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控制地向不同方向转去的眼珠,回到原位。
向着某种奇怪形态变化的耳朵,不再瞎抖。
马先生嗬嗬地喘起粗气,踉跄两步扶住桌面,额头渗出冷汗。
缓了好一阵,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被生硬插入的四人挡住的腐肉的方向,瞳孔顿时皱缩,心中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忽然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其他人却全无听到的反应?为什么想要靠近托盘里的腐肉,被他人阻拦就会生气发狂?
我的脑袋出了毛病?最近积压的压力太大了?还是说腐肉有问题?
被十多双或关切或好奇的眼眸凝视,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身处人群之中的马先生,感受不到丝毫温暖,他只想尽快搞定可能会有的问题咨询,赶紧回家去看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隔天再去医院精神科挂个号,及早看病及早治病。
想来应该是积蓄已久的生活压力忽然被什么外因引爆导致的心理问题,一团烂掉的肉怎么可能让自己变成这样,谁还没见过个死猪?
他做出符合常理的推测。
马先生忘了自己的眼珠曾像青蛙一样鼓起,忘了自己的耳朵曾几乎发生畸变,他想象不到把他的脑袋搞出毛病的确实是托盘里的腐肉,否则他的反应不会如此温和——拥有过于旺盛的想象力和“别具一格”的思维方式,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请你们马上出去,这里不欢迎魔法部的探员。”鱼桐兰走来,对步闻身后站着的三名探员礼貌地下达逐客令,脸上笑容和煦,完全看不出心底深藏的厌恶。
手里拿着平板电脑的路人探员点了点头,礼貌地对她道:“抱歉,我们马上就走。”
他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走之前,路人探员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拿着的平板电脑和背对着他的步闻,才与两名同事离开。
同一时刻,昏暗卧室中,趴在床上盯着黑屏的平板电脑的花青,诧异地蹙起了眉。
路人探员和花青拥有被步闻skip前的记忆,步闻出于合理性的考虑刻意把skip前的记忆模糊处理了一下,并把skip掉的记忆也稍稍编辑了一下,好让亲身体验过skip的路人探员和花青不至于被错乱的记忆困扰。
若仅把skip当作“跳过游戏画面”处理,对“玩家”步闻来说,他确实跳过了游戏画面,没有看到游戏画面的记忆,但对游戏中的“npc”探员和花青来说,步闻跳过且一无所知的游戏画面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那个在游戏外跳过了游戏画面的“玩家”步闻,真实地和他们经历了游戏画面里的事件:喝红茶和聊天,这便是编辑skip掉的记忆的必要性——不编辑的话,他们的记忆里的“步闻”是谁?是一个被“游戏”设计者创造的剧情支配的剧情傀儡吗?那又是谁设计了剧情?
必须有一个剧情的编辑者:步闻既是他跳过的那段剧情的傀儡,又是跳过的那段剧情的设计者。
而马先生的身边的人们之所以会有种被步闻和路人探员们生硬地插入的突兀感,是因为步闻很少用神性skip大规模地跳cg,技巧不是很熟练,没有很好地编辑掉他们的感觉。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他经常skip的剧情是上厕所和...嗯,你们懂的,也就是说,他是个有着完整排泄和排遗器官的正常高中生,不是那种几十卷都不上一趟厕所、仿佛天生能够循环利用身体废料的主人公。不描写去厕所**蹲坑和...的根本原因,正是因为那些无关痛痒的剧情都被他用神性跳过了。
站在桌前的步闻,瞅了眼手机屏幕,看向走来停在桌子一侧的鱼桐兰,很不客气地质问道:“你认为腐烂的身体组织不具备模因的传染特性吗?”
“你是谁?”鱼桐兰看了眼一米开外虚眯着眼且说话语气不是很好的步闻,又看了眼他身后平均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上的叔叔阿姨,脸色差了几分,嘴里高声说道:“谁家的小孩?”
“请不要把无关人员带进这里!”
“看那边那个人,他差点被你害死。”步闻指了指扶着桌子嘴里喘着粗气的马先生,仍是那副虚眯着眼的欠揍模样,懒得吐槽不了解自己的鱼桐兰为什么会把自己认成无关人员。
有颜长得嫩是我的错吗!
鱼桐兰向这边走的时候其实就看到脸色惨白的马先生了,只不过她没有把马先生表现出的异常联想到林木时中腐烂的身体组织的有害模因上,此时听到步闻提起马先生,她虽不信“被你害死”这种危言耸听的话,但还是仔细观察起了后者。
不看不要紧,一看...好像也就那样。
没有被模因感染的迹象,脸色惨白可能是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气味。
有点营养不良?大体还算可以,不瘦不胖。
没什么问题,有也是他自己的问题,和模因没有关系。
数秒内得出结论的鱼桐兰,脸色不是很好看,步闻被她划进大龄熊孩子的行列,“马上出去,不要妨碍大人工作。”
“我是花青请来帮忙的。”步闻果断报出来历,“请问大人你有什么问题?”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八成吓不住这位马虎的大人,所以一上来就搬出了国家魔法师的大名,故意搞点套路来个先抑后扬耍耍威风固然不错,可家里还有可爱的娇美萝莉等着他,把宝贵的时间花在无聊的装逼上实在对不起绅士的身份,真正的萝莉控绅士是不会在其他地方浪费时间的。
听到国家魔法师花青的名号,鱼桐兰想到了被自己赶走的三名魔法部探员,难不成他们是给这熊孩子指路的人?这熊孩子真是花青提过的那个可能会来帮忙的人?
怪不得那三个探员来得这么快,而且一说就老老实实地走了,原来如此。
“你是步闻?”鱼桐兰打量起眼前衣着普通的瘦高男生。
步闻点了点头:“我是,看来花青事先打过招呼了,你怎么称呼?”
