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电视台成立至今,还只是张罗阶段,没什么实质的成果出来,主要是对第一期节目想慎重一点,时间安排在中央台新闻之后,每天晚上八点准时播出,节目名称就叫《沪市新闻》,非常平平无奇,不过符合风向。
但内容制作上,大家的分歧比较多,主要第一期是基调,决定以后是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的关键。
大部分还是赞成主要采访几个大企业,引进什么设备、有什么新生产。
说真的,赵秀云不觉得大家会关心这些,除非你是厂里的员工,群众关心的就是最俗气的事情,要是想开门红,绝对不能做这些内容。
她为此写了一份五页的建议报告,台长吴培光还是很重视的。
其实他本人之前负责的也是广播台的事情,这次是升职,对“开门红”最在乎的人恐怕也是他,除他之外,哦还有赵秀云是自愿分配来的,其他人都是从各单位“自愿”调来的,都是等着想回原单位,尤其是从广播台来的几位。
毕竟现在就数广播台效益最好,尤其是香江那边来的新式收音机,一台只要七十,还不用票,市里哪怕从前不怎么富裕的人家,现在都用上了。
效益好,福利就多,听说发奖金发到手软,工资根本不止明面上那些,不然大家怎么削尖脑袋想往里钻。
被叫来弄电视台,十个里有八个都觉得是发配。
现在谁不看中央台?就他们这能打过谁,市里五百户人家里,一户有电视,哪怕百八十个人围着看,也就是那台,市场着实不看好。
但吴培光还是想做大做强的,把“唯一”干将的建议反复研究好几天,最终拍板决定说:“就按小赵的思路来。”
赵秀云的建议很简单,就是做一期菜市场节目,采访采访那些劳动人民,看看那儿的菜肉最新鲜,也联合市容管理和工商两个部门,鼓励大家到指定地点摆摊,不给彼此添麻烦。
不少同事对此都很反对,大家觉得电视是比较高端的东西,怎么能拿来拍这些。
不过吴培光做主的权力还是很大的,这儿毕竟就是他的一言堂,反正是摸索阶段,大不了有什么他来担着。
赵秀云倒是挺乐观的,说:“您也不用这么操心,要是有问题,我负责。”
她话说得满,吴培光有些好奇道:“你就这么肯定?”
赵秀云当然肯定,说:“我就是观众啊,再说,我有数据支撑。”
也是她给各大报纸杂志投稿总结出来的,民生的事情,其实才是大家最关心的,她反馈的几次,像下水道堵住,公厕没定时清理,别看都是鸡毛蒜皮狗屁倒灶,老百姓就爱看。
要是用词再幽默诙谐些,街坊四邻聊着天说起来,宣扬得更快,现在也算是太平日子过着,不然还看哪些?
反正不管怎么样,多一个出来背锅的人,吴培光总是放心的,索性放手让她干,打报告、申请的事情都自己做。
有这样的领导,赵秀云真觉得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至于同事,她不怎么在乎。
只要电视台好起来,大家自然也会更积极。
她指挥谁,谁倒是都听的,说白大家再不情愿,也要对工作负责,只有主持人韩月玲,对哪里都不满意。
她是首都广播学院刚毕业的学生,专业素养没得说,难得的是漂亮,电视台的人,总是要上镜的,是吴台长杀出重围抢到手的人才。
现在原则上分配工作也看个人,但终究还是讲究一个组织。
韩月玲就想去广播台,知道变成电视台,脸都绿了,工作上敷衍了事,挑三拣四,以为这样就会把她调走。
但她真的长得太漂亮了,赵秀云人生看过最好看的就数她大姐赵秀丽,现在是不得不说,人家远胜她大姐不知道多少,还会打扮,眉毛描得细细的,涂上淡淡的口红,再穿件尖领的小裙子,行走间有淡淡的香气,就这一样,吴台长就不会轻易放她走,毕竟往台前一摆,不知道多少人肯为这张脸放弃看电视剧。
赵秀云也就一直忍着,是到采访的日子才撂脸的。
既然是到菜市场,那肯定干净不到哪,不过谁也不娇气,小摊贩们还非常配合,毕竟能上电视这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前一天又特意通知过,换上的都是家里崭新的衣服,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的。
只有韩月玲,明知今天是什么任务,还不知道从哪弄双高跟鞋来穿,从鱼摊前一下没站稳摔倒,大呼小叫的劲,不知道以为是骨头折了,其实根本没什么事。
可她觉得自己有事,娇滴滴叫唤两声,就想改天再来。
先不说今儿一切安排妥当,兴师动众都搞下去了,就为她一人,她哪来那么大的牌面,再说她就是故意的,打好几天前就放出风声来,要跟赵秀云别苗头——因为觉得大家都是刚毕业进来的,凭什么台长只对她委以重任,拉拔得好像她就是领导似的,呸,大家可是同级。
场面一下子僵住,赵秀云脾气上来,问说:“你确定你上不了了?”
