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婵出了四房小院,沿着花园围墙下的小路,匆匆往南走。
回到自己家,果然姐姐西凉婉坐在母亲陈氏身边啜泣。
“……他每日在外寻欢作乐,闹到半夜回来,精神抖擞长篇大论,一会儿抱怨什么皇上宠幸奚贵妃,纵容奚家生事,一会儿又骂地方官贪污受贿,御史权柄过大!”
“皇上岂是他能议论的,他是嫌命长吗?”
今日国子监休沐,父亲西凉络也在家,闻言脸色铁青地走过来。
陈氏见状,立刻埋怨西凉婉:“你是做什么的?该劝着他点!”
“我怎么劝都不听,我也很害怕。”西凉婉哀切地拭泪。
这时,哥哥西凉琅也随父亲过来,哥哥长着一脸聪明脸,登时露出看不上的样子:“区区一个秀才,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就以为可以指点江山了?”
“母亲,我实在和他过不下去了。”
西凉婉眼圈乌黑,消瘦了不少,原本圆圆的娃娃脸,都尖了,衬得那双令人嫉妒的大眼睛越发地大了。
整个人如同一朵鲜花迅速地枯萎。
“过不下去?”
陈氏骤然一惊,猛地抬眼。
她朝西凉络觑过去,见他面色沉重,于是低头劝道:“哪里就过不下去了,等年纪大些,他自会慢慢懂事的。”
西凉婵登时死死地盯着西凉婉。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她心跳加速,手指紧紧捏着那管弄脏的袖子,竟浑然不知。
“父亲母亲,我求你们了。”
西凉婉突然激动地站起,扑通跪在西凉络与陈氏脚下,伏地崩溃大哭。
“我快活不下去了,他什么都说,像疯了一样。”
西凉络沉默。
但西凉琅却猛地站起,像要离开的样子,冷漠的眼盯着地下的西凉婉。
“你与他过不下去,难道要和离大归吗?”
西凉婉愣住了,眼泪无声地落下:“我可以回娘家吗,哥哥?”
“不行!”
西凉琅口中无情地吐出两个字,那张与西凉婉酷似的脸上,丝毫找不出怜悯的神情。
“为什么?”
西凉琅正色:“你该学学北小院的四婶娘!”
见西凉婉茫然无措,西凉琅却陡然神情振奋,就像前方有座神明。
“当年被继祖母瞧不起,又被明姨娘欺负成那样,到底忍辱负重,最后守得云开见月明,当上了三品诰命夫人!
“你再瞧现如今,就连四房两位堂妹也这般争气,四叔四婶去了,还给赢回一个嘉楚伯的追封!一个男人真正的巅峰不是身前的虚名,身后的名望才是!”
望着亲哥哥远去的那抹颀长背影,西凉婉眼神黯然,求助的目光朝妹妹西凉婵看过来。
西凉婵淡漠地撇开脸:“我听哥哥的。”
西凉婉连午饭都不吃,凄然离去。
“不管你姐姐,她可怎么办?”陈氏心里过不去,不禁垂泪。
“妈,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西凉婵劝解,强压着满腹不耐烦。
“哥哥一心想要光耀门楣,考中进士指日可待,日后谋个一官半职,还要被同僚嘲笑,说家中有个大归的姊妹,说出去好听是吗?”
陈氏寻思半晌,不由恨恨:“你已经被三房那小蹄子连累,倘若你姐姐再大归,日后在婆家更抬不起头做人了。”
西凉婵高悬的心这才放下了。
可瞅着陈氏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小眼睛,又心中一动。
“妈,跟你说件事。”她忽然凑上前,扶着陈氏的腿。
陈氏心事重重地低着头,嗯了声。
西凉婵摇了摇她的腿,目中露出算计的光芒:“说到四房,我方才过去瞧了瞧,那姊妹俩倒是将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的。”
陈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惆怅地摇了摇头:“四房才不过那点地方,要看大宅。”
望着自己的袖子,眼前浮现西凉媚那不可一世的骄横模样,西凉婵不由烦躁。
“真不晓得大宅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一辈子瞧他们的脸色。”
“你懂什么?”
陈氏正襟危坐起来:“那边大太太算是废了,可上面还有个老太太!四房那两个毛丫头再出息,若能废了老太太,我才真服呢!”
见西凉婵翻着白眼,少不更事的样子,陈氏叹道:“你不懂,想当年还有比她们现今来头更大、更显赫的人物,还不是照样……”
陈氏说着,又咬住话头,西凉婵也不辩论,眼下最着急的可不是这个了!
“我也该学着管家了,妈教我好不好?我怕日后被婆家耻笑。”
见陈氏沉吟着点了点头,西凉婵终于松了口气。
回到自己闺房,她喜滋滋地把玩着库房钥匙,虽说不过十来把,系的红绳也旧了。
二老的家底总算哄到手!
姐姐在夫家被欺负,二老自然心疼,私底下塞点银子出去,她哪里知道?
为防万一,只能这么做。
“姑娘,都锁起来吗?”丫鬟翠娥佩服地望着她。
“急什么,且等我把账本捋一遍。”
西凉婵似懂非懂地翻了下,然后全都牢牢地锁进柜子里。
她懂事得早,一向有心。
从柜中翻出她的宝贝匣子,拿起两个荷包,放在手中掂了掂,又倒出来细细点了一遍。
“姑娘,整整五十两银子!”翠娥紧紧盯着白花花的碎银子。
西凉婵不禁得意,这都是她悄悄存的嫁妆!
抓着小丫头日夜做针线,然后拿到外头市集去卖,挣来的银子。
她又拿起一支金钗,细细地抚摸,目光露出美好的憧憬。
钗头累丝凤凰,金灿灿的。
以后嫁了人,她要在婆家整日戴着,必会引来钦羡的目光,才不被看轻。
这还是几年前西凉婉出嫁,陈氏给西凉婉打的嫁妆,她曾见到大姐姐西凉姝也有一个,比这个还要大,日常戴在头上,华丽极了。
她心中实在欢喜,眼红地偷偷藏起来。
西凉婵将匣子仍锁好,得意洋洋:“走吧,咱们去四房,听说她们有两个厨娘,一南一北,天天享受美味佳肴,今儿咱们也有口福了。”
“哎!”翠娥欣喜地跟上。
只是当她又来到四房时,却发觉西凉媚与西凉娇竟站在墙角,面朝墙壁而立,她扑哧一声,被逗乐了:“二位妹妹,你们这怎么了?”
没人回答。
旁边有个四房丫鬟代为回话:“叶公子说女子以贞静为主,四姑娘六姑娘话太多,罚站,并诵读《女则》百遍,到会背为止。”
西凉婵哑然失笑:“该!你们站好了,慢慢地背。”
才要得意地朝里走去,不料西凉媚转过脸来:“别忙,你也有份!”
“为什么?”
西凉婵诧异。
那丫鬟振振有辞:“因为是三姑娘带头与姊妹吵架,而且中途无故逃课,所以一并要罚,而且还要严惩。”
“那七妹妹呢?”西凉婵不服气地叫起来。
“我们姑娘乖的跟猫猫似地,能有什么错?”
那丫鬟理直气壮地回答,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