑自行车没几步,忽然停下来说:“咦,怎么踩不动。”
赵秀云从后座跳下来说:“得,又坏了。”
就这家里,有什么是不坏的。
她大手一挥说:“给你买辆新的吧,这级别,天天一辆自行车吱吱呀呀响,也不好看啊。”
岂止是不好看,公安学校门口还有个坡,那儿是学生们的卫生包干区,大家都能看到副校长老牛拉破车似的,弄这辆旧自行车。
方海挺舍不得的,说:“又得花钱,修修还能骑。”
赵秀云斜他一眼说:“摩托车也不要了?”
方海一激灵,说:“要要要。”
他真是做梦也想买一辆。
不过很犹豫道:“真买啊?咱们有钱吗。”
没钱赵秀云也不夸这个海口,说:“有,全进口的,我都跟王梅说好了。”
要不是这车坏得实在巧,她还没想着说呢。
方海很是高兴,只殷勤说:“来来来,您请上车后座,我推您走。”
边说边躬身请她,有模有样的。
赵秀云摆架子,手往他臂膀一搭说:“成,给我扶着点啊。”
方海是乐着呢,不过说:“咱家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
一年又一年,总有那么些花钱的地方,别看挣得多,仔细算起来这些年真是没什么积蓄。
赵秀云也没想瞒他,说:“老大赞助一千,说给你买生日礼物,老二掏了两百。”
合着这一家子都知道,光他不知道。
方海语调都高起来,说:“要不说姑娘贴心呢。”
赵秀云敢断定,不出三天,方圆八里地都能知道这件事,夫妻俩总想把那些替他们生女儿忧愁的人的嘴全堵上,时时刻刻得叫全世界看看家里孩子有多好。
她只了然说:“别说漏嘴啊,禾儿说是惊喜。”
不然送礼物的人也该失望了。
方海现在满脑子都是摩托车,含含糊糊应,只盼着提车的日子快点到,脚步愈发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