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风声四起,是室内安装的自动温控系统在感应到炎热的气候时,从顶部向四周均匀地释放出冷气,带走了满屋的燥热,却没能让韩沉非身上的邪火消散半分。
他胸前的衬衣被林渐西牢牢拽住向下拉扯,领口的紧缚感带来一点轻微的窒息,抵着玻璃门的后背更是传来丝丝寒意。
可是韩沉非此刻已经丝毫察觉不到这些隐约的不适,一双幽深的眼睛里翻滚着浓郁的情绪,正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青年,像是要把人拆吃入腹一般。
他生平最喜欢闪耀的东西,最大的爱好是收藏宝石,而盛铭风正是他从一开始就看中的完美工艺品,有最标准的切割面,经过最严格的打磨和抛光,能反射和折射出最灿烂的光芒。
可是林渐西却截然不同。
这个人就像是一块天然原石,看似透明无暇艳光四射,实则野蛮生长棱角分明,稍有不慎就会有被扎伤的风险,甚至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展露出哪一面,又会发出怎么样的光彩。
但也正是这种未知和神秘,才让人有不断发掘不停探究的欲/望!
四目相对,呼吸交叠,韩沉非的心口开始砰砰跳动,仿佛在暧昧的气氛中迷失了方向,下意识地想要靠近——
“你想干什么?”冰冷的质问陡然在耳畔响起,语气里的嘲弄就像覆在冰面上的一层水汽。
韩沉非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已经垂下了头,还在试图越靠越近,鼻尖和青年的脸颊只隔了一点点的距离,于是大脑登时就是嗡地一声。
是啊,我刚刚想对他干什么?
我是疯了吗?
韩沉非正浑身僵直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林渐西却已经猝不及防地松开手,把他轻飘飘地放开,然后就开始不紧不慢地整理刚才拉扯之下变得有些凌乱的衣衫。
先是领口,青年修长的手指在制服的金边流纹上轻轻掸了掸,修长的脖颈只露出一小截雪白,既是禁欲更是诱惑。
再是袖口,他把腕间崩开的银质纽扣一丝不苟地重新扣上,手掌握拳微微转动,眼角眉梢都流露出锐利的光芒。
最后是腰间……
韩沉非呼吸一紧,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被林渐西吸引,在他劲瘦漂亮的身体上来回游移,等反应过来之后便是瞳孔大震,只觉得荒谬。
这人也太邪门了!
他神色懊恼地别过头,脑子里混沌得如同倒进了一团浆糊,原先的火气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剩下一点奇怪的茫然和蠢蠢欲动。
见状,林渐西嘴角一勾,眼底终于露出一点得逞的笑意。
茫然就对了,韩沉非这个人其实很矛盾,在别的地方心思很重,但在感情方面又相当空白,分不清情和欲,对盛铭风的喜欢更像是想要把他收集起来当宝石标本。
现在折腾一通,他估计就会陷入一阵子的自我怀疑之中,那么至少到今天酒会结束之前,这个大麻烦是不会跳出来妨碍自己了。
计划通,林渐西心中微定,当下就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昂首阔步走了出去,没留下一句话。
晚宴正式开始,整座大厅灯火辉煌,层层叠叠的花墙像是流动的浮云,精致的碗碟完全比照了中世纪法国宫廷宴会的规格,水晶吊顶折射着璀璨的光,和在场宾客眼中闪烁着的锋芒如出一辙。
乔默川代表整个乔氏集团在台上致辞祝酒,他身穿纯黑色的西装礼服,配了条蓝色细纹领带,精致铂金袖扣闪着银光,往日的风流气早已收敛,一本正经演讲的时候倒显得人模狗样。
趁他说话间隙,训练有素的侍应生们便迅速分散到坐席之中,为每一位宾客送上酒饮。
林渐西熟练地端着托盘,把一杯香槟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旁边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神色谦和而有礼。
“先生您请。”
“谢谢。”林天成颔首接过,却在看到眼前人相貌的那一刻,十分明显地愣了一下。
嘶——奇怪,这个年轻的侍者长得实在有些眼熟,而且十分面善,隐约间甚至还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亲切感,就好像两个人曾经在哪里见过,有过紧密的交集和联结似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打量的目光,青年敏感地抬眸,而后立即轻微地弯了下嘴角,恭敬又礼貌地再度躬身点了点头。
于是林天成又是一怔。
这感觉来得太莫名其妙,就连笑起来两边脸颊的酒窝和轻微弯起的眼角,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人到底是……
林天成眉心不自觉地蹙起,开始在脑海中搜寻起来。
“林董。”只不过接下来,旁边不断有人找上门攀谈,他便把这件事情暂且放下,先投入到觥筹交错的应酬之中。
主宾尽欢的宴席一过,按照流程,接下来就是交换名片自由活动的时间。宾客们可以在酒店各处随意走动,直到晚上九点才会有一个大型的轻商务会议。
“那个谁,对,就是你,过来一下。”站在长桌边的精干男人朝不远处的漂亮青年招了招手,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焦急。
林渐西原本正在收拾自助餐台上的一点狼藉,闻言立刻听话地迈着长腿走了过去,“经理,请问有什么事吗?”
