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的话还没说完,米亚又抽噎着说道:“还不止这些,环球唱片的人……来找我妈妈了,说……暂时不能和我……签约了。”
“哦?怎么回事?不是mou(即,memorandum of understanding,备忘录)都签了吗?他们为你出唱片和演唱会的时间表不是也都排出来了吗?”
凯文大惑不解,校内流传的谣言难道会影响米亚的前途吗?
“我听我妈妈说,有个大人物和环球唱片的老板通了电话,说我在学校的名声不好,与他们想要推出的文艺叛逆的女生形象不相符……我的梦想……本来已经……那么接近了……可是,就这么变成……泡影了……”说罢,米亚泣不成声。
米亚整晚都在哭哭啼啼,凯文有些心烦,然而,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诺大的一个环球唱片公司为了推出一个小歌手居然惊动了高层,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那个给环球唱片公司老板打电话的大人物究竟是谁呢?凯文百思不得。
“米亚,别难过,不当歌星也好,先把高中读完,你的嗓子那么好,将来不愁没有成名的机会。”凯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那廉价的安慰一半是出于敷衍。
当年米亚新组乐队,在学校的“音乐星期五”音乐会上一鸣惊人,也曾令凯文一度惊艳,这段偷偷摸摸的地下情更是让两人色授魂与,欲罢不能。
若不是那天他正牌女朋友白馨蕊横空出现撞破了两人的私会,凯文今天仍是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白馨蕊如今对他不冷不热,让他在家人朋友们面前很难做人,特别是她报复米亚的各种雷霆手段,几乎将这个胸大无脑的美艳尤物变成了一个以泪洗面的怨妇。
虽说米亚对他仍是热情如火,但是,凯文却不喜欢两人的纯爱关系陷入一大堆需要双方疲于应付的琐屑难题当中。
更何况,在内心深处,凯文很清楚,米亚这种身家背景的女孩任凭她多美艳,多有才华,也无法在一夕之间麻雀变凤凰,登堂入室地飞入他们罗斯柴尔德家族的高贵府邸。
凯文从昆丁那里学来的原则是,香艳红唇和迷离眼眸在他们的世界里,永远是最不缺少的资源,甚至都不能被冠之以“资源”的美名,只能说是不限量供应的食品,只要他们稍稍勾一勾手指,就会有大把年轻美貌的女孩前赴后继地蜂拥而至。
对于这段地下情,凯文已经有些疲惫了,他想放手去另觅新欢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凯文?”然而,此刻,米亚忽闪着浓密的长睫毛,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怎能不让人心动?
凯文的指背不由自主地又抚上米亚凝脂般细嫩的面颊,耐下心来听她说话。
“环球唱片这么说,不是等于没签约就把我封杀了吗?像环球唱片这么大的音乐制作公司全世界屈指可数,他们不用我,今后,还有哪家公司愿意用我呢?机会不是每天都会降临的,有的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遇见一次机会……”
米亚说到一半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我爸爸又不是不认识这方面的朋友,回头让他找人去和环球唱片的老板交涉一下……”
凯文说这话时,自己心里都没有把握,那倒不是因为他在吹牛,而是他们全家已经和白馨蕊一家见过面了,在他父母的认知中,白馨蕊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至于米亚,即便是桀骜狷狂如他,也是打死都不敢和父母提起半个字的。
“真的?”米亚终于在一个新的谎言中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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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黄昏,空气冷冽清新,落日余晖中,湖对岸的一栋栋红砖白窗框的宿舍楼,雄浑的石头结构体育馆和远处小山上的尖顶礼拜堂,屋顶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美得如同一副油画。
文瑾和艾玛两人默默无言,大步朝前走着。
艾玛已经停止了哭泣,风干的泪痕在她黝黑的脸上留下两条干干的白色印迹。
她微微侧过脸来,垂眸看了一眼与她并排而行的文瑾,这个女孩神情严肃,镜片后面一对清澈的眼睛平视着前方,闪烁着异常坚定的目光。这样的目光看在艾玛看来,既熟悉又陌生。
平日她见到的文瑾,多是谦逊地低垂着眼眸,一副怯懦温顺的样子,或是默默无闻地打扫着房间,收拾着东西,或是安静地坐在桌前看书,做作业 ……
