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都能想到的,戚琴自也心中有了数。
只是这时候,再说什么也都晚了。
当务之急,只有和云鹭联手,拼尽全力把这“黄太安”和商其拿下,才能扭转不利的局面,顺便保全受到他牵连的王昔。
“黄太安”唇角翘起,含笑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同羽音社的乐师交手,请戚老指正。”
他指按音孔,将碧箫对到唇边,又道:“本来对上‘三更雨’我也没什么把握,谁叫戚老选的帮手太弱,黄某便占下这个大便宜了。”
与此同时,戚琴断喝一声:“杀!”手里琴弓在胡琴的弦上发出“嗡”的一声响,云鹭应声蹿起,抢先扑向了“黄太安”。
先前“黄太安”袖手旁观,云鹭死死盯着商其,不敢轻离戚琴左右,生怕一时疏漏,叫商其有了可乘之机对戚琴下手,可“黄太安”一参与进来,云鹭竟是丢下了一直保护的人,毫不犹豫先取对方乐师。
“黄太安”有些吃惊,错步拧身,一边往后退,一边吹响了碧箫。
箫声低沉,“呜”,第一个音冒出来,便带着一股深邃狂放之意,隐隐地同胡琴声平分秋色。
“黄太安”抬眼一扫,瞥见商其那白色的身影在他视线中急剧变大,终于完全挡住了云鹭,“当”的一声脆响,两人兵器撞在了一起,顿时放下心来,垂下眼去专心吹奏。
这“黄太安”看着是个心机深沉的笑面虎,吹起洞箫来与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那箫声极为飘忽,旋律悲怆神秘,叫人无法捉摸。
右肋受到重创,仍在出血不止的戚琴顿时大感吃力。
这东夷细作是极有眼力的,有句话他虽意在挑拨,却没有说错,戚琴与云鹭这对搭档,起自于云鹭的一头热。戚琴最早并没有看上云鹭,到不是嫌他武功不够高,而是云鹭的性情和身手同自己的胡琴声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两人联手。谈不上什么配合。
可人争不过命,商其在离水做下两起命案,为了抓住这个臭名昭著的东夷杀手,戚琴和云鹭就此走到了一起。
反观商其和“黄太安”,商其做杀手的。身法本已诡谲,有了这箫声应和,变招越来越快,那道白色人影愈发虚无缥缈,几乎要散乱在薄薄雨雾中。
四个人当中,只有“黄太安”还整整齐齐披着蓑衣,其他三人浑身尽被雨水淋得透湿。
云鹭虽然应付得吃力,仍死死地纠缠住对方,不停地有血花飞溅出来,落在周围草地上。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这是看得见的,两位乐师间看不见的厮杀同样凶险。
胡琴和洞箫声一直在相互干扰,剧烈地碰撞,试图压制下对方,直至将其完全击溃。
做为一个不被顾忌的看客,文笙心里像藏了把火。
她虽然眼力跟不上,却知道那些溅出来的血都是云鹭的,云鹭怕影响到戚琴发挥,一直强忍着,偶尔中刀太深。也只是闷哼一声。
相较武林中人的搏命,她对两个乐师间的这种龙争虎斗了解的更多一些。
距离这么近,琴声和箫声就像两道奔腾而来的洪流,在她的脑海中轰然撞击。不时炸开一朵朵的烟花,使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文笙硬是顶住了,是天份也好,是前生的耳濡目染加上今世的勤学苦练也罢,她在纷纭复杂的音律中浮沉挣扎,屡屡碰壁。就是没有彻底沉没。
甚至于她能清楚分辨出戚琴和“黄太安”在处理旋律时那些极细微的技巧。
就在这种由音律碰撞而形成的漩涡中,文笙不觉进入了一个十分玄妙的状态,那股火顶得她跃跃欲试,心手一齐发痒,想参与进去,想帮着戚琴一举扭转颓势。
可是文笙不敢轻举妄动。
她没有办法确认一旦自己胡乱加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许就帮了倒忙,使戚琴、云鹭那岌岌可危的局面雪上加霜。
就这么一犹豫的工夫,云鹭那一对已然分了胜负。
两个人都同时受着琴箫的影响,这一架打得极为痛苦,商其招式用老明明已经达到了极限,突然怪叫了一声,不知怎地手臂一探,竟又长出数寸,“噗”的一声轻响,匕首自云鹭的前心刺了进去。
商其一招得手,刀锋入肉,偏胡琴声使得他精神恍惚了一下,手一软这刀便刺偏了少许。
商其要抗拒那胡琴声,未及拔刀,鲜血沿着锋刃顿时染红了他的手。
即使这样,云鹭也伤得极重,可是重伤之后的云鹭接下来却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举动。
他没有后退躲闪,而是紧咬牙关硬生生迎了上去,匕首刃短,数寸刀锋都陷在云鹭体内,云鹭竟然张开了双臂,死死抱住了对方。
两个武林高手就像初学打架的孩子一样,滚倒在地,撕打到一起。
与之不同的是,大量的血随之涌出,流得两人满身都是。
“黄太安”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几乎忘了此时自己最该做什么,想要靠近过去。
戚琴浑身又是污泥又是血水,衬着一头白发,简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叫花子,这时候他竟硬撑着自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地,另一条腿做为支撑,他把胡琴固定在大腿上,大幅度晃动着受伤的右臂,奋力拉响了胡琴。
他一定要压制住那该死的箫声。
云鹭,给老夫撑住了!