“呃,你等下把调好的这两杯海泽之蓝,送到二楼露台的帕露亚茶厅a号间,仔细别送错了。”他神色严肃地嘱咐道。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晚宴的自助餐桌上虽然提供了数量庞大的各色美酒,但依然有要求高的宾客会自行点一些口味独特的鸡尾酒,连同餐点让侍应生一并送过去。
然而林渐西垂眸看了一眼摇晃着的淡蓝色酒液,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可是经理,我没什么经验,怕扰了客人的兴致。”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局促不安,低眉顺眼地小声喏喏道:“要不,您还是换一个人吧?”
“不用换,就你了。”男人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语气不容辩驳,“送个酒而已,没这么难。”
林渐西顿时了然。
这里头果然有问题!
只不过能让经理都主动圆谎帮忙,又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么一想,他心中便立刻有了一个确定的人选,干脆将计就计只当没发现任何异常,顺着庭院外头的旋梯就上了二层露台。
这里的茶厅临景而座,算是切尔顿的一大特色,每个包间都是单独隔开的,有墙无门。其中a号间特别宽敞,入口处还有一个专为侍应生设立的酒台。
林渐西悄无声息地端着托盘走进去,刚把东西放上酒台,耳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是真没想到,这阵子忙里忙外奔波这么久,你居然连研究成果都不要,转让费也不拿,全部都拱手让给了小瑜。”
果然是乔默川。
“我们之间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成果算在谁头上都是一样的。”
这个声音听着十分温润,语气柔和又沉稳,正是路闻风!
“是啊,你们一向不分彼此嘛。”乔默川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说起来,你还为他专门开了家烘焙坊,自己都快成半个蛋糕师傅了,就因为他喜欢甜点。”
“啧啧啧,”他故作佩服地感叹了几声,“都这么多年了,你对小瑜还真是执着啊。”
“当然比不得乔大少,见一个爱一个。”路闻风冷哼一声回敬。
哪怕他现在已经决定要放弃林瑜,但看着乔默川还是觉得不顺眼,忍不住就想呛声。
他们一来一往地交锋,林渐西在酒台已经把东西全部都准备好了,他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忍不住不大满意地撇了撇嘴。
只是这样的程度吗?
那好像还不够刺激啊。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好听又温柔的男声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你好,请问这些是要往里面送吗?”
林渐西下意识地转过头,正好近距离对上一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当下就是心头一震。
哦豁,林瑜居然也来了!
不愧是乔默川,安排修罗场还是你会啊!
于是他慌乱地点点头,眼中惊惶的神色像是误入丛林的小鹿,倒让林瑜心中生出一点怜惜,还以为这个年轻的侍应生是没有经验,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往里面送酒。
“我们一起进去吧。”
说话的声音不小,又有点回声,里面的路闻风一听就辨认出来了,马上开口打了招呼:“小瑜,你也来——”
下一刻,他的眼睛倏而放大,剩下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彻底僵住,只觉得血液逆流全部倒灌进了胸口,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惶恐。
此时紧紧跟在林瑜身后,那个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卷发青年,不是林渐西又是谁!
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听到了多少?