两人绕过低年级宿舍区几幢古堡式精巧建筑,几个小女生正在覆盖着雪的草坪上笑闹追跑,靠近小路的一棵枝杈伸展的粗壮大树下,站着几个男生,他们勾肩搭背的样子格外亲密。
艾玛和文瑾却从未像其他宿舍的室友那样亲密友爱,即便是经过了劳伦的一番教训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比以前有了不少改善,充其量却也只是不友好,不敌视,艾玛对文瑾以礼相待,文瑾对艾玛敬而远之。
穿过宿舍外面铺着红砖的小路,艾玛脚下的马丁鞋踏上了一段正在化雪的泥泞土路,两边是低矮灌木的纵横交错的枯枝,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走到了图书馆后面那一小片树林。
艾玛低下头,看见文瑾脚上穿着那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踩过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小心翼翼地样子仿佛生怕惊醒了蛰伏在雪地里的小精灵。
肃杀的冬天令她再次回想起自己悲惨的童年,八岁那年,亲眼目睹了二哥的惨死,之后,那天的场景就像噩梦,总是在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令她害怕,更令她愧疚,如果她不去取那把吉他,二哥就不会死……
两个月前,当她站在米勒博士光线昏暗的办公室,又一次被那个噩梦般的场景慑住,当她再次绝望地等待着心中那声枪响的时候,听到的却只是橡木大门被开启的声音,接着,文瑾进屋了,她的出现将她一下子拽回到现实。
从此,她再也没有听到那声枪响,不仅是那天,后来的很长时间,她不再被那样血腥杀戮的场景困住,是文瑾将她从那段痛苦回忆中解脱出来……
两人在图书馆后面的一张大石凳上坐下,艾玛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表情颓然,忽然,毫无征兆地再一次大哭了起来。
她当他们是朋友的那群人恨不得置她于死地,从未被她看作朋友的人,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解救了自己。
文瑾看着比自己高大强壮的艾玛哭得这样伤心,不由得有些心疼,她拿出餐巾纸替她擦眼泪,嘴里说着:“你别生气,那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辈,你早一天认清他们,或许是一件好事……”
文瑾忽然感到自己嘴笨,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去安慰这个像红毛丹一样,外表张扬怪异,内心单纯柔软的女孩。
艾玛呜咽着说着:“对不起……蒂娜……我以前……不应该那样对你……”
文瑾一听这话,眼泪也默默地流了下来。
忽地一下,艾玛扑上来抱住了文瑾,被艾玛粗壮有力的手臂抱着,听着她在耳边发出喑哑的哭泣声,文瑾知道,她终于卸掉了平日刀枪不入的伪装。
想起几个月来相处的艰辛,两人之间从未中断过的磕磕碰碰,想起长期以来的压抑委屈,又想起艾玛刚才执拗而委屈的眼神,文瑾也忍不住地伏在艾玛肩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在风中紧紧拥抱着,肆无忌惮地哭了个痛快。
良久,艾玛松开抱着文瑾的手臂,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先停止了哭泣。
天色向晚,风大了,树杈上的雪,在风中忽忽悠悠兜兜转转,像一片片尘埃飘落在她们脚边,凉冰冰的空气中却都是干净的味道。
生活在这样一片世外桃源里的人,心灵难道不是应该充满了美好和感恩吗?为什么还会有成人世界的勾心斗角,恶意中伤?
“上了三年小学,我就离开了学校……”艾玛的声音漂浮在风中,“……跟着爸爸妈妈在国外流亡的时候,很多人想暗杀爸爸,我们不得不经常更换国家,更换住处,更换身份。埃塞俄比亚、加纳、莫桑比克、毛里求斯……我们都住过,我们住的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是为了躲开那些坏人……” 刚刚哭过,艾玛的声音有些粗粝沙哑。
文瑾心里一惊,将脸转向艾玛,如同在打量一个陌生人。艾玛第一次谈自己家里的事情,以往文瑾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她生长在一个很特殊的家庭,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却没想到艾玛原来有着这样颠沛流离的童年。
文瑾这才意识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好几个月了,彼此之间竟然还是那样陌生。
她认真地看着艾玛的眼睛,此时,这双向外突出的大眼睛不再逞强地显出桀骜不驯的神情,而是变得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