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电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这声音如同夏日的狂风划过废墟与山谷,宛如枯死的老树在拼命的啸叫。
佩妮呆呆的看了一眼前面带着大耳环大金戒指的引路青年,“这电梯没有问题?”
今天早上何奥就给佩妮发了消息,并给她打了两辆出租车,让她带着所有人来希望大厦,与其他的荒野流浪者汇合。
他们一行包括那个何奥救下的少年在内,一共十个人,都一齐来了。
“没有问题的,这电梯三年前才做过保养。”
大金戒子青年回看了佩妮一眼,笑道。
佩妮看着电梯里生锈的铁皮,以及面前完全和电梯风格不搭的被锈迹包裹的伸缩栅栏门,缓慢而又谨慎的点了点头。
在她点头的时候,她游离的目光甚至能看到铁栅栏门与电梯边缘粗暴的焊点。
很显然,这个铁栅栏门和电梯不是原配。
如果不是她还没有出城,她甚至会以为这里是荒野上某个营地,某个挖出了大灾变时代的建筑遗迹,然后用各种破铜烂铁重建人类社会的荒野流浪者营地。
佩妮没有想到,城市里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与她和何奥之前居住的酒店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废墟。
砰——
老旧的电梯剧烈抖动了一下,在所有人失去平衡的摇摆中,停了下来。
伸缩栅栏门缓缓拉开,映入佩妮眼帘的是一个破败的广场,密密麻麻的肮脏的帘子横纵穿插,挂在广场上,将这个广场勉强划分成一个可以‘居住’的‘小格子房间’。
一股混杂着屎尿的肮脏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不过荒野上比这糟糕的环境多多了,站在这里的也都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众人只是脸上稍显诧异,但是并没有其他更多的表现。
带着大金戒子的青年看了一眼身后讶异的众人,微笑的摊开手,
“欢迎来到希望大厦,这里住着的都是没有希望的人。”
然后他转过身,带着众人往前走着,“这层楼不是我们的目的地,要前往目的地还要再转一道电梯。”
佩妮呆呆的跟着这个青年,从那一个个被肮脏带着点臭味的帘子围起来的‘房间’旁经过。
这些帘子大多密封不严,只被一些砖块或者绳索固定在地上,一个个宽大的缝隙遍布帘子与帘子交汇的地方。
透过这些缝隙,佩妮看到了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人们。
他们团坐在肮脏地上,大多数人旁边摆着一个发了黄的床垫,那就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在佩妮等人经过某一个房间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站起身,趴在裂缝上看着的他们。
她的眼睛如珍珠一般漂亮。
她趴在帘子上,小小的身子将帘子压得向前倾斜,如同枯黄稻草一般杂乱的头发涂在破旧的帘子上,印出一团阴影。
她好奇的注视着佩妮,注视着这群从帘子后面走过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坐回到她发黄的垫子上,从一旁摸出一个黑冷的淀粉棒,费劲的咬着。
佩妮将目光从小女孩身上收回,这层楼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像这个小女孩一样充满好奇心,他们眼睛浑浊而麻木,任由佩妮等人走过,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他们···”
佩妮轻声开口。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站在最前面的青年缓缓开口,他点了一支烟,夹在手上,一边走一边说着,
“你想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城里的‘先生小姐’都会有这样的疑问,但是我没想到你们荒野流浪者也会有这样的疑问。”
然后青年没有给佩妮回应的时间,继续说道,“他们有些是生来就在这里,有些是在外面生活不下去,才来到了这里。
他们有些欠了财团的债务,每一笔工资都会被财团扣走,在外面完全活不下去。
有些生来就没有财产,没有土地,没有房屋,一切的一切他们都没有,他们连读书的钱都没有,依靠在外面打零工维持生活,有些做服务员,有些帮工厂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
当然,这些工作都没有什么收入,甚至不能帮他们负担得起一份最便宜的房租,他们要么在街上流浪,要么花一点点钱住在这里。
这一层是最便宜的,每周的租金在5到18联邦币不等,如果你付得起更多的钱,希望大厦也有单间,或者带厨房的公寓,最高的租金也不会超过每周100联邦币,全晨曦市最便宜的房子都在这里。
当然,你不能对环境有所期待。
住在这里至少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有人管理,只能说比睡大街强。”
“谁在管理这里?”
