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命运交错
孟建人出门。吕梅仙懊恼。孟建共笑嘻嘻不知避讳。
孟建共还没念完中学便休学在家。说在家,其实有些言过其实,因为基本上一天不见她的身影。不见身影如果不回来“抬”饭碗倒也不会惹怒雷霆,如果不见身影还要踩着饭点回来,轻则吕梅仙会一把夺过饭碗,重重地“搁”在桌上斥责;重则是一脚兜屁股给揣进天井里去。当然,孟建共会害怕极其配合地逃向天井。
基本上,吃百家饭的孩子大都瘦骨嶙嶙,而孟建共却是拗着生长。不信,你看;这不刚吃上十六岁的饭,就发育得体健身宽,胸前宛如两个被气流冲击绽开的肉包子似的。
孟建共被揣跳下天井。手杵井口俯身观察。吕梅仙揣过后挺直腰对天井伸出食指。吕梅仙:
“你一天瞎眼睛说话高一句低一句好坏不辩。老子刚才还没找你算账,你却到哪里去偷吃长出一身贱肉?”
孟建国嬉笑接口。孟建国:
“我妈,您可是要说,弄得老娘都揣不动你了?”
孟建共不明白,她对贾杰刚说笑却惹怒了吕梅仙。孟建共:
“她揣不了我,可以揣你。”
黑脸。孟浩然抽出拇指。孟浩然:
“揣不动让杰刚从天井里扔过来钓鱼钩,蚯蚓甩嘴里猛劲拽去水井里正好够掩埋了这个‘白骨精’。”
吕梅仙吆喝开饭。孟建共这才从天井上来取出碗筷。
听话听音。于是,孟建国会借助于父母的威力,运用自己的智力。看吧,孟建共一碗碗舀出米饭放置好,吕梅仙卸下了烟筒。孟建共端了碗坐向草墩。孟建国偷偷以腿挪动开来。孟浩然冷眼打量。孟建共全然不觉。孟建共坐下屁股落地——四脚八叉……
顿时,一桌子的人笑开了花。孟建共却是满脸灰头土脸的狼狈样。一只手抬碗依靠胸口,一只手忙拍打屁股上的灰尘。孟建共:
“我妈,您看看老七?”
“孟”氏眼法过去。斜视着眼睛。吕梅仙:
“你还好意思告嘴,这么大的死叉叉一天跑得人影都见不到,只有吃饭才露面,你活该!”吕梅仙常常将一件事说成另一件事。当然,她会认为这就是对她的惩罚。以此同时,她却从来没能意识到,她如此说教方式,说白了,就是将孟家人提升到了痛打落水狗的境地。
孟建共起身去天井。孟浩然偷偷伸出了脚。一个踉跄。孟建共险些摔倒。手抚石台。回头。孟建共:
“我爸爸也是……”
孟浩然:“‘也是’啥的?‘也是’,可是老子伸不得小腿?”
孟建共跳下天井。孟建共:
“伸得的么,怎么会伸不得?!”
孟浩然:“老子都还没斥责你,你出门一天疯哪里去,便去哪里端碗,你倒是来怪起老子来了。”
孟建共:“不敢。”
陈水亭淡退出门。袛少云又坐进了堂屋。袛少云不曾改变的依旧是一副“笑面虎”的样子。孟建共落地。袛少云笑容没有消散。由于吃口却早已发体。一双眼睛就像是眯成了一条线缝。线缝对视孟浩然。袛少云:
“二姐夫,你每天午时都要出门到茶馆去听评书,你怎么不在茶馆里吃饭?”
这话就是公开挑战“权威”!若放在别人嘴里说出来,只怕狂风夹杂着暴雨。孟浩然阴沉。袛少云吐出。吕梅仙爱妮瞥去一眼。群众的目光都集聚在她的脸上,似乎在看她怎样处理。吕梅仙目光回视一圈,那饱含哀怨的眼仁十分冷厉,仿佛就像一把出窍寒闪的利刃。孩子们又埋头吃饭。孟建共向贾杰敏招手。贾杰敏下了天井。姐妹二人坐在井沿上。压低声音。贾杰敏:
“刚才袛叔叔质疑的话若换他人只怕要翻天。”
孟建共:“他说话,我妈爱听。”孟建共虽也压低声音,吕梅仙却听进耳底。吕梅仙仰头侧目:
“是呐!老娘爱听。你们一个个的只管向老娘喷屎吐粪老娘受着?”
