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眼前的,毫无疑问正是林天禄。
茅若雨连忙凑近到身旁,好奇打量起来:“相公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而且还是这样一副打扮?”
林天禄语气温和道:“我见你琢磨许久无果,便想着过来帮帮忙。至于这身打扮——”
他拉着衣襟,哂笑一声:“重归此地,自然便成了这幅模样。”
茅若雨略显讶然地瞧着他一头银发:
“但相公的头发为何也变得...”
“我的娘子们皆是一头白发,我若独为黑发岂不是奇怪?”
林天禄面露轻松笑意,半开玩笑道:“毕竟此地是精神世界,偶尔换身面貌打扮也无妨,说不定还颇有夫妻相。但若雨觉得瞧着不习惯,我也能变回原样。”
茅若雨心下恍然,亦觉得有些好笑。
“相公太过宠溺奴家啦。”
“若无相公之宠爱,你这蠢妇又有何机会回到此地。”
坐在一旁的‘茅若雨’猩红美眸眯起,咧开挑衅妖媚的笑容:“说不定还得在混沌未分的识海之中仿徨许久,屡次失败后,又得回去嘤嘤哭泣自怜。”
茅若雨面色微红,娇嗔般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但纠结片刻,美妇还是不禁皱起眉头:
“你,究竟是何时来到此地的,又怎会与相公待在一起?”
“此仙山之境与外界时间截然不同,对你来说或许仅是一瞬,但对我而言,或许已过了大半个时辰。”
‘茅若雨’螓首微斜,饶有兴致地媚笑道:“既然识海精神之主还在外头浑浑噩噩的,我这第二主人自然得负起责任,好好招待一下咱们的相公不是?”
说着,她又笑眯眯地伸出裹丝玉手,分外撩人柔媚地拂过林天禄放在桌上的左手手背,宛若有意挑拨挑逗。
“这段时间,兴许咱还与相公好好缠绵尽欢了一番呢~”
“......”
茅若雨眼角一抖,仿佛都快有青筋跳起。
林天禄收手轻咳一声:“若雨不必生气,刚才我只是坐在此地与她下下棋、聊聊天,还算休闲平和。”
“呼——”
茅若雨深呼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冷静下来。
她并未在理会另一个自己的戏谑目光,镇定轻吟道:“相公,你刚才说是要助奴家一臂之力,这又是...”
听闻谈及正事,林天禄也恢复轻松笑容,拂袖摊手道:“先坐下吧,我们正好聊聊。”
“嗯。”
茅若雨虽心中困惑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坐至二人之间的石墩上。
“这几日,我也问过武姨有关这本源妖相之事。”
林天禄笑容大方,侃侃而谈道:“所谓妖相与其说是血脉复苏,更似功法延伸的一种突变姿态,无论武姨还是大长老、白馨等人,都会化作人身蛇躯。这亦是‘大地母族’的标志特征之一。”
“奴家明白这一点。”茅若雨蹙眉道:“但临至奴家自身之际,即便知晓心法口诀、修为俱足,可无论如何催动法诀都没办法成功施展。”
林天禄笑着竖起一根手指:“你,欠缺的是一份‘想象’。”
茅若雨神色一怔:“想象?”
“就像是我们所施展的招式。”
林天禄转而摊开手掌,在掌心中悄然凝聚出一柄袖珍黑剑,滴溜旋转个不停。
“通过魂力与意念来操控灵气、通过术式来构筑形体,最终得到这样一柄灵气之剑。”
“这奴家是明白的,但本源妖相并非...”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让若雨你操控阴气在自己身上包裹出一团蛇躯外壳。”林天禄收起掌中黑剑,顺势点了点自己的胸膛:
“而是,改变你的身体。”
“身体?”茅若雨面色茫然地抚上胸口。
“这月衍秘术,说到底是历代宗主们为了模仿复现先祖威能的取巧手段。通过秘法、外物来改造、锤炼血脉,后天转化为大地母族,这才有了蛇身之躯。”
林天禄笑着指了指她的心口:”而若雨你如今需要做的,便是以意化神、融神塑体,让肉身跟随着你的神魂一同改变成大地母族的姿态。”
茅若雨听得一阵惊诧:“这、这种事当真能办到?”
若仅靠想象就能完成这月衍秘术,谷内弟子们又何须经历多年的煎熬苦修,哪怕是长老们亦要勤加修炼,花费数十上百年的功夫才能有此修为境界。
“单靠一人之力,可能确实有些难办。”林天禄乐呵一笑,摊手道:“所以,我才特意来帮若雨一把。”
“......”