佩妮疑惑的问道。
“帮派,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帮派,金发帮,黑发帮,秃头帮,面条帮,什么名字的都有,他们各自负责自己的区域,他们维持着这里基本的秩序,”
青年把烟叼在嘴里,“不过这里面的帮派也有争斗,如果你们遇见了,躲远一些。”
说到这,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刚刚看着他们的那个小女孩所在的‘房间’,
“那个小女孩,上次楼下帮派枪战,他爸爸就是在旁边没跑掉,被流弹打中死了,她们一家三口原本住在下面的单间,爸爸死后就只好搬了上来,他妈每天打几份工,想要搬回去,甚至送她上学。”
青年回过身,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在这层楼有很多,他们有的成功了,搬去了其他楼层,甚至离开了希望大厦,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他抬起头,突然发现身前的少女消失了。
······
小女孩艰难的咬着漆黑的淀粉棒,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一声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女出现在裂缝前,她看了一眼小女孩,将一个还带着包装的面包递了过去。
小女孩眨眨眼睛,握紧了手里的淀粉棒,疑惑而警惕的看着她。
佩妮看着小女孩的神色,伸手将手中的面包包装袋撕开,撕了一小块放到自己嘴里吃了,然后把面包再次递了过去。
小女孩再次眨眨眼睛,她在床垫旁边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个银色的玻璃珠,用衣服把它擦干净,递到佩妮面前。
佩妮看了一眼这颗玻璃珠,轻轻点头。
小女孩露出一个笑容,她把玻璃珠塞进佩妮的手里,然后飞快的接过了佩妮手上的面包。
她小心的撕了一小块面包塞进嘴里,然后看着手里的面包,停顿了一下,小心的合上面包袋子,塞到了床垫下面。
等到她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个站在裂缝前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
佩妮回归了队伍,青年也没有问她哪去了,而是依旧带着他们进入了下一个电梯。
佩妮的面包是之前何奥给他们买的,昨晚上吃了一大半。
还剩下的,过来的时候每个人分了一份,用作早午饭,她把自己的那个面包送出去了。
这台电梯依旧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他们一路往上,最终抵达了最顶层。
青年带着他们走出了电梯,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空间。
一个个虚弱的荒野流浪者正席地而坐,一些稍微有些力气的年轻的荒野流浪者正在秩序井然的分发食物。
罗纳尔的营地自从罗纳尔父亲时代,就十分强调纪律和秩序,这些东西已经刻入了这一代长大的营地的年轻人的骨子里。
这使得他们组织的食物分发也非常的具有秩序性,没有出现哄抢的局面。
当然,并不是每个荒野流浪者都适应这样的秩序,但是他们出于对救他们出来的何奥的尊重,以及对维护秩序的人手上上了膛的枪支的尊重,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不配合。
“这片区域原本是希望大厦某个大帮派的驻地,维克托老大前两天刚刚搞定他们,这片区域的就空了出来,”
青年笑了笑,看了一眼秩序井然的荒野流浪者们,“说实话,你们给我的感觉真不像荒野流浪者。”
然后他挥挥手,走向了电梯方向,“这两天的食物我们都会按时送来,希望你们早日恢复。”
佩妮目光再次看向周围的荒野流浪者们,这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佩妮?琳达?”
“达克?”
佩妮一愣。
达克就是那个在工厂里拿着铁锹,趁着停电带着荒野流浪者们反抗工头的青年,他看到佩妮,兴奋的走了过来。
达克和佩妮原本是一个猎人小队的,关系很好,他喜欢佩妮的堂姐琳达。
三人再次重逢,喜笑颜开,边走边聊。
佩妮也把荒野上的事情分享给了达克和琳达。
当听到何奥斩杀苦猿,带着苦猿的尸体回到临时营地,挖出苦猿的心脏的时候,两人都兴奋异常。
讨论到最后,佩妮看到密密麻麻的荒野流浪者们,突然轻声问道,“首领说了要怎么安排大家了吗?”
“没有,”达克摇摇头,“只说暂时在这里安顿。”
“我们可以回到荒野上,”佩妮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人群,轻声道,“有这么多人,咱们或许就能重建一个更辉煌的营地。”
听到这句话,达克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达克在注视着广场上的荒野流浪者们,缓缓说道,“大家其实都不愿意回到荒野上。”
他在工厂里待过,知道工厂里的人们的心思。
“为什么?”
一旁的琳达轻声问道。
“因为这里没有异兽。”
佩妮代替达克做出了回答,她看着达克,“但是城市并不欢迎我们。”
达克低下了头,陷入了沉默。
除了佩妮,在这里的所有荒野流浪者,签证都早已过期,一旦被查到,就会被逐出城市。
他们在城市里生活,要躲避联邦调查局,躲避晨曦市警察局,帮派和混混也不会对他们友好,他们找不到正式工作,就只能想办法去接一些不需要社保号码的活计。
达克在此之前已经问过金钱鼠帮的人,有没有这样的活。
有,但是价格低廉,赚来的钱,只能够他们生活在希望大厦里。
他们只能如同老鼠一般在城市里活着。
又或者有一天,再次被像凯尔制造公司那样的工厂抓走,成为一次性使用的劳力。
但是即使这样,他们也不想回到荒野上,回到那个永远不知道黎明和死亡谁先到来的荒野上。
即使像是罗纳尔的营地这样曾经异常繁荣的营地,也会在一场异兽袭击中破灭。
荒野中的营地或家族,每次被袭击都会带走许多人的生命,无数人成为异兽的盘中餐,或者成为它们孵化子嗣的血肉温床。
在城里,能活着。
哪怕像是老鼠一样,卑微的活着,寿命减短的活着。
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寂静的乌云笼罩了天空。
——
等到何奥来到希望大厦的时候,已经时近傍晚。
天空被漆黑的乌云笼罩的宛如夜幕,何奥从一个个荒野流浪者身边穿过,最终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背影。
佩妮一个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在乌黑的云彩与漆黑的天空下,注视着那充满着璀璨华光的城市。
她静静的在哪里站立着。
连胳膊被锋利的废弃钢材划开一道口子都未曾察觉,淡淡的泛着浅浅的绿色光辉的鲜血顺着长长的伤口溢出。
她似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过头来。
迷茫的看着何奥。
何奥站在她的身旁,与她一同注视着这座漆黑乌云下的辉煌城市。
“首领,”
佩妮轻轻开口,一滴泪水顺着她的侧脸滑下,“为什么我们不是要面对危险的荒野,就是要在城市里卑贱而惶恐的活着?”
她抬起头注视着何奥,
“我们是做错了什么吗?我们只是出生在荒野上,就要承担这样的命运吗?”
她看着何奥,泪水如泉水般涌下,她浑身如同被抽干了气力,踉跄的跌坐在地上,“我们生来就有错吗?”
何奥蹲下身子,轻轻的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后背。
佩妮和年轻时候的罗纳尔很像。
何奥注视着虚空,像是对这个女孩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错的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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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高考加油。
写多了,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