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冥只觉得自己胸腔之中一股暖流逆行,一丝猩红细线从他嘴角缓缓流下。
这么多年来,他心中一直怀着对父亲深切的恨意,这股恨意促使他出卖了虚妄君私藏魔丹一事,甚至心中还隐约有着为娘亲报了仇的快意。
他想不通为何父亲从无秽海回来后便对娘亲痛下杀手,这么多年来对他也从不亲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严苛。
即便在镇塔之中察觉到魔丹上熟悉的气息,他也只是以为娘亲很有可能是堕了魔。
可他依然牢记着娘亲的教诲,每日每夜都在和心中与生俱来的邪念做着抗争。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原来父亲没有做错。
他真的是天生的魔种。
而娘亲的魔丹更是因为他的出卖而被焚毁,父亲也因此丧命。
虚妄君私藏魔丹,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好好活下去,以人的身份。
幻女见他心神激荡,神情更加哀切起来。
“青冥,从来没有魔物能在魔丹离体后还活着,唯有你是个例外。如今你已不再需要娘亲为你压制魔气了,便好好地去做修士,莫辜负了你父亲和娘的希望!”
说完这最后的嘱托,幻女的虚魂便消散开来,只留下裴青冥独自站在原地,眸中的挣扎和癫狂之色令人畏惧。
过了许久,他才弯下腰,捡起不再发烫的应星剑,擦净唇边的血痕,走出了镇塔。
诸位在镇塔外等候着的修士们见他完好无损地出来,反应比得知了上玄君死而复生的时候更大。
云川君和赤霄君对视了一眼,二人眸中皆是震惊之色。
“怎么可能!虚妄君将魔丹放入裴氏镇塔数年,他竟没有被魔化!”
“这么说……裴家的那些,可不都是错杀了?”
“难不成是镇塔出了问题?亦或是他体内魔气尚轻,不能被镇塔识别?”
“嘘!当着赤霄君的面说他家镇塔,你莫不是不想活了?”
裴青冥茫然地看着塔下站着的众人,神情罕见地出现了几分茫然。
如今……如今他该做什么呢?
事实证明了这些人的确没做错,他的娘亲确实是怀着恶意从离渊之中逃出来的,只是她恰巧生来没有魔气,没能被正道中人发现罢了。
正道中人没有错,错的向来就是他们这些魔物。
他本想着出来向他们讨债,此时却也找不到理由了。
就连活下去的意义,他都找不到了。
楚八荒察觉到了他状态不对劲,快步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在里面受了伤?”
裴青冥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嘶哑道:“我们走吧。”
先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正道。
楚八荒满心担忧,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点朗声对下方的赤霄君等人道。
“既然已经证实了裴青冥未曾被魔化,我们便离去了。裴家的债,日后我们自会上门一一讨回!”
裴青冥也不应和,带着楚八荒便要离开。
赤霄君怒声道:“且慢!裴家小子为何一声不吭?莫不是受了什么暗伤不敢露于人前吧!”
为什么她就不回头看一看,为什么楚大的目光从来都未曾停留在他的身上!
一抬手,莫烨袖中一长串的灵符便直直向裴青冥的背影袭去,带着凛然的杀意呼啸而至,速度快得连云川君都来不及阻止。
裴青冥终于做出了反应。
他眼眸赤红,瞳孔中泛起浓重的恶意,应星剑应声而出,磅礴如海的剑气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那一串灵符转瞬间就被剑气粉碎,赤霄君只感觉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击了一下,正要再度甩出灵符,应星剑的剑刃便抵在了他的喉间。
裴青冥手中持剑,立在赤霄君面前,眸中全然是嗜血的狂热。
洛苍生赶忙上前打圆场:“清平子,你莫冲动,赤霄君只是不想留下什么误会,留下你的手段过激了些,但……”
裴青冥冷冷地抬眸朝他看去。
那目光如同寒冰利刃,刺得洛苍生心头发寒,尚未说完的话也堵在喉头说不出来了。
“我从镇塔中出来了,未曾计较你断我剑骨之仇,你却反倒对我下杀手。”
裴青冥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不觉得,我不敢还手?”
话音刚落,应星寒光闪过,一片血光冲天而起。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咕噜噜地滚到了云川君脚下。
裴青冥收应星回鞘,面色平静不辩喜怒。
“我今日要离开,谁若不服,尽管来战。”
无人出声。
直到他和楚八荒的身影彻底消失,云川君才终于回过神来。
不仅仅是他,就连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楚八荒都以为他只是想威胁赤霄君,借此离开而已,所以才无人出手阻拦。
裴青冥他怎么敢?他竟然真的敢杀了赤霄君!
见识到了他的狠辣绝情后,一众世家的家主才忧心忡忡地反应过来,这修真界怕是要变天了。
楚八荒一路上很是沉默。
尽管赤霄君二话不说就出手的确很过分,可他的确是她曾经并肩战斗过的伙伴。
为了保护她,莫烨也流过血,尽管楚八荒并不需要他的挺身相护。
如今魔物尽数伏诛被赶进离渊之中,少不了他曾经的功劳。
但面对裴青冥,她却也说不出指责的话语。
好大儿迟疑地道:“虽然莫烨只是少了颗头,可裴青冥失去的却是整个家族?”
楚八荒被它这种“虽然你只是少了条腿,但她失去的可是爱情”的口吻一噎,顿了许久才缓缓叹了口气。
“他……的确是变了很多。”
或许是当上位者的时间太久了,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听他的号令。
她曾经可没听说过有一旦修士私藏魔丹就要被灭族的规矩,想来也是后来定下的。
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在她借素女之手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当年的那些人就仅仅是她生命长河中的一小朵浪花罢了。
“青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澶渊吗?”收拾好心情,楚八荒拽了拽裴青冥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