“鱼桐兰,你可以叫我鱼姐。”
“鱼桐兰?”步闻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显得很精神的女孩就是花青提到的鱼桐兰,skip看来相当好使啊,而且...孔岚慕喵和俞宋野瑰好像提过一个相似的名字?
鱼桐兰...
步闻心中浮想联翩,嘴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好的小鱼,简单说说你了解的情况。”
而后,他侧头看向数米外像是手术台的器械,“林木时中就在那?”
一股微弱却极富侵略性的神性,正不断从林木时中的身体组织中流出,所谓的“病原体”其实就是寄宿在林木时中体内的异样神性,“病原体”的传播方式之所以类似模因则是因为神性流出的过程确实很像模因的传播过程——准确来说,是模因的传播过程像神性流出的过程。
步闻skip到这里的时候就发觉到了神性流出的痕迹和流出神性的源头,对他来说,辨别身边是否有神性或是否曾有神性流出,比闭着眼睛尝冰镇可乐和普通可乐然后叫他分辨哪个是冰镇的哪个是普通的还要简单。
马先生倒不是他故意救的,skip到这里的时候,步闻正好挡在了托盘里腐烂的身体组织和马先生之间,腐烂的身体组织里寄宿的少许神性,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在步闻眼皮子底下出手,甚至还把侵蚀过去的神性收了回来,所以马先生才捡回了一条命。
被他叫了声小鱼的鱼桐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好和来头不小的步闻计较,“对,稍等一下。”
她对步闻身后站着的民俗学家和语言学家们说道:“叔叔阿姨们,我们最近碰到了一些问题,请往这边走,主任就在里面,劳烦各位了。”
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们,顿时不再说话,鱼桐兰领着他们向主任办公室走去。
马先生路过步闻身边,下意识地对他点了点头,步闻只是看着他离开,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话。
等鱼桐兰把他们领进主任办公室又折返回来,步闻才好奇地询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研究习俗和文字的。”
“民俗学家啊。”步闻恍然,“怪不得容易被奇奇怪怪的东西盯上,还隐约知道是我救了他。”
“是个当调查员的好料子。”
“调查员?”鱼桐兰撩开额前垂下的枯黄发丝,“什么调查员?你救了他?什么意思?”
“他真的差点被我害死?”
鱼桐兰开始相信步闻说的话了。
“没什么,说说你了解的情况吧。”
步闻一语带过。
和不熟悉也对调查员三个字不感冒的人普及克苏鲁世界观下的调查员是种何等悲催倒霉的职业,不过是种不顾及对方感受的自嗨行为,既浪费自己的时间也浪费对方的时间,想着赶紧回家的步闻当然不会这样做,平时他倒很可能会说几句惹人嫌弃的垃圾话。
鱼桐兰没有再问,“我们了解的不多,有一点可以肯定,寄生在林木时中身上的病原体不是某种常规的病毒或细菌,或者突变的蛋白质,而是闻所未闻的‘灵魂病毒’,是种能用类似模因的传播方式进行传染的‘有害思维’,或者‘有害记忆’!”
“林木时中的某段思维或记忆发生了原理不明的变异,他的灵魂变得和常人不同了!”
步闻看着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的鱼桐兰,赞许的点了点头,“为什么这么认为?”
“被感染的人清醒的时候提到过相同的事物,比如高台、阶梯、乌云,和顶礼膜拜的奇怪生物,他们发病时异样的说话和行为模式表现出了高度的一致性,身体的异变大同小异,有人认为感染可能改变了他们的大脑结构,但经过检查,和最近的体检结果对比,他们的大脑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所以我认为被改变的可能不是大脑,而是大脑里孕育的思想和保存的记忆。”
“不这样解释,就没法解释我们观察到的现象。”
“四天前,国家魔法师竹石来过一次,他认为我的看法没有问题,林木时中的灵魂确实表现出了有悖于常人灵魂的运作模式,后来,我们请来了模因学领域的数名教授,他们也认为我的看法没有问题,目前我们正循着这个思路研究林木时中。”
提到竹石的时候,鱼桐兰一脸的厌恶,完全没有听到花青二字时的重视。
“原来是这样,对了,竹石是不是骚扰你了?”
“你认识国家魔法师竹石?”鱼桐兰惊讶道,想起了那天的事:“他根本是个流氓!”
步闻点了点头,眼神复杂,有点理解鱼桐兰为什么会赶魔法部的探员走了。
讲究威风和排面的竹石,来的时候估计带了几个探员,导致耍流氓的时候连累了魔法部的风评,让探员这一群体给鱼桐兰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一个人就能让一群人风评被害,某种程度上来说,竹石也算是很强了。
“他是我姐的舔狗。”
鱼桐兰哑然,顿时对步闻的好奇程度又上一层,不过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你有办法吗?”
“有。”步闻几步来到放着腐烂身体组织的托盘附近,对寄宿在林木时中体内的神性打了声招呼,紧接着道:“姓名,性别,来历,目的,挨个给我说。”
“必须详细。”
寄宿在林木时中体内的神性会刻意避开步闻,说明这股神性至少具备一定的自我意识,且知道步闻是位神明,有起码的畏惧意识,如果可以的话,步闻不想和一位立场不明的神明交恶,能用嘴解决的就尽量不上神性,省的最后闹个不愉快,还得强行镇压,那多不和谐——没找到消灭神性的方法前,步闻不会一上来就动粗。
“...”
寄宿在腐烂的身体组织里的神性,没有回应。
“不能说还是不想说?”步闻又道。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回应。
他于是看向愣住的鱼桐兰,“让她恢复健康。”
枯黄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黑亮,梦魇般缠绕着鱼桐兰灵魂的可怖记忆消弭于无形。
看来只是没有对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