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勇们在街边抡动铁锨挖开已经被雨水浇软的泥土,打开深埋土下的渗井井盖以后,窜上来的味道都没法闻。杨侗是硬捏着鼻子靠近的,低头一看,好么,这玩意儿已经不渗水了,水线过半不说还全是污水,水面上飘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油花与化开后的色彩,看着都恶心。最可气的是,污水上竟然飘着一只鞋。
此刻,渗井周边的老百姓越聚越多,都想看看一天之前还在城中杀戮的小皇帝今天要怎么治理这井水发黄的问题,更有甚者,一边往人群里挤一边垫脚往里面看,嘴里还问着:“皇帝在哪呢?”之类的话,跟后世演唱会上的粉丝看明星差不多。
“陛下,这是……”
裴仁基知道渗井是什么,更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可是他不明白的是,这东西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更没想到与地下水之间的联系。
杨侗稍微做了一下解释:“这是疟疾的诱因之一。”
疟疾,在中国古代是非常恐怖的杀手,诱发这种病的原因很多,其中就包括水源不净。
解释到这儿,杨侗想起来一件非常可乐的事,晚清时期,同仁堂门口有一片大广场,老百姓都去那儿解手。同仁堂的人也不恼怒,还挺高兴,认为这是他们的财运,宁愿每天派人打扫,也不驱赶这些人。直到有了公共厕所,这些官员们费劲巴力的安排人去劝老百姓到公厕解手,结果怎么样?让老百姓连卷带骂的说:“大街上不让拉屎,还有王法么?!”
那会正是世界科技的高速发展时期,当时老百姓都那样,在这儿,隋朝,老百姓不懂渗井会破坏地下水也理所当然。
“命人制图……”杨侗将详细的道理解释完后,告诉裴仁基说道:“把每一幅图全都画在渗井周边的墙上,第一幅先画清楚渗井是怎么回事,第二幅,画出渗井和地下水之间的联系,第三幅图,画出水源污染后的疟疾病患,让老百姓清清楚楚的看见破坏水源之后的结果。”
随后,杨侗转过了头,看着这群愚民,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
裴仁基走上前去和老百姓不停的解释着渗井是怎么回事,同时派人下渗井打捞污秽之物。是,那只鞋和不少污秽被打捞而出的时候,很多老百姓都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这么做的新问题又出现了……
“这位贵人,陛下说不让往渗井里倒污水,可这污水倒哪啊?”
老百姓得活着啊,活着就会洗衣做饭……还是不太对……一户普通老百姓除了洗漱,怎么可能制造这么多污水?这个时候粪便可是肥料,家里有地的都上杆子抢,根本不会往渗井里倒,那渗井里是什么?
杨侗站在街头左右观看,当视线被阻,他连忙走到老百姓身边问道:“附近有没有染坊、布庄?”除了这些地方,杨侗实在想不到其他可以污染水源的东西了,毕竟这不是一个拥有现代化工业的城市,就算是一两只鞋掉进去,也不可能污染这么大面积的水源。
那位老丈向远处一指:“那儿是染坊、那儿是布庄,这俩买卖是一家的,陛下问这个干什么?”
“派人去问问平日里染布的废料倒至何处。”
“陛下,不用问了,这染布的废料肯定是倒到渗井里。”老丈的回答立即解开了杨侗全部疑惑。
隋朝不是没有排水沟,而这些废水大多数顺着排水沟进入了沟渠中再流入护城河,由于洛阳的护城河是引入的洛水河流,也不至于有废水排不出去的问题。但,人是有惰性的,有时候真的就是差几步路便不愿意去排水沟里倒废水,而选择将染布之后的废水倒入渗井中,加上老百姓对渗井维护不利,让里边残存各种污秽,这才使得一场大雨落下后,井水又脏又臭。
闻听此言,杨侗气就不打一处来,古代城市的排水问题商代就给出过解决方法,考古学家曾在商代的旧城遗址中找出过排水沟,还在淮阳找出过陶制排水管,这说明古代掌权者一直都在为百姓的生活而努力,怎么到后来这个国家的在排水问题上成为了国外嘲笑的对象了呢?
重罚!
为了让老百姓知道地下水的重要性,为了惩罚人的惰性,杨侗让裴仁基给了布庄、染坊予以重罚。除重罚之外,全城的染坊、布庄、印刷坊等等有可能成为污染源的商铺都要为这次清理渗井负责,所有清理费用全都由他们出不算,还要负责维护自家门前的渗井。
那些商铺老板一个个的开始哭爹喊娘,更有甚者开始询问如果他们自己找人把全城的渗井都清理出来,能不能不罚款。对此,杨侗严厉拒绝。不罚,你们就不知道疼,不知道疼下一回就还会出现这种情况,而罚了之后,感觉到心疼的你们便会在店铺处理废水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这次的悲剧重演。
有一位店铺老板不太高兴了,竟然和裴仁基理论了起来,说的有理有据:“为什么光罚我们?洛阳那么多大饭庄,他们的泔水都往渗井里倒也没见有人管啊。”
这不,严重的异味源头也找到了。
裴仁基将这活安排下去之后,几名小吏开始挨家饭馆走,一个个都乐开了花。
杨侗心里清楚,这些小吏下去先得胡吃海塞一顿才会谈及正事,等到了谈正事的时候,就该饭庄老板哭了。不过现在不是处理贪污舞弊的时候,对于一个刚刚把洛阳掌控在手里的皇帝来说,先得有人干活,然后才是其他。
整整一天,洛阳城的所有渗井都被清理了干净,并且每一口渗井都在各大饭庄、染坊、布庄、印刷坊的伙计看管下开始散味。为了杀菌,杨侗还特意让人往渗井中抹了厚厚一层硫磺,当然了,这笔费用也是由商户出,可以说杨侗这开局第一炮就给商家彻底坑惨了,可百姓看见商户被坑,一个个倒是表现的喜闻乐见。
洛阳城的地下水在黄昏时分才再次清澈起来的,杨侗则在亲眼看着水质清澈起来之后才返回皇宫,可在皇帝处理污水事件的这条路上,一直有个身影远远坠在其后,从皇帝出宫开始,便带着一名小厮骑在驴上缓缓跟着。
“高明,你说这渗井内被注入污水以后,真的和疟疾有关系么?”
小厮背着褡裢在头前牵驴,听闻身后主人问话,回应道:“先生那么大的学问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那你说这打败郑公府的到底是这位皇帝陛下,还是他身边那个裴仁基?”
小厮笑着摇头:“先生啊,高明就知道俩饱儿一个倒儿,您要真对陛下有兴趣,咱们不是进了洛阳城么,您又揣着裴仁基的亲笔书信,等到了早朝的时候,入宫觐见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
驴背上的男人拎着鞭子轻抽高明后背,若有所思道:“那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