笑眯眼睛。爱妮放亮。袛少云:
“我说的话可不是‘喷屎吐粪’,我说的话是小甜心。”
冷笑含有暧昧。吕梅仙:
“是啦!你说的话是‘小甜心’,就算喝口冷水下腹也甘甜。”
袛少云:“这就对了。”
吕梅仙:“对你的头,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这句话仿佛就是对袛少云在孟家家庭地位的认同。他心里宛如含了一块蜜糖,两条眼线缝挣扎着透亮又妄想相交相会。
对于孟建共的行踪,贾杰敏也是很好奇。她告诉她,就是在外面玩乐。贾杰敏还理解不了“玩乐”包含的含义。她认为,孟建共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就算是游泳,那也不能成天都泡在河里。
对于她的追问,当然,孟建共只能一笑了之。她认为她有秘密,可就是不想告诉她。不告诉也罢,心里记挂着陈明珠。贾杰敏:
“原本说好了的,午饭后你带领我找他们去,可我蹲在天井洗碗,你却跑了没影。”
孟建共只笑。又说若不趁机溜走,只怕是要被她盯死便出不了门。
第二天午后,孟建共带领去孟建中的家。
良县主要街道呈“口”字形。“口”字以东是一遍郊区民房。孟建中租下了东郊一套坐南向北的土屋。东侧一条小溪至北向南环绕流去,开门两米便是小溪。
陈明珠显得很高兴。忙带领着参观。占地面积大约有二十来平米,中间间隔,里屋安置一张床,孟采明午睡正露甘甜。外屋则用于厨房。隔墙北墙角是一眼大土灶,灶台脚堆放着一堆土豆,墙西脚则是碗柜以及饭桌。饭桌上杂乱无章。隔墙南墙角则是一把圆木搭建的直式楼梯。阁楼占据房屋的二分之一。陈明珠带领上楼参观。二楼堆放杂物。土豆明显堆放在中央。
孟建共打量,说,家里怎么购买这么些土豆。三人说话前后下楼。陈明珠回答这段时间孟建中倒卖土豆,忽然跌价便没有抬出门,放置灶门前的便也没有重新抬上楼。陈明珠说家里凌乱,他一早起床便出门去忙碌,基本到了下晚倒空才回家。大床上随处凌乱衣服。陈明珠说的是实情。
贾杰敏询问孟建中近日经营品种。陈明珠笑道:
“主要查看市场上啥好卖便经营啥。”
贾杰敏:“那么,土豆跌价,还有这么些放置屋里卖不出去又该怎么办呢?”
孟建共显得心神不宁。又催促离去。
陈明珠眼珠转动让她先走。只说杰敏要留这里晚饭。
陈明珠带领孩子不易。贾杰敏婉言谢绝。但让聊一会儿再出门。
陈明珠笑道:“你可是还怕你表嫂招待不起你一顿饭?”
又说:“我们现在搬出来好过了,有你大表哥在外面倒卖,待我们再挣两年,便可将这地基买下,到时候拆除了便可以重新建新房了。”
孟建共并没有即刻出门。孟建共笑道:
“你家若不能建造新房,那还有谁家能建造?特别是我大哥又能挣,头脑又灵活。”
她的话激起了她的疼痛。她眼睛一翻迂回一圈,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说:
“我家能建造还不是凭了你大哥跟我起早贪黑挣的辛苦钱。可是还能够得到你爹你妈的一砖匹一根针线?”