韩月玲两道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眼泪要掉不掉,说:“我都走不动了。”
就这可怜样,再说下去好像别人是什么黄世仁一样,不就是想让她拍不了这节目嘛,最好换成她提议的内容。
有本事说服领导去,吴台长可不是好糊弄的,跟她来这套。
赵秀云生气的时候反而笑得出来,说:”行,小张,麻烦你送月玲去看医生吧,别有点什么事就不好了。”
韩月玲觉得她这反应不对,试探性说:“都是我耽误大家进度了,改天再来拍我请吃饭。”
还改天,赵秀云瞥她一眼说:“不用,今天拍完就好。”
不就是漂亮脸蛋,谁没有啊,她也就输在不够年轻,但年轻的时候她可是正经在广播台念过十年报纸,素质过硬,主持过的大小联欢会、领导讲话不知道多少,老家公社的台柱子,也就是来沪市以后生疏,顶一阵还是够用的。
想给她难看,还嫩着点。
赵秀云跟几位同事交代几句,快速到边上的百货大楼去,虽然带的钱不够,但有单位工作证和手表压着,赊欠一下还是够的,要不是她今天穿的不合适,家里一下子也没有更合适的,就不花这个冤枉钱了。
其实她平常穿衣打扮都图方便,大家看着虽然也觉得是个漂亮人,但到底没有年轻时抢眼,现在新裙子这么一穿,头发编两辫在脑后,描上口红和眉毛,比韩月玲多一分平易近人的美。
哪怕是摄像大哥都得夸一句,跟菜市场是太搭了,主要是气质上。
稿子都是赵秀云亲手写的,要问哪些她是倒背如流,不过只有问题是定好的,小贩们怎么答就不可掌控,这时候就很考验临时反应。
韩月玲没走,这会她倒能站得笔直,恨不得冲进镜头里把人拽出来,只是心知绝对不能这么干。
气吗?气死是最好的。
赵秀云也不是好惹的,引导着人家说出几个在菜市场摆摊的好处,也是跟管理处商量好的。
其实现在抓得不严,主要是针对那些乱摆放摊子,处罚比较重,有的人是哪里人多去哪里,才不管你能不能摆,垃圾随地丢,既影响交通,也给官方也造成很大的麻烦。
她面容亲切,接话恰到好处,主要还是把发言的机会留给大家,这节目的初衷也是反映、解决问题。
一天下来,同事里一位大哥就说:“卖点菜也不容易啊。”
都是郊区公社的菜农,凌晨四点就得起来摘菜出门,舍不得搭车,也没有车,挑着担全靠腿走,早来能抢到靠进门处的好位置,晚来就抢不到。担子不占地方,象征象征就收个一毛五分的管理费,也有人家是牛车、马车拉过来的,牲畜不许进城,也得从不让进的地方挑过来。
大家生活过得不容易,这期还有点配合首都发文,鼓励大家靠劳动致富,做新闻的人就得宣传政策。
现在可不兴什么剪辑,拍什么就得是什么,一卷片子多贵啊。
赵秀云一句错词漏词都没有,几次小贩们把话题绕到十万八千里外,还是她给拽出来的,好像天生就会跟人聊天。
反正她是表现良好,静待播出,只有韩月玲被吴台长骂个狗血淋头,要不是等着她做主持人,早就被卷铺盖走人了。
就这样,韩月玲还觉得委屈,四处宣传赵秀云是怎么抢走她上镜的机会。
真是什么话都给她说尽,赵秀云才懒得管,还说:“要是她到时候不想主持,我也可以顶上。”
这话一出,韩月玲想再起幺蛾子的心被按下,到底还是老老实实把第一期节目拍了,是直播,一点事情也没出。
赵秀云全程盯着,心里总算是松口气,只期待着明天的反馈,才能知道这第一步迈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