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快死了。
罗清溪偷偷地看着她前侧座位的一个空位。这个座位原本坐着一个女生,但已有两周没来上学。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生得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
这是罗清溪第二次即将直面同学的离去。
第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丁沐理,在初中时突然失去了踪影。
第二位,就是这个女生白晓雨。她是罗清溪的高中同班同学,并非是罗清溪关系密切的好友。但她是班上一直都引人注目的姑娘。她活泼开朗,尤其擅长唱歌,每次学校联欢活动必有她的独唱。
所有人都知道白晓雨准备报考音乐学院,她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歌手。同学们也相信她可以。她皮肤微褐脸蛋俏丽,天生有副好嗓子,甚至有个“小谭筠”的外号。
“医生说白晓雨得了很重的绝症。”这个消息在班级之间传播。同学们之间小心翼翼地说着这个消息,同情与忧虑似波纹般散开。
“怎么会呢?前面明明还好好的,能治好吗?”
“她爹妈快急疯了,现在她已经住院了。”
“我舅妈就在三院,她说白晓雨怕是……”一个女生露出忧伤的神情,摇了摇头。
死亡的恐惧在他们的眼中交换。
他们已经是完全能够理解生命逝去这个意义的年纪了。尤其对象还是活生生的,一个身边的女孩。
而后,班主任在班会上正式宣布了这个消息。
“现在白晓雨需要静养。我可以理解大家想要一起去看望她的心情,但她的身体条件不允许见那么多人。”
而后老师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大家在一本笔记本上写上给白晓雨的话,由学生代表去医院探望。
到了下午,笔记本便开始在班级传递。传到罗清溪手中时,这本本子已经被写了一大半。她翻开前页,大多写满了同学们的祝福“一定要好起来!!”“我们等你回来!!”“千万不要有事啊!!”
她又翻了几页,找到了颜岸写的话。他写的是:这学期联欢会上你的歌单,我想先预定一首《星光下的飞行》。
《星光下的飞行》是谭筠的成名曲之一。罗清溪暗想,白晓雨也是谭筠的忠实歌迷。也许像颜岸这样面对病人轻描淡写不提病情,才是最合适的吧。
到了第二天,老师指定了颜岸与罗清溪做学生代表,并把这本满载着班上同学祝福的笔记本交给了他们。
“我跟白晓雨家长都说过了,你们明天直接过去就行了。”
为了这个任务,老师特意给他们放了半天假,让他们早上出来后直接去医院看望白晓雨。
那天罗清溪出来的很早,她和颜岸约好了在公交车站碰头。
这是一个充满雾气的清晨,路边的花圃被露水所浸润,梧桐树下萌发了新的蘑菇群,一切都透着清爽而新生的气息。可她的同学即将不久于人世。
罗清溪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背包,里面的笔记本是班上同学的心意,高中同窗的情谊。她不知道见到白晓雨后该说什么,任何言词在病痛面前似乎都是轻描淡写的浮尘。
她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白晓雨的歌声,她的声音甜美而稚嫩,技巧尚有欠缺却富有激情。她喜欢她唱歌的样子。
这学期的联欢会,真的还能看见白晓雨再度歌唱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鼻子发酸。
一个身影从雾气浓重的街角出现,它动作敏捷而流畅。罗清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而后她看清了它。那是一只猫。
这只猫移动的速度非常快,但在靠近时突然停了下来。它注视着她,那双金色的眼眸闪着异样的光芒。
“你是谁?”
罗清溪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问候。这并非是声音,而是一个出现在脑海里的意志。清晰而又不带任何情感。她下意识地左右观望,没有任何路人在街上。
“你是谁?”这个语句再度在脑海中出现。罗清溪突然意识到,这是眼前的猫在问她话。
这……不可能。
就算是高中生,罗清溪也早就过了幻想的年龄。猫绝不可能说话。这不可能。可脑中的问话是真实而明确的。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猫,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一只美丽的猫,它的金色眼眸就像是火焰中最纯净的颜色,它的皮毛光滑而富有光泽。它注视着她,罗清溪竟然觉得它看起来英俊而肃穆。
“你在触碰你不该碰的禁忌……”猫显得有些困惑,“你是怎么搞的?”
猫在她脑海里这么说。她虽然懂每个词的意思,但却完全不懂它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没醒吗?还是说她只是在一场梦中。但她能闻到空气中泥土与露水的味道,她闻到墙后楼上居民窗里飘出的早饭香气,这些气味是鲜明而真实的。她没有在做梦。
“你……”
“猫先生!你怎么在和人类说话?”另外一个声音响起,一个男孩跨出浓雾,出现在猫的身后。在看清他的脸后,罗清溪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颜岸?这是她的第一反应。但她随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眼前的少年明显比颜岸小上几岁,他的容颜更加柔和却神情冷淡。他就像是颜岸过去成长中的一个影子,添加了其他的元素,更加年幼而让人不安。
“你是……”酷似颜岸的少年转过头,疑惑地注视着她。
你是谁?为什么我会这么害怕?罗清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她的手在发抖。眼前的一人一猫正在模糊,连她的意识都开始变得粘稠。
一只手拍上罗清溪的肩膀,罗清溪转头,颜岸正站在她身后。
颜岸问:“你在发什么呆?”