茅若雨心头微动,看向四周的仙山之景,心下顿时恍然。
原来,相公是将魂力一并输送至她的体内,相当于在直接助她一同修行!
“蠢妇人,还得相公仔细解释一番才能明白?”
‘茅若雨’随手从袒露的白峰嫩沟之间抽出一副丝绒折扇,以扇遮颜,似笑非笑道:“在瞧见此地景色后,你早就该明白相公之用意了。”
“奴家只是——”茅若雨轻咬下唇,关切道:“相公,此举会不会让你太过劳累?”
林天禄不禁莞尔,揉了揉她的脸蛋:“这有何可累的。况且能与你一同试试这月衍秘术,对我来说还颇有几分乐趣。”
茅若雨面色微红,娇艳若花,但也并未再扭捏纠结,羞赧低吟道:“既然相公坚持,不知如今的法子是...”
“看蛇。”
林天禄露出神秘笑容,衣袖在石桌前悄然一抚。
一条由灵气构成的青蛇赫然出现在桌上,蜿蜒蠕动,嘶鸣吐舌,可谓惟妙惟肖。
‘茅若雨’妩媚轻笑一声,玉手随意伸出,就见这条若隐若现的青蛇很快顺着指尖一路攀爬了上来,一圈圈绕住了纤细藕臂。
“相公之意,是想让我变成这条黏人的小青蛇?”
她饶有兴致地端详着盘在臂间的青蛇蛇首,媚眼如丝瞥来:“或许也算不错?”
林天禄笑了笑,食指隔空虚点。
旋即,一缕青光骤然自青蛇体内迸发,令一黑一白两位茅若雨皆神情微怔。
恍惚之间,心识徜徉飘荡于物外,仿佛身心腾空而起。
“这里是——”
待稍稍回神片刻,两位茅若雨却很快如遭雷击般僵住了面庞,呆呆地一同仰头望去。
一座宛若巍峨高山般耸立入云的庞大蛇躯,赫然映入眼帘!
“这、这...”
每一片鳞甲之间似有无穷气息在奔流,粗壮蛇尾层层蜿蜒蜷曲,仿佛连绵不绝的高山群峰,山川河域俱收眼底,展露着难以想象的惊天之力。
虽看不清这位蛇躯之主的真容面貌,但其无上威严哪怕只是目光窥探,便犹如磅礴天威倾轧而至,几乎令她们都有些喘不过气,心神震撼不已。
或许,这便是真正的大地母族,足以孕育苍生万物的万物之母!
轰隆——!!
蛇躯一动,大地震颤,恍若惊雷炸响。
黄烟四起、风云际变,寰宇四方皆传吟诵嘹唱。
二人心神巨震,就见这宛若巨神般的蛇躯之主缓缓扭动着身体,卷动万里山河震荡轰鸣,在云山雾海之上隐约俯瞰来一道目光。
仅是一眼,便犹如神威骤降,方圆百里顷刻化作无底深渊,唯有无边黑暗——
“......”
茅若雨双眼失神,呆滞漂浮于空中,仿佛已被摄走了神魂意识。
但,一只裹丝玉手倏然从身侧伸来,用力掐住她腰间软肉,猛地一扭。
“咿呀呀呀呀呀?!”
茅若雨当即发出有些惨烈的尖叫,疼的几乎泪花飞溅。欲哭无泪地回眸望去:“你、你这毒妇,突然做些什么坏事呀!”
“蠢妇!可别忘记了正事!”‘茅若雨’脸上不复之前的妖媚邪气,赤眸闪烁,神情肃然地沉吟道:“你如今若当真沉溺于这股威压之下失去自我,可白白浪费相公一番苦心相助!”
“唔!”茅若雨本人顿时呼吸一滞,倏然沉重回神,再仰头望向那擎天而立的骇人身影,只觉心头仍震颤不已。
“我们如今该...”
“切勿退缩,好好观察这一切。”
‘茅若雨’话音刚落,眼前磅礴巍峨的壮观景象顿时变幻。
旋即,视线骤然拉长,遥遥望去隐约还能瞧见那高大蛇躯身影,但苍穹之上却是天色剧变,惊雷密布,化作一道道紫黑色泽的雷龙窜动。
只听得一声恍若天崩地裂般的轰鸣巨响,霎时天雷炸过方圆千里,仿佛此方天地世界都被灭世雷霆所化,远胜白昼的恐怖光芒晃得两女闷哼一声,双目一阵刺痛,那声万雷齐齐鸣更是震撼得神魂欲裂,头晕目眩。
“那是...什么?”
