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域安顿好南宫嘉之后,当夜便离开了将军府。
莫檀则留下来照顾南宫嘉的一应起居。
身为朱域的贴身婢女,她其实是不需要留下的,睿王府中的得力婢女众多,哪一个不是心思细腻,颇有身手。再不济,林将军府里的下人也是可以借来一用。
两府中人,不管选谁去伺候一个已失宠的废弃王妃,都是绰绰有余。
想到此处,同为暗卫营的莫桑心中便有些不服,她抱臂靠在雕花红柱上,对莫檀说道:“你是咱们暗卫营数一数二的高手,这几年凭着本事得以在殿下身侧伺候,可这次殿下竟然让你留在这荒凉的地方伺候一个废妃,真是浪费了你这一身好才能。”
莫檀手里端着一脸盆热水,正要端进屋给南宫嘉温手,闻言便停下来:“殿下既然安排你我在此,必定有他的打算。这几年咱们在殿下身边应该也清楚,殿下做的每件事,行的每步棋皆是环环相扣,埋尽伏笔。”
“话是这么说,可……”莫桑撇撇嘴,瞧了眼屋内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人儿,“可你瞧里面那位,每天就是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半天都不带动一下,却安排咱们俩一内一外好生看护着,岂不是浪费了!”
两个暗卫营的绝顶高手,正事儿不干,却整天守着这个病怏怏的美人儿,她倒宁愿替殿下干一番刀口舔血的大事,总好过每天都看这个木头人无趣得很。等她日后回到暗卫营复命,同僚们还不得笑话死她!
况且殿下派他们俩细致入微地看护着,那小丫头还不一定领情呢!成日间淡漠疏离,拒不配合的态度,满满都是敌意。
她想着想着更加觉得,自己眼下是在林将军府白白耗费了好几天光阴。
“莫桑,慎言!殿下的心思不是我等能够揣测的。”莫檀低声打断了莫桑的思绪,不再停留,径直往屋内走去。
屋内温度很高,虽然外头大雪飘飞,里面却温暖如春。
只见南宫嘉仍闭着眼躺在榻上,听到声响也没有丝毫反应。
莫檀知道她在装睡,便将水盆放在小几上,轻声说道:“小主,奴婢打来了热水,您温一温手吧!”
前几日,将军府的太医诊断南宫嘉寒气颇重,除了每日温泉浴之外,也要时时用温水养一养手足,好让暖意渗透皮肤到达内里,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南宫嘉方才慢慢睁开眼,眸子里似有朦胧雾气,她并不起身:“我不要温,撤了吧。”
“小主,这大冬天的,屋子里炭火烧多了容易干,还是温一温去下干燥吧。”莫檀好言相劝,说着便上前去把南宫嘉扶着坐起来,复又将水盆挪过来,伺候着将她的手浸没在温水里,瞬时一股暖意瞬间直达南宫嘉四肢。
莫檀手中不停,轻轻地顺着南宫嘉手指的指节按压,这几日小主进食很少,每天除了勉强吃几口,剩下的时间都躺在榻上不声不响,了无生气,好像一个活死人。每当莫檀进屋伺候,南宫嘉虽然嘴上拒绝,却还是顺从地任莫檀安置。
就像现在,南宫嘉虚虚坐着,安安静静地看着那盆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檀柔声劝道:“小主这几日瘦了许多,为了腹中的孩子,还是多吃些好。”
“莫檀,你之前很讨厌我吧。”难得的,南宫嘉竟然主动开口跟她说话,只是说的话,却不是回应方才的话题。
莫檀愣住了,她不明白为何南宫嘉会突然如此问。
在废王妃之前,她的确是有些不喜南宫嘉的。殿下明明对她无意,南宫嘉却还是无所顾忌地巴巴地赶上去,最后碰一鼻子灰,每次都落寞地离去。
很多次,她在书房门口,连殿下的面都没见着,千金小姐的性子又忍不住上来,在外面大哭大闹,最后弄得尴尬收场。
但有时,莫檀又会有些可怜南宫嘉。在成婚后的很长时间,不知怎么的,南宫嘉开始迅速地沉默,主动来书房寻殿下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她想,也许是这位从小受尽宠爱的南宫大小姐,终于耗费了自己所有的热情,开始面对现实,明白殿下真的无意于她了。
所以后来,莫檀看到徐如意频频出入睿王府,可以轻松进入书房见到殿下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惋惜的。
论才貌品性,家室地位,南宫嘉远远在徐如意之上。也许是造化弄人吧,莫檀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眼前这位堪称容貌惊艳,才情浓厚的美人,算是真心付错了人。
殿下这么高深莫测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女子动心呢。
南宫嘉并不知莫檀内心正思绪翻涌,继续说道:“你日日跟在朱域身边,想必也见多了我在书房门口吃闭门羹地样子了吧。”说完,她自嘲地笑笑,“现在想起来,也真的好笑,其实从成婚那晚我就该明白的,有些人终究是握不住,就像手里的沙,握得越紧,消失得越快。而我就更惨了点,沙子没有消失,却扬在风中,让我本就拥有的东西也面目全非。”
莫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其实她并没有错,只是遇错了人,付错了心。只是恰巧,她心仪的那个人,只有天下,只有利益,从没有儿女情长罢了。
