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奔丧论孽子
吕国珍略提高声音道:
“怎么偏向她家了,你倒是把话给主公说明白了?她结婚是一床被子,难道你没有吗?”
吕梅仙:“在哪里,进屋去给我一间间找出来也好让我洗洗眼睛?”
吕国珍效仿吕梅仙的动作一眼“瞅”过去。吕国珍:
“你妈呢坟,可是你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我说的是原来在村子里嫁木匠时已经陪嫁了。”
吕梅仙:“好到是说的是以前,我还以为您说的是现在呢?”
吕国珍:“原来已经给了,难道现在就不算数么?”
吕梅仙:“昨天吃了饭您今天不是还要吃么!”
吕国珍:“你妈呢坟,这怎能相比?”
吕玉仙忽然乐了。吕玉仙:
“我妈,您骂‘你妈呢坟’,还不是骂着您自己呢?那您不如骂;‘我的坟呢!’”
吕梅仙原本是阴沉着脸子,一听这俏皮话,便也忍不住露眼含丝丝笑意。只是吕国珍大眼“瞅”了过去,一副生气的样子。又一句:
“你妈呢坟!老主公不会讲话,你念了几年的书就是这样来羞辱你妈了?”
吕梅仙的脸色忽然又阴沉下。吕梅仙:
“好倒是她还念了书,我们这些人人穷命薄,连书本长啥样都不晓得的。”
吕国珍回答说,小楼上你爹的书本可是没让你见识长啥样?
提及念书,吕玉仙的脸色又黑沉拉下。吕玉仙接过话说:
“我念书那是我自己抗争的结果,你以为是妈同意我去念的么?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是饿着肚子挺过来的。”
又说:“若换你,你可能吃得了那份罪?”
吕梅仙“嘿、嘿……!”两声冷笑道:
“是呐,我吃不了,我们家就只有你最能吃苦耐劳!那你干脆省省,回去靖城再各自缝一床被子得嘞!何必还这么大老远的跑来讨要这床破被子?”
吕玉仙说,这是两个问题。妈给的是妈给的,各自缝的是各自的。吕国珍一听,又凑进来说:
“一个女儿,我能给一次也就够可以的了。你爹他又不是按月给我生活费。我一个人带领着你五妹在老家我容易么?”
又说:“难不成你结几次婚,我都要给你几床?”
吕玉仙凑火道:
“就是,难不成你还要逼妈,每家给两床不成?”
吕梅仙本想能免费弄一些感冒药却惹来这么些难听的话。她有些儿生气。不管怎么说,她们二人拖带着孩子来到家里,吃住她都要招呼的。吕梅仙提高了声音。吕梅仙:
“好了,我妈,别说了!”她稍有停顿,黑着脸色。又说: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我还结几次婚?现在我家里一根布丝丝没有见到是你留下的,倒是又被您再诅咒了一遍!”
又说:“离了一次回家就被您撵得呆不了家,还指望着,想来反复撵我几次?!”
吕国珍心理毕竟有愧。吕国珍转脸对着三女儿。吕国珍:
“你就带你二姐走一趟,那五分钱的挂号费我给你?”