茅若雨勉强开口,面色惨白如纸,声音已变得无比沙哑干涩。
“天劫。”‘茅若雨’同样脸色难看,瞳孔不断缩放。
“那头巨蛇...要渡天劫!”
轰隆——!!
万雷再鸣、仿佛苍穹崩塌。
只见得光芒一闪,百里大地倏然分崩离析、山河具碎,道道冲天烈焰自沟壑裂谷之中喷涌而起。
转眼间,在两女呆然注视下,此方天地已化作一片人间地狱、末世之景,放眼所及唯有通天彻地的道道雷龙火柱,灼热恐怖的罡风撕扯着万物,焦土崩塌之势蔓延至地平线的尽头——
抬臂抵挡着扑面而来的炽热风暴,茅若雨心头渐沉,倒映火光的双眸闪烁不定。
因为在地火天雷之间,那巍峨不屈的蛇影依旧屹立不倒,仰天望着无边雷霆,蓦然张开布满焦痕的双臂,不屈不挠地发出震撼人心的嘹亮咆哮!
仰头怒吼,竟绽放着不逊于磅礴天威的威严气势,身下大地生机再现,道道火柱雷龙被霞光吞噬、转化,化作道道青紫玄芒,直通天际而去!
刹那间,天雷与玄芒正面硬撼,激荡开的冲击犁过焦土大地、震散漫天雷云,也令此方天地几乎为之一静。
唯有,狂风骤雨般的风暴再度卷起,白光绽放,引得两女下意识攥住了对方的手掌,咬牙艰难抵挡着无穷威压阵阵冲刷掠过神魂。
“......”
直至狂风渐散、热浪渐止——
茅若雨缓缓重新睁开双眼,惊疑不定地眺望远方。
但在这一刻,她却不禁屏息失声。
宛若拨云见日之景,点点瑰丽霞光自天际悄然洒落,那庞大蛇影即便浑身早已焦黑残缺,却依旧安静立于大地,默默扬首迎接着霞光拂面。
恍惚间,美妇只觉眼前此景仿佛难以言喻的优美画卷,似整个天地都加诸其身,苍穹寰宇之下,唯有这一道身影昂扬挺立,面对天灾至始至终坚守本心,那与天而争的不屈身姿,宛若烙印般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间。
咔嚓、咔嚓咔嚓!
道道裂纹自蛇影身躯浮现,在两女惊讶注视中,无数碎屑在其体表破碎散落,直至彻底轰然崩塌!
尘土微扬,但此刻却难以掩盖那破茧重生的瑰丽身影,玉臂微张,在霞光映照下尽情展现着完美无瑕的新生胴体。
体型虽较之前缩小许多,但在茅若雨眼中,其如今却好似绝世无双的珍品异宝,散发着足以令人沉醉迷恋的眩目光芒。
太乙山巅之上。
林天禄神色平静,默默打量着坐于两侧的妻子。
她们二人如今皆紧闭着双眼,面色变幻不定,不时有震惊、错愕,亦有感动与哀伤,恍若正沉醉于一场幻梦之中,感受着跌宕冷暖。
恰至此时,林天禄微扬嘴角,温和笑道:“姑娘,不现身与在下见一面?”
“...你,与之前有些不同。”
一丝清冷低吟幽然响起。
就见前方不远缓缓显现出一道雪白的曼妙倩影,丝纱缠身、长发如绸,洁白如玉的胴体在氤氲中若隐若现,赫然正是在体内仙山中隐居许久的山灵,仙儿。
她微蹙冷眉,嗓音空灵道:“但如今细瞧,又与当初并无区别。”
“想来是在下今日换了身行头,瞧着陌生。”
林天禄笑了笑,摊手示意身侧的石凳:“山灵姑娘,既然难得再聚一次,不妨坐下聊聊今日如何?”
冰雪倩女神色淡漠依旧,但闻言还是迈出了玲珑玉足,轻缓走来。
“她们二人,状态古怪。”
“如今她们应该在欣赏前辈的身影,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总归不会有事的。”
林天禄失笑一声:“山灵姑娘请坐。”
“梦中之梦,二重幻境,匪夷所思的手段。”冰雪倩女仪态优雅地抚纱而坐,美眸凝视着茅若雨的面庞。
“只是不知,她们如今究竟梦见了什么。”
“姑娘若是瞧见,大概也会被吓一大跳。”
林天禄一晃右手,在石桌上很快浮现出两副瓷杯,其中已然斟满了散发清香的温茶。
冰雪倩女倏然收回目光,眸光微闪:“以灵造物?”