陈明珠话语“塞”人。孟建共只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在我身上。孟建共起身再次让贾杰敏一道离去。孟建共坚持。贾杰敏起身。陈明珠拽了手腕让坐下。孟建共独自出门。
厨房里闲聊。陈明珠要她少跟老丫来往。说着,进屋取出一条裤子缝补。
没有人能真正走进孟建共的内心世界。其实,她有她的苦。贾杰敏只是碰巧与她共同呆了一个夜晚的水井边。她觉得她多少有些了解。于是,她告诉她,其实,表姐心地不坏。她只是以她反叛的方式在抗拒他们。
引线。陈明珠显得吃惊。只说:
“她如果不坏,那天底下就没有坏的人了。”
迟疑。贾杰敏:
“我以为表嫂会有同情心……”
陈明珠打断。陈明珠:
“开始见她被他们暴打的时候,我跟你一样同情她,可是,她干出来的事实在不叫事。”
贾杰敏疑惑。贾杰敏的确想象不到孟建共在高压下还能干出什么具有挑战意味的出格事。
陈明珠陈述。
原来,穿过吊桥沿着河岸旁水井边小道上坡则是良县具有代表性的宝塔。宝塔门外则是一遍场地。打下稻子,吕梅仙吩咐孟建和挑过河晾晒。大约一个小时后,乌云卷积。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吕梅仙急忙吩咐孟建共回家取来箩筐来收拾。稻子打堆。孟建共无影。吕梅仙本想回家去取却又担忧无人看守。乌风暴雨无情。稻子分散整块场地。这晚,孟建共数着依稀的星星才进门。
平日,孟建共遭家暴孟建中多少会阻拦。这次,陈明珠说不值得同情。于是,孟家堂屋发出杀猪般的嘶吼声几乎驱散了夜空中的乌云。
次日。放晴。孟浩然提议以一大铁链拴在石狮子脚下看守场地。吕梅仙鄙视说她还不值花费那根大铁链的价钱。吕梅仙主要考虑昨日被抽得皮开肉绽,今日想必能够学乖。另一方面,无论是孟浩然还是孟建国都担负不了大铁链的沉重,吕梅仙也不想加重孟建和肩上的担子。可是,早餐,孟建和从屋里担出门二十八担稻谷,傍晚,孟建和只担回了二十六担。
贾杰敏还不明白数额的差距。贾杰敏:
“那,是否晾晒干了体积缩小?”
陈明珠转动眼珠瞥眼。陈明珠:
“哪里是晾晒干了体积缩小?再缩也缩不了两担。”
又说:“人家提了水冲去。”
贾杰敏不明白了。贾杰敏:
“提水冲?……场地肮脏……?”
陈明珠满眼讥笑。陈明珠:
“哪里是场地肮脏?憨姑娘。头日暴雨冲刷,再说还晾晒了稻子,怎么可能肮脏?”
又说:“她是直接提水冲走稻子……”
贾杰敏不明白了。贾杰敏:
“她为何要冲走稻子?”
陈明珠:“所以说她是反人类的魔鬼,原来整个孟家针对她,我多少还觉得过分,有几分同情。现在我却要站出来劝导你少跟在她屁股后面了。”
贾杰敏说明,是你们搬了家找不到这才请求她带领过来的。
陈明珠点头。陈明珠:
“我揣摩她心思,可能是头天被暴打,第二天便想报复。结果报复来报复去的完全落在她自己身上。”
贾杰敏:“第二天又遭到暴打?”
陈明珠:“这还用说?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尽管如此,贾杰敏还是有些揪心。贾杰敏:
“那她当时如何解释?”
陈明珠:“你想想你二姨妈使用起蛮力来可需要解释?”
又说:“不过她还是嚷嚷,说,孟建和正长身高,她担心压坏了他。冲走两担,孟建和少挑两担。”
讥讽。又笑道:
“你想想她这说词可能自圆其说?你二姨爹质问她,既然她担心那不会一块帮助孟建和分担挑回两担?”
贾杰敏:“那她怎样回答?”
陈明珠:“还能怎样回答。无非不就是她看场地她干收拢之类活计的话语。”
贾杰敏思考,孟建中分家,孟建华、孟建人不在家。贾杰敏:
“二姨妈有怎样的‘蛮力’?”