他今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路闻风的大脑里哗啦啦冒出一连串的问题,全部交织在一起甚至令人一时之间难以仔细思考。
余光一瞥,青年身上那件标志性的切尔顿酒店制服却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忽然就想到两个人和好的那天晚上,自己曾经随口提过的一句抱怨。
“其实要不是爷爷不让,20号那天,比起参加这个酒会,我更想见到你。”
那时候的林渐西正仔细地翻看着手里那封烫金请柬,思索一会儿后就语气笃定地承诺:“那你那天就一定可以见到我。”
“你是说视频吗?”
“不是哦。”他笑得一脸狡黠,“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思及此,路闻风不由得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眉心一拧,又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所以,自己没办法去见小西,他就自己赶过来了。
明明难得不用兼职,报告也写完了可以在家休息,却还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千里迢迢跑来这么远的酒店当一个侍应生到处奔忙,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可是眼下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小西,我……”
他急急忙忙想要解释,可又不确定青年到底听到了多少,更不知道从何说起,竟是一下子愣在原地。
倒是林瑜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地打量,好奇地插了一句嘴:“闻风,原来你们认识啊。这位是?”
“呃,他……他是我一个学弟。”路闻风脑子乱糟糟的,随口应道。
学弟?
林瑜记性不错,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立刻就恍然大悟。
“噢,就是那天我们在微漾,发消息过来的那个学弟吧?”他一下子笑起来,很亲近地开口道:“既然是闻风的学弟,那就是我的学弟了。”
这话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林瑜自己也是科大毕业的,所以自然而然也是他的学长,可林渐西却在听到的一瞬间脸上血色尽失。
“你好,我叫林瑜。”矜贵的青年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做了自我介绍,脊背微倾,社交礼仪十足。
他是一个真正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看过来的眼神里也没有任何轻视,只带着友好的笑意,又高贵又漂亮,好像天边的月亮让人可望而不可即,和路闻风看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我呢?我算什么?
于是林渐西仿佛被重锤狠狠抡过,一瞬间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抿了抿唇,伸手和他交握,声如蚊呐地回道:“你好,我叫林渐西。”明明身体已经在轻微地发出颤抖,却还强撑着不肯示弱,像是要维持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乔默川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牙关紧咬眼藏怒气,双手在桌下紧握成拳。
天知道他有多想把这个人揽在怀里好好安慰,可是现在还不行,还不到时候。
“你也姓林啊?”林瑜还想再多聊两句,他一贯欣赏勤工俭学的人,何况这个青年相貌实在出众,甚至给他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之后,林瑜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立刻开朗地露出了笑容。
“还别说,你和我长得还有点像呢。”
这话一出,林渐西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惊愕到差点后退,连手中的托盘都拿不稳,明亮的眼睛里接连闪过难以置信和恍然大悟,神色复杂难辨,到最后竟不自觉地闪出了一点泪光,顷刻间变得黯淡。
而后,他下意识地抬眸看向路闻风,却见到学长一贯温润如玉的脸上闪过惊惶和愧疚。
他在慌什么?
又是因为什么内疚?
林渐西的大脑开始嗡嗡作响,时而响起刚才路闻风和乔默川的对话,时而想到学长前些时日的敷衍和失约,时而又是林瑜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面孔。
不会的,应该是哪里搞错了。
可是乔默川说学长喜欢林瑜已经很多年了,而我和林瑜长得相像,那么我对他来说,算什么?
想得多了,头就痛了,思绪乱七八糟,最后只演变成一个念头——跑,一定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他强压下心头的酸痛,勉强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小心把酒奉上,轻声道:“几位请慢用。”
而后,也不等其他人的反应便踩着仓皇的步子匆匆离开,单薄的背影像是一张纸片,风一吹就能吹跑了。
“小西!”路闻风急了,不假思索地就要追过去,不料一只有力的臂膀却死死地拦在了他的面前堵住了去路。
“乔默川,你让开!”平时温和的青年此刻却像吃了枪药,眼神冷漠语气极冲。
“路大少,我好心提醒一句,九点那个关于新技术研发的轻商务会议就要开始了,你确定要提前离席?”
乔默川整个人横在桌前,语气懒洋洋的,面上神色却含着冰冷的讥诮。
于是路闻风果真顿住了脚步。
他脑中最先闪过林渐西带着泪意的漂亮脸庞,又闪过父亲的殷切嘱咐,然后是母亲带着期许的微笑,最后是爷爷眼中失望的神色。
这无疑是个令人纠结的选择,路闻风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是先开完会吧,小西那边等开完会就立刻找他解释,还能趁机先想好应对的说辞。
最后,他大步迈出了茶厅,朝着和林渐西相反的会议厅方向走去。
乔默川看着青年离开的背影,立刻轻嗤一声。
林瑜对两个人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十分茫然,不过想想他们一直以来都不大对付,也就没有多想。
他跟着路闻风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问道:“可是乔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过去吗?”