“这太乙山终究是在我体内,轻松调动此地的灵气还是能办到的。”林天禄面色柔和,摊手示意道:“姑娘,尝尝茶水滋味吧。”
女子眼帘微垂,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好茶。”
“姑娘喜欢就好。”
眼眸抬起,看着面前笑意温和的儒雅书生,冰雪倩女蓦然低吟道:
“此山中蕴灵藏玄,绝非寻常山峰。你作为太乙山之主,得小心将之掌控。”
“此山啊....”
林天禄低头看了眼脚下,感慨道:“确实是谜团重重,时至今日我还不曾清楚知晓这太乙山的来历遭遇。”
他身上的修为、这太乙山过去之遭遇,皆是疑点重重。
冰雪倩女眸光幽幽,淡然道:“我以山灵的身份,建议你多去瞧瞧其他的丛山峻岭,多遇见些灵山灵峰,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多谢姑娘建议。”
林天禄笑着拱了拱手:“往后若有机会,在下自然会在外多瞧瞧。”
冰雪倩女沉默片刻,侧眸低声道:“‘她’如今在外如何?”
林天禄神色微怔,很快失笑道:“赤姑娘她如今正与在下的....干娘一同生活在山庄之中,周遭清静,条件已算优渥。”
“好。”冰雪倩女微微颔首,眸光流转,似是神情放松了些。
林天禄好奇道:“姑娘是想离开此地,再去见见赤姑娘?”
“不必。”
冰雪倩女放下茶杯,淡然道:“大人她能重归入世,已是好事。而我总归更适合这仙凤灵山——”
她抬起剔透美眸:“但,你若觉得我烦了,我自会离开。”
林天禄连忙摆手,讪笑道:“仙儿姑娘别误会,我可没有驱赶嫌弃之意。”
这位山灵呆在此地丝毫不闹不吵,有时甚至还会帮忙修剪清理周边几座山峰的杂草,生活闲适清净,简直是无比乖巧,他可没有丝毫怨言。
“....谢谢。”
冰雪倩女轻抿嫩唇,微微垂首行了一礼。
嗡!
但在这时,一缕异芒自茅若雨身上溢散而出。
两人齐齐侧首看向美妇,就见其一呼一吸间似在吸收着此地灵气。
冰雪倩女眼神闪烁,沉吟道:“她在蜕变。或许,只差临门一脚。”
林天禄仿佛早有预料般扬起笑容,抬手一招:
“上来!”
嘶嘶嘶嘶嘶——
丝丝渗人的沙沙声响此举四面八方传来,引得冰雪倩女面色微惊,但很快静下神情,环顾四周。
映入眼帘的,唯有密密麻麻的蛇影从四周爬行靠近而来,色泽体型各异,但无一例外皆展露着令人生畏的阴森诡异。
“这些是....”
“最后准备的一份大礼。”
林天禄笑了笑:“总归有诸多种类,能让她们好好瞧个来回。”
蛇类的大半百科大全,几乎都已盘踞在四周,跃跃欲试般嘶鸣不断,一双双森冷蛇瞳死死凝视着场中几人。
冰雪倩女收回目光,沉声道:“除去灵气与山峰,这些感受到灵气而赶来的原生毒蛇,你可有操控把握的机会。”
“若是一人,或许不太稳当。我往日也没有机会尝试过。”
林天禄右手一翻,笑吟吟地将一根竹萧递了出去。
“但如今姑娘既在,不妨请姑娘帮帮忙,与在下的笛乐合奏一番?”
“......”
冰雪倩女默然无言。
但沉默片刻后,她还是伸出瓷玉柔夷将之接过,神色清冷淡然地举至嫩唇边:
“我只是略懂一二。”
“在下亦是初学不久。”林天禄从衣袖中取出玉笛,轻笑道:“不过,在下会尽量领领调子,姑娘安心跟上便可。”
“好。”
随着上千条毒蛇汇集而来的黑影逐渐围拢,林天禄不急不缓地执笛吹出了第一缕音律之声。
悠扬飘渺的笛声倏然飘散,自仙雾缭绕的山巅之上缓缓荡开,宛若清冽绵柔的山间溪流,渐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