陈明珠狐疑。贾杰敏说明孟建共第二天遭到的暴力。
针线飞出。陈明珠:
“你问的是第二天?你想想你二姨妈没有力气,可是她不会让袛少云上手?”
又说:“那个杂种也不是好东西,别看他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其实就是笑面虎,可下手可歹毒着呢!”
贾杰敏无法想象“歹毒”之方式。陈明珠说,每每教训升级。头天闷井眼,第二天则吊楼梁。所不同的是吊上去除了皮鞭便是脚踹。抽断了一根皮带,袛少云体肥身健都揣得喘粗气。
贾杰敏愕然。贾杰敏:
“那还不得揣出问题?”
陈明珠:“当时小便就失禁流出。又被罚饿了两天。我都暗暗担心以后可别落下妇科问题。”
一身鸡皮疙瘩顿起。一个寒颤打出。贾杰敏说她大抵应该知道产出稻谷的艰辛。陈明珠:
“你想想你都知道,难道她还会不懂得?”
又说:“当时看她被暴打的样子觉得心底有些不忍,但想想她干的坏事又觉得可恨,活该。”
贾杰敏还是无法理解。孟家河岸沿着四方水井向西而去一路爬坡。孟建共竟然上坡费力去提井水?贾杰敏不明白的是她所耗力用于担回稻谷,那将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啊?特别担回家走下坡路。那么,孟建共心底的扭曲是否必须这类叛逆举动方能抚平?
孟家以暴制邪。邪不屑。邪以她的视角看世界,世界却以邪的瞳仁回馈她。那么,孟建共命运的转折点何在?贾杰敏不知道在孟建共弯腰打水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是否能从水波透亮的折射中回现头枕水井数算星星的一幕?
沉默。陈明珠询问是否听闻后毁了认知。贾杰敏说饥饿两天可能会饿出胃病。陈明珠轻蔑冷笑。只说可能饿旁人真能饿到,饿她那是假话。陈明珠笑道:
“人家只要疯跑出门,啥充饥的食物抓不到腹中呢?”
尽管如此,贾杰敏犹如淋了一场暴雨,心底压沉的阴郁还是晴朗不起来。贾杰敏心里非常清楚明白孟建共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反抗着,以至于迷蒙了心智。那么,今后她该走怎样的道路才能得以摆脱不幸?或者说她要踏上什么样的道路才不至于令她揪心呢?
生活似乎从来没有明确公式。一切必须靠我们各自去寻找解答。
茫茫世界,看似千交百错。其实,我们往往交汇后还是沿着各自必须的道路孤独错开。正如良县交汇的千家万户,孟家必然交错开来;正如孟家交汇的孟氏兄妹,孟氏兄妹必然交错开来;正如贾杰敏短暂的交汇不能给予孟建共任何实质性帮助一样;正如没人验证让孟建共明白所踏之道不过就是一条死胡同而已。贾杰敏分明预见了孟建共毁灭的端口,却无能为力去叫醒她。正如她以她独特的方式妄想叫醒她的母亲;正如她的母亲以她母亲发泄的方式试图唤醒她母亲的母亲一样。一切皆为徒劳。交错似乎命定?人之悲怜。即便是同为一个家庭的连理枝却也眼睁睁看着不断生长背离阳光向着阴暗潮湿的境地不断延伸而束手无策。
于是,狮子怒吼。
于是,鸡对鸭讲。
于是,狮子继续咆哮。
于是,雄鸡继续啼鸣。
于是,鸭摆弄水花……
于似乎我们都有一条必然既定的轨迹?孟家人嘶吼嗓子。语不惊人。醒从何来?
人之悲怜。交错而已。
是的!我们浸泡在充满恨意的染缸里已经很久很久了。无疑,这正佐证了我们爱的贫乏。当然,没人告诉贾杰敏。同样,也没人告诉孟建共。她们脚下道路的对与错,只得依靠她们各自去实践,去与悲怜的命运实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