吕玉仙一听便来了脾气。吕玉仙:
“我妈也是,带你镶牙时,您咋不说挂号费您付?到了我二姐这里您倒是充起大方了。人情您倒是会做,腿让我跑。”
吕国珍被一番责备,只眼巴巴地打量二人。瞟瞟吕玉仙又望望吕梅仙,露出无奈落寞的形态。
吕家族人将女儿们的名字命有“兰、梅、玉、竹、菊”,就是本着潜在的幽香而出。五大花卉中,他们家就占了三科,但是,吕国珍的收感似乎从未被充斥过。特别令她难过的是吕竹仙,从小长大直到嫁为人妇都从未开口叫唤一声父母,仿佛她不是她吕家女儿一样。五女中唯有吕嫒羽要柔顺一些,但又是一身的疾病缠身。吕国珍在心底一直潜在担忧不寿。在通往县城的道路上,她几次忍口这才没有对吕玉仙提及这方面的担忧。她怕她痛恨张桢音伴有连带的诅咒;另一方面,她怕只怕一旦说穿,命运就要向这个方向贴靠。几秒思讯将家里女儿们回顾一遍,吕国珍的意念再次回到幽兰兰香上。再打量吕梅仙却坐到了灶面前烧火,又将斜放灶台的烟筒便抱起,抽出灶洞里的一根火苗点燃,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吕国珍是潜在的失望。她知道,一个女人的命运绝不该往男人的烟筒上喷雾,但到底要走向何方,她又有些儿迷茫。当然,不时的,她也会教诲一二。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回击“一代人有一代人活法”的声音就压过她的声响。罢了,至少在吕梅仙离婚后她没有展开胸襟大度接纳。从心理上,她认为她是亏欠她的。
吕玉仙责备吕国珍,她觉得她是将公道摆在透明的桌面上。但见吕梅仙爱答不理的样子,吕玉仙是恨不得提起脚步便走。唯一是天色已晚,吕国珍小脚是难以返回了。面色暗沉,眼带巴结。吕玉仙知道吕国珍的心思。想想吕国珍,吕玉仙忽然觉得心软了下来。至少,吕梅仙距离白大村近,若母亲今后有头痛脑热的,她奔进去探望一眼便也可减少她来回的折腾。
脸色依然不舒。吕玉仙:
“要开药还不快走,等一会儿去晚了医生可要交接班又要等待时间了。”
吕梅仙忽然听到这一嗓子,知道软了下来。但还是拿捏着不肯起身,依旧抱着烟筒只管吸一口喷一口烟雾。
吕国珍:“要去还不嚓、嚓、嚓、嚓的!还舍不得放下你那个‘独儿子’么?主公们活了大半辈子的还没有见过,有哪一家的农村妇女像你这个样子,抱了个烟筒就挪动不开步子了?”说着,又转向吕玉仙:
“你将杰刚放下来我抱着,杰婞我也会帮你喊着的,不会让她跑出去。”(嚓:之意当地为‘快’的意思。独儿子指竹烟筒。)
吕玉仙起身解下脊背上的贾杰刚。又扯直嗓子:
“不跑出去就行了么?!”
吕国珍接过贾杰刚抱在怀里一脸的迷惑。吕国珍:
“那,还要怎样?”
吕玉仙:“最关键的是天井里的水井。”
一眼瞥过去。吕国珍:
“我知道,这个还用你说。”
眼里露出一缕讥讽。吕玉仙:
“哦,您知道啊?我还以为您只顾得上居住这大天井套小天井家的。”
吕梅仙依然对口竹筒一口口消散熟烟。吕玉仙一步奔跟前弯腰就伸手抢夺。吕梅仙右臂扒开,左手放斜靠在灶门角。吕梅仙:
“只顾得上吃国家粮的。”
又说:“妈历来就是偏心……”
不待她说完。吕玉仙打断:
“到底可去的?再废话,只怕人家医生真要下班了。”
吕梅仙:“懵我啊!不是单位上都有值班医生么?”
吕玉仙:“再是值班人家可要交接,赶上吃饭时间去到,岂不要多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呢?”
吕梅仙走进里屋一趟,出门时想想又说:
“还只顾得上居住大天井小天井的,刚才妈满口担心的都是替你抱着杰刚,叫唤着杰婞不要跑出去呢!”
吕玉仙气急。吕玉仙:
“那就算是妈偏心替我抱着杰刚,我这还不是为你去卖力。”
吕梅仙:“是到是去为我卖力,你家的能照看,可是我家里的就不是她的外孙子了?”