“莫檀,我累了,想歇会儿。”南宫嘉也许是说累了,眉宇间有了倦色,她挥挥手,将自己擦干的手藏进了被褥,低头不再出声。
莫檀点头应声说“是”,也不再打扰,快速退了出去。
她刚一出院子,莫桑却不见了踪影。
莫檀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她摇摇头,心想莫桑大概因为实在无聊,出去散心去了,也就不再管她,回前院处理暗卫营搜集到的情报。
莫檀前脚刚走,一名黑衣人鬼鬼祟祟地潜进了屋子,奔着南宫嘉而去。
南宫嘉本因就精神不佳,正在榻上假寐,忽然一个冰冷的气息靠近,发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她被黑衣人扛在肩上,迅速撤出了屋子,外面冰天雪地,南宫嘉衣衫单薄,忍不住浑身发起抖。
黑衣人身手极佳,扛着南宫嘉飞过几个屋檐后,在一处荒僻的庭院落下脚。
南宫嘉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忍不住低呼出声,还未等她起身,便有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南宫嘉,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没想到在林将军府日子过得不错啊。”
这声音对南宫嘉来说再熟悉不过,自己三年多来,每一次都与这声音争来斗去,只是现在,她已经无意再与之进行口舌之争了。
早先因为心中吃醋,见不得朱域对徐如意另眼看待,才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出言嘲讽,贬低徐如意的出身,暗讽她勾/引朱域,与勾栏女子无甚区别。
只是如今,她累了。家族至此,她再没有理由因为这个男人争风吃醋。相反,自从爹爹丧命,族人被流放,她的心里对朱域,就只剩下恨了。
见南宫嘉没有反应,徐如意没有像之前那样继续嘲讽:“我知道你不想待在林将军府,更不想回睿王府,而我正好,也不想你回来。”
南宫嘉看着徐如意,好像在看一个笑话:“丞相小姐是要开恩放我出府吗?你怕是连朱域这关都过不了。”
“这个自然是行不通的。”徐如意笑了笑,并不动气,“我今日特地避开府中的高手,差人将你带来,是为了与你谈一桩交易,交易成了,保不准你可以偷偷潜出王府,再也不用回来。”
“你是说……”南宫嘉略一思索,惊讶开口,“死遁?”
“不错。我已找太医求证过,自古女子有孕便是凶险万分,你体内寒毒很深,危险更甚,若你在有孕时血崩而亡,没有人会怀疑。”
徐如意似乎很自信,示意身后的婢女将一个药瓶交给南宫嘉,“这瓶就是我暗中找来的药丸,你日日服用,不出一月,就会有血崩之症。待域哥哥相信你已死,我便会命人将你偷偷藏起来,在悄悄送你出城,从此以后,你就自由了。”
南宫嘉将信将疑,却还是接过了婢女递过来的药瓶,她有些心动了,只是不知徐如意为何会这般好心。
“你还不知道吧,域哥哥已经向圣上赐婚于我。”徐如意很是得意,眼中却流露出一些狠厉,“若我日后嫁入王府时,你生下的长子或长女来碍我的眼,我定然不会罢休。域哥哥一手设计,让你父亲下狱丢命,你也不愿生下他的孩子吧?所以,我们是各取所需,多好。”
吃了这瓶药,落了孩子,假装自己血崩而亡,成功了就是天高任鸟飞,从此和朱域彻底划清界限,她能重获自由了。
万一失败了呢?那就是被朱域察觉,又重新回到那压抑的王府,做一个受人唾弃的废弃王妃,过着连一个普通婢女都不如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不正是自己在过的吗?
再或者自己用药过度,弄假成真,真的血崩丧命。南宫嘉想到此处,自嘲地笑笑,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痛快。
“好。”南宫嘉不再犹豫,她第一次收起了对徐如意的排斥,“一月后,我给你一个干净的王府,而你,也送我自由自身。”
徐如意眯起眼,看着南宫嘉越行越远,终于变成远处的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了。
她想起自己和朱域此次的婚事,也是各取所需的一场交易。
徐丞相府支脉庞大,她虽是庶女,却自小聪慧,身靠着最强大的一脉旁支,一路使尽手段,终于站到了朱域的面前。
朱域利用她,利用她身后的徐府旁支的力量,去对抗、瓦解三皇子朱黎及皇后的徐府直系的势力。
而她,一个从小生活在泥潭里的卑微庶女,最想要的便是名分地位,所以,作为交换,朱域把能给的名利都给了她,哪怕她的条件之一是废了南宫嘉,他也一口应允。
徐如意和南宫嘉不同。南宫嘉这个蠢女人从始至终都在奢求丈夫的疼爱,可像睿王这样的人,又何谈爱慕情谊呢?
徐如意看透了这一点,她只要名分和地位,这些东西只要睿王爷给了,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这才是真正的各取所需,共赴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