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得平从金銮殿外的百层白玉月台往下走的时候,只觉腿软,幸好有孝正扶着他,就这,十月底的天下,头上的汗珠就跟豆粒似的往下掉。
下了长长的月台,他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只觉压抑和惶恐。
光光蹙眉,有些担心的小声询问:“爹,你怎么样了?”
韩得平捂了捂胸口,心慌无比,不过面对儿女的担忧他勉强道:“爹没事,你们放心。”
他脚下漂浮,孝正身体瘦弱,有些吃力于撑起他的身子,幸好被窦大人给架了一把胳膊。
只是到了永巷,众人抬眼就见内乡侯站在路口,他双手叉腰,眼神阴鸷的正盯着他们。
不少跟在韩家后面行走的朝臣们见了,纷纷往旁边躲闪。
光光只觉眉心一跳,这个于震可是个狠角色,她可没忘记那年自家在土象山遇到的袭击。
于震瞪着韩得平和孝正,双目仿佛能够喷火,他无比的愤怒,见人到了近前,他阴测测的道:“韩进士,今日可真是要恭喜你。”
孝正冷了脸,他对着内乡侯作揖:“不知下官喜从何来?”
于震盯着少年坚毅的脸,笑的双肩抖动:“你少年及第登科,头一任就是雁州五品知府,你可知,我大盛就是所有的文状元也都是绝无此待遇的。”
孝正被他笑的莫名其妙,他眸底有着隐忍:“那也应该是多谢陛下赏识,抬爱。”
于震的脸突然从晴转阴,他一脸的阴云密布:“你是该谢谢陛下对你如此重用,那雁州可是个好去处啊!”
光光眉峰动了动,她从内乡侯的语气中听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难道那个雁州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或者说去那里做官很危险?
于震把目光移向了光光,他上下打量面前的小姑娘,胸中有着熊熊怒火,却也只能是狠狠地盯了她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一甩袍袖就走了。
这家伙如此做派,显然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说不准他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在琢磨着如何报复回来了,光光不无担心的想。
一行人回到了窦府,韩得平抹了把脸上的虚汗,他对窦辛禀说道:“哎呀,窦大哥,要是我天天都去上这如此打机锋的朝会,我估摸着我都得少活多少年。”
林氏和窦夫人就赶忙询问今日去宫中所发生之事。
孝正就一五一十的把所发生的细节跟她们描述了一遍。
林氏听的是心惊肉跳的,一直听到小闺女拒绝入皇室宝册,脸都没有了血色。
孝正看着妹妹道:“我说光儿,你今日实在是太冒险了,怎么能够如此胆大,要是陛下降你的罪,你可知我们全家可就要一块死在皇宫了!”
光光沉默,她也是在赌,赌启宗虽然嗜杀残暴,却并不是没有头脑之人,本来今天这个事情就是韩家受了委屈,他要是再拿韩家开刀,如何能够堵得上这天下悠悠众口?
不过她也被今日这事吓得不轻,她捂着还在扑通扑通直跳得胸口,只觉得每次进京来都是那么的惊心动魄,如果可以,有生之年她都不想再踏足这里。
窦辛禀思索了下,说道:“今日这事可真是险,也多亏了宗师兄肯为韩侄女说话。”
光光神色动了动:“伯伯,那位宗大人是什么来头?”
窦辛禀呵呵一笑:“他是我恩师的长子,如今是礼部首台尚书。”
光光垂下了眸子,那日在红叶山上,她曾经目睹过这位宗大人与盛卿安在一起,就是不知,这镇北王与宗家有多深的联系。
而且,光光有些不好的预感,从今日朝堂,皇帝与盛卿安的关系来看,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自家如今搅和到这一切当中,不知吉凶祸福后事如何?
林氏这时想起来一个问题:“这个雁州是不是离咱们淮阳府很远啊?我怎么听人家说,它在极北之地?”
窦辛禀点头:“不错,这江北的雁州紧邻边关同台关,虽然天气较淮阳府来说寒冷一些,不过雁州可是非常富庶繁华的,尤其是赤铁矿丰富。
像淮阳府只有四十一个县,而雁州却有八十六座县城,它是我们大盛朝土地最广袤的一个府城。”
光光诧异无比:“按照伯伯这么一说,这个雁州知府似乎是个肥缺啊?”
那内乡侯为什么要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呢?光光想了一下,似乎经常听到雁州这两个字,那个假扮唐铭、唐煜的盛靖川不就是说是来自江北雁州吗?