吕玉仙忙说,建共、建和不是还有他奶奶也在。提及孟家奶奶,她忙从天井东屋中探头笑呵呵应承。孟建共也露出头来示笑,可手里正跟老奶奶编花蹦蹦。(花蹦蹦:云南小孩以线段结扣变幻花样的游戏。)
一眼“孟”式眼法瞅过去。吕梅仙说,死进去你的,可是不说话不露头一天能少你两顿饭?孟建共一听,便以脚踢上了木门。
吕国珍忙辩解说,看着杰婞,那他们表姐弟二人在井沿玩耍,不就是看着建共、建和了吗?还需老主公一一交代说明啊!建和现在睡觉,一会儿醒来,不是还有他奶奶照看的。
吕梅仙心理明了自己已获胜,但还是白了母亲一眼。吕玉仙看在眼里。她忽然记起路上母亲提及招亲留吕嫒仙的事。于是,站在巷道口,她对吕国珍说,您倒是将他们二老今后的打算对我二姐说道说道。
吕国珍没有即刻转弯过来。她一脸的懵懂疑惑着问:
“今后什么打算?”
吕梅仙两眼直泛疑惑。
吕玉仙:“我妈也是的,在出来的路上,您不是都对我说了您们二老今后的养老打算么!”
“哦!”一声,吕国珍恍然明白过来。原本吕梅仙就一直在寻气找恼,她可不想再次听她的闲言碎语。吕国珍忙说,这个事可放后再说,你们还是快些儿去开药。
走出巷巷口。吕嫒仙直问吕玉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吕玉仙便将二老的打算道出。
多的意见没有,吕梅仙只说,看看不是么?就连他们的想法,妈都是要先对你说的。
吕玉仙有些生气。吕玉仙:
“那是因为我进去带妈出来镶牙,你距离这么近你为何不进去接妈出来?”
吕嫒梅仙忙辩解。吕梅仙:
“就是因为这几天建和感冒传染给了我,这大人孩子的病,浑身没有气力,妈带信给我,我这不才让人去车站带信过去通知你来的。”
吕玉仙:“好到是了!”
说着话,二人并肩走出了河埂便迎西向着四团的位置走去。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这才走进云交四团大门,又向右转来到分队卫生所。吕玉仙打量是张医生上班,挂了号的便说明了来意。张医生:
“还需测量体温,好好给你检查。”
又将温度计令其夹腋下。少时取出只说体温不高的。吕玉仙忙谎称自己头痛。因说为保险起见,再注射一支安痛定。
吕玉仙眼露难色,忙说自己怕打针,开了感冒药即可。
张医生笑道:“我在这里干了多年还没见过像你都当妈妈的人了,还说怕打针的。我给你打针是为你负责,药当然会开给你的。”
说着,又让取针水来,交给护士注射。
吕梅仙在门外只管等待,当然不知到卫生所发生之事。又取了药的一拐一拐走出。吕玉仙一把将药塞进她手里。吕玉仙:
“给,就是为你这点药让老子无故的挨了一针。”
吕梅仙眼露疑惑。吕玉仙便将前后道出。只闷笑的不出声。回到家又对吕国珍一通抱怨不提。
次日,吕玉仙背着贾杰刚,一手牵贾杰婞,一手抱被子走进四团分队找货车。
吕玉仙返回靖城不到一个月,良县又带来了口信告知,吕嫒羽过世了。
吕玉仙又再次赶到良县,又约了吕梅仙同去参加吕嫒羽的葬礼。关于吕竹仙没有来到来的问题上,吕玉仙说明,人家带口信到靖城告诉,说她刚产下二儿子,且又患了重感冒,单位只批当天假。
吕梅仙只说借口。她也是带着奶孩子的人。吕玉仙笑说,人家是有单位的,不是像你这样说走就能提脚的。又说,如果你硬要跟她相比,不去也罢,我这就带领着孩子进去。
吕梅仙一听忙叫等等。
且说,这个时候的吕梅仙已是六个孩子的娘。因此,她将四个月大的六儿孟建和背在背上,手里牵了两岁的孟建共,又让孟建中手牵孟建民一道去参加。私底下,孟浩然说她,怎么将入学的孟建中叫去了,而将孟建华、孟建人留在家中。
吕梅仙悄悄对他说,下面几个还小,留在家里是怕你下地带不了,只得让孟建中请几天假一道去,便也好帮助照看弟妹;另一方面,孟建中大了,出去也好吃几顿饱饭。吕梅仙的心思就是想让丈夫看到,她为家最大程度的计算。吕梅仙的这一点心思正是跟孟浩然形成互补。他眼里闪耀的星光已颁发了表彰。
走在河埂上。吕玉仙只笑说:
“我二姐,你是带去了一个排的人马去!”
