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凝视着容芷,这一年多的相处下来,她深知容芷忠心耿耿,行事稳重,于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因此早已将她视作亲信。
只是,常常有些时候,她觉得容芷心内似乎有着极重的心事,纵使在她笑着的时候,也有着一股隐隐约约的疏离之气。
而且她对于姁儿,似乎总有着淡淡的隔膜,这让王娡颇为困惑。
容芷见王娡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笑道:“娘娘今日怎么了?这样看着奴婢?”。
王娡收回目光,道:“并没有什么,你不必多心。收拾好了,咱们就往皇后姐姐那处去吧。”。
皇后正在临窗习字,着一身碧寒梅花色的衣裳,气度娴雅,端庄温和。
王娡笑着上前:“姐姐日日都这样好看。”。
皇后见她来了,也颇为欢喜,道:“偏生你嘴甜会说话,我这里有他们刚送来的新橙,你可要尝尝?”。
王娡怀孕喜食酸甜,自然乐得同意。空气中仍旧有着淡淡的丹桂甜香,王娡心内微微一冷。
她犹豫着要怎样与皇后说明白,便作势咳嗽了两声。
皇后果然有些着急:“妹妹怎么好端端的咳嗽起来了?可是有些上火?”。
王娡露出一个有些歉意的笑容,道:“劳烦姐姐挂念,原是那丹桂香的缘故。妹妹虽然喜欢那味道,只是自从回去熏了之后喉咙总是痒痒的,问了太医才知道是自己没福气,有一味香料与妹妹体质相克。”。
皇后闻言,便招手唤来花枝:“去把丹桂香灭了。”。
她转向王娡,微有歉意:“是我不小心,倒连累了妹妹。日后妹妹来,我再不点这个香就是。”。
王娡摆一摆手:“是妹妹自己没有福气罢了。”。
她伸手拿过皇后在她来之前正在描摹的一本字,笑道:“当真是稀罕东西,这本《荷花语》妹妹毕生也只读过一二篇,想不到在姐姐这里看见了全本。”。
皇后温柔道:“原是我娘家的东西,我未出阁时就喜欢的紧,正巧带进宫来。”。
王娡翻阅着诗篇,只觉得唇齿之间,满口留香。
皇后突然静静道:“你看我这记性,还未恭喜你妹妹有喜了呢。”
王娡抬起头,微微有些讶异:“姐姐也知道了?青寒当真是个嘴快守不住话的。”。
皇后笑得宁静动人:“这样好的喜事,怎么能不让大家都知道呢?到底是你们姐妹二人有福气,如今我大汉也可以多添丁添福了。”。
王娡留心看了,她虽然有些落寞,祝福却是实心实意的。便也笑道:“咱们再怎么添丁添福,也比不过姐姐来日诞下小皇子来的好呢。”。
皇后微微一笑,低下头去:“我这身子总也不争气,也不敢有这许多想头了。”。
王娡将书集合上,斟酌着道:“姐姐可也曾想过找个太医好生看看?调养调养也是好的。”。
皇后轻轻摇一摇头:“到底是我没福气,补药成堆地喝也不见效果。”。
王娡心头寒意愈甚,这么多年来,皇帝为了防着皇后,不知用了多少阴毒手段,才使得皇后至今不孕,为日后废后打下名正言顺的基础。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崔万海的声音:“皇上驾到。”。
皇上难得来一次未央宫,皇后自然是欣喜不已,急忙站起身来迎接。王娡紧随其后,走到门口。
皇上想来是得了消息,眉宇之间皆是满满的笑意,对待皇后也是格外亲厚,亲自扶着她的手肘,让她起身。
皇后笑得羞涩温柔:“殿里有上好的青水茶,皇上请移步。”。
皇上笑着走进殿中,在云花彩纹蒲上盘腿坐下,眉眼之间如沐春风,笑着对她二人道:“姁儿的好消息想必你们也都是知道的了?”。
王娡笑道:“当真是消息传得快,方才皇后娘娘还在与臣妾说呢。”。
皇帝饮了一口青水茶,笑道:“你们姐妹二人也是有福气的,如今只看你们了。”。
说罢,他转向皇后,道:“既然姁儿有了身孕,朕也想着,该把她的位分进一进才是。”。
皇后点头称是:“姁儿妹妹原本是八子,如今依照祖制,要么进位七子,要么进位少使,只看皇帝的意思?”。
皇上慢慢摩挲着温润的茶杯,思索着道:“我原是想进她为良人的,只是虽是有了身孕,到底年轻,资历也浅,就先进位少使罢。下月选秀,选进来的也先从八子起,日后再做打算。”。
王娡知道他此举是为了防止朝臣暗中在妃嫔之中安插亲信,便点头道:“姁儿的确还需要多加历练。臣妾替她谢过皇上。”。
皇上摆手道:“无需多礼。”。
他吩咐侍立一侧的崔万海:“你去告知掌事的,顺带开库房去些玉器赏赐姁儿。今日是月圆之夜,朕要陪着皇后,过几日再去看她。”。
皇后闻言,自是欣喜不已。王娡在一旁看着,却略觉心酸。
想来每次月圆之日,便是皇后最期盼的日子了罢。只是皇帝虽是留在了未央宫,心里却在想些什么呢?
最怕不过是,同床异心。
她作势起身:“既是月圆之日,臣妾也不留下来讨人嫌了,便去看看妹妹。”。
皇上点头:“你去罢,自己也要注重保养。”。
王娡告辞之后,慢慢往飞羽殿走,心内思绪万千。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皇后看向皇帝时满心的爱慕与欢喜,痴心错付,竟是会这样耽误一个女子的一生。
太皇太后尚还在世,太后也还能庇护几分皇后,若是等到两人山陵崩,皇后的下场会是怎样的凄惨?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自己尚且还有这个孩子可以依靠,皇后当真是什么都没有。
将来若是真到了那一日,自己也该无论如何,护皇后周全。
她走得缓慢,路上就见有宫女宦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宫中聚众议论是大罪,王娡念及他们平日里劳作辛苦可怜,也不欲为难他们,只遣了容芷去吩咐他们散了,心内却也有些好奇,不知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这样违反宫规,也要议论?
走到飞羽殿中,她尚未坐下,就看见义勇急急忙忙冲了进来,脸上有一种隐秘之色。
王娡联想起方才宫女宦官种种行径,便好奇道:“这样忙乱,出了什么事情?”。
义勇脸上有几分不知所措,道:“奴才方才去掌事公公那里领东西,就听说,太后娘娘的亲弟弟,章武侯昨夜举家被灭了门。”。
王娡心中一惊,难怪方才皇帝笑意那样明显,想来绝不仅仅是因为姁儿的身孕缘故,他必定是早知道了消息,却仍旧是那样谈笑风生。
她定一定心神,问道:“具体是如何情况?你且和我说一说。”。
义勇抹了一把头顶上的汗意,道:“奴才听闻,是当地强盗谋财害命。只是那强盗身手当真不错,竟突破重重守卫,连带府里几十门客,一个也没留活口。”。
王娡心里冷笑出来,如何身手不好呢?且不说丽竞门里的,都是几十年的练家子,就是皇上本人,也必定不会容许这次行动有一丝闪失,派去的必定是丽竞门最为精锐的武士,区区王府侍卫,如何抵挡?
到底是帝王之心,杀伐决断之间,仍旧谈笑风生。
纵使她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上,有成为君王的一切品质。
她顿一顿,问道:“章武侯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此事长信宫可知道了?若是知道了,长信宫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