既然雁州地大富庶,那去那个地方做官可比其他贫瘠偏僻的地方好太多了。
这么一想,皇帝对待自家哥哥还是不错的。
窦辛禀的面色却沉了下来,他叹道:“那是个肥缺,却也是个要缺,险缺,一般人可做不得那雁州的知府,就是我,也是不敢去的。我听闻前三任知府通判都是死的奇形怪状的,不是死在任上,就是死在了去上任的路上。”
孝正皱眉,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同样是大盛的官员,唯独那雁州做不得。
“老师,这是为何?”
窦辛禀若有所思道:“具体的情况我也知道的不多,那雁州的形式复杂,那边的赤铁矿多,山高皇帝远的,又是靠近边关,你们想想,那私贩能少得了?不仅仅有官商勾结,还有一些帮派组织,武林豪客的影子。所以那个地方的一府之长是不好做的。”
古代的盐铁一般都是官买官卖的管控的,即允许私人开采,不允许任何人售卖,民采——官收——官卖,律法制度是这样的,可是到了底层真正实施是很困难的。
尤其是采盐铁是要交很高昂的赋税的,而他们开采出来的东西被官府强买的情况下,得到了利润其实是非常有限的。所以有很多人就会铤而走险,私自贩卖盐铁,这中间的差价简直就是想象不到的暴利。
而韩得平和林氏可是被窦辛禀所形容的凶险给吓得白了脸,林氏紧张的道:“咋滴?这去做官怎么听着那么吓人啊?那咱们不能换个地方吗?”
光光蹙紧了黛眉:“爹娘,这是皇帝亲口御点的地方,哪里是说换地方就能换地方的。”
窦辛禀看着垂头不语的孝正,笑了笑,他意味深长的道:“旁人做不得,我相信孝正是能够胜任的,你们放心,我回头会请两个能干的师爷陪同凛志去任上的,你们家就做好保护他的人身安全的工作就万事大吉了。
这雁州连续三任九年没有收上来什么铁税,如果凛志能够大有作为,可就能够震惊朝野,同时也能得到陛下的赏识。”
光光的眼底有着深深的厌恶,这个启宗虽然表面没有为难自家,可是还是暗搓搓的给自家兄长下了套子,孝正不过才十六岁的少年,初入官场,什么都不懂,治理政事更是没有任何经验可言,他却故意给孝正钦点到雁州去做官,其心可诛啊!
难道他身为一国之君,会不知道雁州的情况吗?显然是不可能,那他就是故意来膈应或者祸害自己家的呗!
她转了转眼睛,思考了下,也似乎明白了一点窦大人的意思,就冲着老爹老娘使眼色,让他们勿要再担心。
众人又商量了下关于刘家姑娘的事情,窦辛禀道:“你家得罪了内乡侯,只怕那刘大人是不会再同意跟你们韩家做亲的了。”
韩得平想想也是,今日那内乡侯都恨不得吃了他们的模样,那刘大人是詹士府少詹士,太子身边的近臣,那内乡侯的儿子和太子可是连襟,这婚事都不用他们再想其他法子,估摸着都是不能成的。
林氏就道:“不能成就不成,咱们家也不稀罕攀龙附凤的。”
窦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妹妹这话家里说一说就罢了,出去莫要胡言。”
这皇家的事情,寻常人是说不得的。
果然,到了第二天,保媒的张学士夫人就来了窦家,委婉的表达了刘家说是高攀不上韩家的意思,韩家一家人不仅没有恼怒,反而都是松了一口气,就那个刘姑娘的模样,配孝正还真是有够委屈的。
不过受到韩家带累,窦大人在朝中的人缘也是一落千丈,门可罗雀起来,除了宗家一些少数的清流还愿意跟他们走动,那些勋贵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既然孝正的婚事告吹,一家人就准备回淮阳府,只是如何回去却成了问题,因为他们可不会忘记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内乡侯,即使他暂时不会动手,他们离京远了,肯定会遇到截杀的。
韩得平召来了毛子:“这唐煜回去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毛子带了不少人手来的,唐煜更是女婿请来特意保护闺女的,不过这人说走就走了,让他心中好生不悦。
毛子皱起了粗黑的浓眉,他也是一脸的疑惑,他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二爷,您放心,这次我们人多,比上次进京多了一倍还多,都是好手,我相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他们来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各种因素,所以才会多加人手,抽调的都是唐家那边派来的有武艺傍身的人。
韩得平放心不少,跟窦大人说了一系列的安排,一家人就准备返乡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