“我就不去了,那地方太闷。”乔默川随意地伸手扯了扯领口,直接把领带解了下来甩在一边,衬衫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胸膛,显得风流又潇洒。
“可是乔伯伯那边……”
“你就和老爷子说,我要去拯救小可怜了。”他哈哈一笑,大步朝着林渐西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开玩笑,他可不是路闻风那种乖乖仔,从小到大离经叛道的事可没少做,翘一场重要的会议算得了什么。再说区区一个会而已,怎么比得上安慰那个人重要!
今天这一出,也算是彻底揭穿了路闻风这个人的虚伪面目。林渐西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定不会再对他心存幻想了,这个发展简直让乔默川心情大好,走路都带风,畅快得很。
可是这种畅快和轻松,却在宴会厅见到青年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林渐西并没有像他想象得一样暗自伤心,或是躲在一边悄悄流泪,即使是在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依旧神色平静地在做自己的事。
认真地收拾餐盘,仔细地打理卫生,甚至还在帮一个孩子到长桌正中取他拿不到的那块蛋糕,脸上是淡淡的微笑,完全看不出刚才的丝毫情绪。
因为这里还有不少不必参与商务会议的宾客,所以他还需要继续工作,更不能因为私人情绪影响到正常工作,影响到旁人——
这就是林渐西。
他温柔又成熟,稳重又克制。可是这种克制,却愈发让人心疼,甚至让乔默川整颗心都紧紧揪在了一起。
他宁可看到这人彻底地发泄出来,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将所有难过的情绪都憋在心里。
于是乔默川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大步走了过去,语气轻慢道:“去兜风吗?现在立刻马上。”
他歪着头,眉眼带笑,连领带都没打,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大正经的风流纨绔,但眼睛里的神色却极为认真,在灯光下甚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可林渐西却坚定地摇摇头拒绝:“宴会还没结束,我要继续工作。”
乔默川嗤笑:“切尔顿有这么多专业的侍应生,还能就差你一个来兼职的?”
“但如果大家都这么想,这里岂不是空无一人了?”青年不为所动,继续清洁着餐台。
乔默川忍不住“啧”了一声,像个向日葵似的绕着他转,兀自说着歪理:“你是侍应生吧?那你的职责就是保证宾客身边有人照应,你让我一个人出去兜风就是玩忽职守。”
这什么诡辩的烂理由。
要放在平时,林渐西一定要讽刺他两句,可他这会儿身心俱疲,没精力思考怎么斗嘴,便把目光落到了托盘中的酒杯上。
“那什么,我今天就喝了几口酒,早都代谢完了,交警的酒精测试仪都测不出来,不算酒驾。”
乔默川预判了他的预判,巧舌如簧理由完备,可是藏在背后的手却紧张得直冒汗,像个毛头小子在等待心仪之人的一个回答。
见状,青年忍不住叹了口气,提醒道:“但按照流程,九点还有个会,你要是不去……”
乔默川睁眼说瞎话:“我就是个纨绔子弟,我懂什么,去了只能念ppt。”
“胡说。”他别过头,“你今天还上台致辞了,我都看见了。”
男人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就乐了,心口像住进了一只蛾子扑棱直跳:“你这是在夸我?”
林渐西不吱声了,眼神终于流露出一丝松动。
乔默川登时心中一喜,当下就大步上前,不容抗拒地一把扣住青年的手腕,直接拽着人离开了会场!
他背后是大厅的花海,是推杯换盏的人群,是热闹的高谈阔论。
他回来后要面对的是父亲的指责,是堆积的文件,是棘手的项目。
但乔默川仿佛忘记了这些。
又或者说,他分明清楚地记得,却坚定地选择无视,眼里心里只能注意到林渐西满是轻愁的脸,然后拽着他的手臂,越走越远。
离开所有喧嚣,好像去私奔。
作者有话要说:乔默川:“我好高兴。”
傅小北:“那你可能高兴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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