林中一时只闻高亢的胡琴声直冲云际,箫声本来低沉,这碧箫是件宝物,“黄太安”仗着它与戚琴斗了这么久,此时却觉着有些力不从心。
生死只在一瞬间,商其要挣脱,要反击,他也有这样的身手,前一刻“咔嚓”一声,云鹭的右手腕骨被他硬生生折断,刀掉落一旁,后一刻激越的胡琴声已经充斥了商其整个脑海。
他被琴声魇住了,目光呆滞,陷入迷茫,“黄太安”用尽全力也唤不醒他。
胡琴声上到最高处,云鹭拼尽余力,以完好的左手拾起刀来,狠狠一刀将商其扎了个对穿。
与此同时,一声脆响,戚琴手下琴弦崩断了一根,胡琴声戛然而止。
场上静了一静,商其瞪大了眼睛,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指了指云鹭,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仰面摔倒于地。
云鹭跪倒在旁,大口喘息,他流了太多的血,眼看也是动弹不得,一副出气多入气少的模样。
戚琴白发飞扬,脸上还沾着血渍,手里握着的胡琴两根弦断了一根,看上去已经是灯尽油枯。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场上就只剩了“黄太安”一个人还好端端站着。
“黄太安”很快回过神来,恢复了从容,他没有多管商其的尸体,而是拿开了碧箫,微微笑道:“二位真是叫人钦佩,还是由我来送二位最后一程吧。”
乐师杀人,无需借助于刀剑,手里有合适的乐器足矣。
在他看来,云鹭已是垂死之人,戚琴也伤得不轻,就连从不离身的胡琴都毁了,杀这样两个人,并不费他太大的力气。
他将洞箫对到了唇边,脸上带着盈盈的笑容,吹奏起了索命追魂曲。
文笙再也看不下去了,自草丛里翻身坐起。
她盘膝而坐,将原本要送出去的古琴横放在膝头。
成与不成,总要拼过了才知道!
箫声响起的同时,古琴在文笙指下铮然发声。
她取的是七弦当中的宫弦,左手以指法带起按弦取音,右手大指劈下,以文笙现在所学指法,大指的“劈”最有力度。
琴声刚健有力,而五音当中宫调又是最为沉重厚实的,文笙只发出了一个音,这一声琴响堂堂正正,如晨钟暮鼓敲击在阴沉沉的箫声里,使得人精神为之一振。
“黄太安”猛然回头往这边看来,发现了坐在草地上的文笙。
他刚听过文笙弹的那曲喜雨,全未将这学琴不久的小姑娘当做对手,微微眯了下眼,露出诧异惊奇之色,似乎在好奇螳臂为什么也敢当车。
箫声没有停,幽咽的箫声带着鬼气席卷周遭,目标还在戚琴,顺带着将文笙也包括进去,誓要将她碾压成灰烬。
文笙觉着眼前渐渐暗了下来,阴风习习,头皮发炸,感觉中她不是坐在松林雨地上抚琴,而是陷身鬼域深渊,耳边有尖笑声,也有呜呜啼哭声,文笙心里清楚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什么,这鬼哭神嚎都是箫声带给她的错觉。
文笙头疼欲裂,她看不清手下七弦的位置,即使能,她也弹不出一首琴曲来,打破“黄太安”施加的魔咒。
她摸索到适才所弹的那根宫弦,以右手食指用力剔出。
“嗡!”
这一声,带着回音,直如穿云裂帛,文笙觉着脑袋里为之一清,登时咬紧了牙关,手上抹、挑、勾、剔,下下都拨弹在这同一根弦上,琴弦随之“嗡”“嗡”,杂在那箫声中。
“黄太安”觉着很别扭,不知对方是凑巧碰上了还是有意施为,这一声声单调的琴音每一下都赶在他音调转承的间隙,换气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不早不晚,将他好好的箫声搅得支离破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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