吕梅仙讥讽笑道:
“可别十五笑初一的。”
就这样,二人拖带着队伍进了拜依村。但见路上遇见的或站立着的村民似乎都在窃窃私语。吕玉仙对吕梅仙说,定是议论吕嫒羽一家。
夕阳擦过西方高耸的山坡透过树丛斜斜洒在拜依村的屋顶上,洒在红土夯实的墙壁上,交映着脚下泥黄翻红的便道。无论如何,良县喧嚣的景色都远远胜于眼前的这一切。这根本提不起孟建中对这景色的主意力。一阵微风穿过农舍与农舍间形成的巷道迎面吹来,稍稍卷起了脚下黄灰的欢跃,伴随着村民们只言片语断断续续的议论。似乎是有意对过路人的听觉诉说;似乎又似努力回避着不让过路人听觉。
孟建中记住了一个关键词。他向吕玉仙请教:
“三娘,什么叫‘孽子’?”
吕梅仙极其敏感呵斥。吕梅仙:
“不要闻风便当放屁!”
孟建中噘嘴。孟建中:
“又不是我说,这是那两个人说的。”
一行人踏进张桢音的家门,但见吕国珍带领吕嫒仙已坐在堂屋里。这晚。张桢音将妻子的娘家人分散在他的几位哥嫂家中,这才勉强安顿住下。
应该这样说,这个时期的云南农村,由于知识的萎缩和信息的断层,以及娱乐的极度匮乏,因而人们的主要娱乐便是停留在谁家又爆发出的新鲜事情上。
第二天,孟建中在门外再次听到了村民的议论。几乎就是一个主题,主要议论的还是吕嫒羽是因为张桢音要儿子,从而生下孽子而“害”死的。听到一个“害”字,这扩充着孟建中的所有歹毒想象,再加上“孽子”二字,更加加重了心底打不开的千节万扣。孟建中一阵风似的奔进了堂屋张口就问。孟建中:
“妈妈,为什么他们都说,我大姨妈是因为生下了‘孽子’而被‘害’死的?到底是谁‘害’的?什么又叫‘孽子’?”
吕梅仙斜瞥一眼过去。只道,小孩子不知道别乱传。
孟建中:“那,您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
堂屋中,一个篾竹编织的簸箕放置在中央。大家都围坐在簸箕周围对折着手里的金元宝,没人回答孟建中的疑问。又转向吕国珍身旁。只拽住手臂晃悠。孟建中:
“外婆,我妈不说,您告诉我吧?他们为什么说,大姨妈的儿子是‘孽子’?”
吕国珍抬头打量一眼,目光又投放到张桢音脸上。但见满眼的哀愁,吕国珍: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又使眼色说,别让你大姨爹闹心。于是,吩咐一旁学着对折金元宝的张小毛说,快带领你表弟出去玩耍。张小毛摇头说,不!要多折一些金元宝,妈妈到了那边才有花销的。
孟建中没问出个原因,满脸的失落。打量桌子上放置着一只脱了瓷的白色口缸。忙端起来就“咕、咕……”下咽几口凉水。放下口缸。孟建中:
“没意思,有问题也不得明白。”
吕玉仙打量一眼,放下手中的金元宝,便一把将侄儿子拽到自己跟前。吕玉仙:
“他们不告诉你,三娘来告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