“我……”罗清溪说,“我在看一只猫。”她转过身,街角空空荡荡,惟有雾气。
“什么猫?”颜岸说,“什么都没有啊。”
“猫旁还有个人。”她皱起眉努力回想着刚才的一切,但他们的面貌都像这雾气一样模糊不清,逐渐在她的认知中消失。只过了片刻,她便开始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发呆。
“你是不是睡迷糊了。”颜岸说,他的嘴角上翘。
“才没有!”罗清溪反驳,她又看了一眼颜岸,颜岸有着漂亮的唇形,一上翘就会让人觉得很温暖。
他们两人朝车站走去。他们在车站公共座椅坐下,罗清溪整理着手中的鲜花束,这是她刚从鲜花店里拿的。老师前面就预定好了的鲜花,也代表着班上同学的心意。颜岸则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奥数辅导书翻看了起来。
“你还真是争分夺秒啊。”
“临时抱佛脚而已。”颜岸回答,“我就要考试了。”颜岸口中的考试是奥数比赛。因为难度大,年级里参加这个比赛的人并不多。罗清溪知道颜岸参加这个比赛的理由,学校每年都有几个免试报送t大的名额,只要颜岸能在这次奥数比赛中拿到好名次,他就有竞争报送t大的资格。
鬼才信他是临时抱佛脚。罗清溪歪着脑袋端详着鲜花束,在再三端详一番后,她发现她忘了将卡片放进去。于是她将背包打开,拿出卡片和笔,将背包搁在身旁,她开始在卡片上写祝福语。
“祝早日康复”这种话语对于绝症患者来说也只是无奈的安慰,她想。如果可以,她多希望白晓雨能平安无事啊。
几分钟后公交车来了。颜岸和罗清溪上了公交车。车上人很多,一上车他们就被挤散了,坐了几站路后,颜岸挤到罗清溪身边。罗清溪正全神贯注地保护手中的鲜花。
“这些花可不能压坏了。”她说。
“罗清溪,你的包呢?”
罗清溪愣住了,她摸了摸肩膀,原先背着的包全无踪影。
“……”
“包呢?”
“我忘在公交车站了!”她喊道,“那个笔记本还在包里!!”
他们俩立刻就在最近站下了车。这时早上高峰期根本就打不到半辆车。颜岸对罗清溪说,他的自行车上次做家教时正好把自行车停在附近。他现在就骑车回去拿包。
“别急!”颜岸说,“我就去拿。”
颜岸骑着车消失在街口。罗清溪则跑到了街对面,焦急地等待返程公交车。
时间过得任何时候都要慢,她等了十来分钟,才等来一班公交车。她坐上公交,祈祷她的背包平安无事,那里面放着班上同学的心意,她必须要将它送到白晓雨的手中。
离他们的出发点越近,她就越惶恐不安。如果有人把她的背包拿走了呢?如果颜岸骑回去找不到背包呢?如果他们今天把这事搞砸了呢?
她的手上冒着虚汗,车外的景色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色块轮廓,她只想快点回去见到颜岸。也许见到他,所有的不安都只会证明是虚惊一场。
只要能见到他。
一只绿翼小鸟在车窗外飞过。
不知何时,街边的人变得多了起来。在拐进他们出发时的街道时,她看见了街上黑压压的围观人群,几个交通警察站在街道上,示意着公交车改道,一辆救护车尖叫着从公交车后方驶了过来。
“车祸!!”“这里刚发生了一起车祸!!!”乘客们嚷嚷道。
罗清溪茫然地从公交车上走下。人们围着马路中心,那里离他们出发的车站不远。她看见一辆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倒在路边。绿翼小鸟在人群之上盘旋不停地鸣叫。
她什么都没想,挤进了人群。交通警察正在维持秩序。几个路人在惋惜不已,“还是个学生啊,太惨了。”“怎么就撞上了。”
她看见了颜岸。他倒在血泊之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手臂正紧紧地抱着她的背包。
晚上,罗清溪坐在窗前。
颜岸被医生宣判了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颜岸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她不想离开医院,她的父母硬把她拉了回来。
是我害了他,她想。
她不敢去回想颜岸父母脸上的神情。
如果我没有放下背包去写卡片。
如果我能更小心点。
不,如果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
如果白晓雨她没有生病。
那么一切都会像往常一样。
一切都会像往常一样。
她不停地哭泣着,为了已经死去的颜岸,为了尚未见到的白晓雨。在悔恨与哀伤的泪水中,她睡着了。
第二天,又是像往常一样的一天。
罗清溪吃完了早餐,背起书包去上学。
这是新的一天,远处的阳光在云彩边际和树梢闪耀。就和任何一个晴朗天一样。
她走进教室,白晓雨正坐在前侧的位置上,面色红润精神十足,像往常一样哼着谭筠的歌。
颜岸正埋头看他的辅导书。同学们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这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
是的,这才是她应有的生活。
罗清溪下意识地抓住了她胸前的吊坠,在她的指缝间,木牌上细密的花纹在轻微地游动,如同波浪般涌动。
瞬息后,纵横交错的纹路上只留下了一朵银色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最幸运的事就是通过小真认识你们这些小天使。
感谢
读者“呵呵”,灌溉营养液1瓶
读者“逝”,灌溉营养液10瓶
读者“。”,灌溉营养液17瓶
读者“13hades”,灌溉营养液28瓶
读者“夜之魇”,灌溉营养液60瓶
读者“猎寻”,灌溉营养液8瓶
读者“鹤辞北”,灌溉营养液5瓶
谢谢你们!!也谢谢所有在看文追文的大家,有你们在,这篇文一定会茁壮成长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