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阴阴地,偶尔有一朵两朵的雪花稀疏飘落。
看着眼前满满一院子的下人,非晚胆子也壮了不少,她穿着天青色银鼠小袄,围着白狐裘的斗篷,乖乖地坐在那里,眸子晶亮,面带微笑。
西凉娴一出手,就买来十八个下人。
“大英嫂子,这几个丫头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西凉娴目光炯炯,飞快地越过其他人,直接走向最后一排,那里站着六个高大健壮的丫鬟,手大脚大,身板敦实,脸颊上还有两坨高原红,分外打眼。
“大姑娘看着还行?”大英嫂子憨厚地笑着。
“嗯,感觉安全多了,总算有点我们原来的样子了。”
西凉娴双手朝后一背,摆出一家之长的模样,可一双凤眼瞪得老圆,露出惊艳的目光,仰着雪白的小脸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
“说句不中听的,这几个丫头摔死个把男人都不在话下。”大英嫂子威武地振了振手臂,正合非晚心意。
“你们几个,最要紧是看守我们四房的门户,什么疯狗野猫的,都不要随便放进来。”
西凉娴一脸严肃地说,却引得众人纷纷憋笑。
“大姑娘说的,可都听进去了?若是不好好当差,我可都看在眼里的。”菱枝震慑说。
众人虽不认得她,可那张清秀的脸,还有一身湖缎银鼠褂子,以及稳如磐石的沉静气度,就让人直觉地位不一般。
大英嫂子提点新来的众人:“这位是大姑娘身边的菱枝姑娘,菱枝姑娘可是我们内宅的大总管。”
众人敛容屏息,齐齐应是。
“有句话,你们要深深记在心里,你们只有两个主子,就是姐姐与我。”
非晚声音不大,但简明扼要,目光肃然一扫,新来的下人们竟全都低下头来。
“是,五、姑娘,七姑娘,我们都记下了。”
满庭院齐齐响起应是的声音,震得天上沉甸甸的冻云似乎都动了动。
……
“‘疯狗野猫’,她真敢这么说?”
花如雪猛地回头,像被人一巴掌扇过来的。
森冷的声音令陆十媳妇心底一寒,陆十媳妇不由想起西凉娴总是一脸高傲的神情,脸色也不由难看起来,却又不想认怂:“八成是指那些张家人。”
可这么说,不仅没让花如雪消气,反而触痛心头大患,不由胸口一窒,胸前波涛汹涌起来:“她还说什么没有?”
那真是她瞧不起的两个小兔崽子?
“旁的倒没有,只是这一次四房还添了两个绣娘。”陆十媳妇的腰低了低,神秘兮兮地。
花如雪骤然回头,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绣娘?难不成她们连针都不会拿?”
女红针线,那可是她最得意的本事。
就连女婿都爱穿她做的针线衣裳,走出去哪个不说好?
花如雪屁股动了动,腰板坐直,等着一如既往的奉承话。
“听说四房那两位只穿苏绣的衣裳,原先在扬州的时候府里就请了绣娘,如今回了京城自然要重新买人。”
花如雪左等右等,却只等到这么一句,不免心头不得劲,从鼻子里冷哼出来:“这么娇气,她们自己没手啊?”
“要一千两呢。”
“什么,一千两?”
花如雪心神掀起大浪,被那两个小丫头片子的狂劲给震撼到了。
“一个绣娘。”陆十媳妇酸溜溜地。
“有病吧?”
屋里除了陆十媳妇,陈嬷嬷也在旁垂手侍候。
大太太不晓得,但她却深知四房不显山不露水,可完全有那等实力。
然而陈嬷嬷不敢吱声,最近不知为何大太太总没给好脸色,她怕说错话,又招来大太太猜忌,只得憋了又憋。
“这次的人,可都是从平王府出来的。平王府前阵子犯了事,被抄没了,底下的全都由官府发卖出来,就前两日的事,偏偏让四房捡了这个漏!”陆十媳妇满眼全是嫉羡。
王府出来的?
花如雪登时血冲上脸,大发嫉妒坐立不安,转眼不由心生警惕:“那总共花了多少银子?”
“有十八个人。”
“十八人?”花如雪心疼得被一只手揪起,似乎数不清的白银正从她门口哗哗地往外流。
可陆十媳妇那没眼色的还来劲了:“除了那六个看守门户的丫头,还添了一个厨娘,是做京菜的,一个养马的马倌……”
花如雪心头纷乱,脑海里几乎一片嗡嗡作响的声音,可听到却听出不对:“等等!四房不是有马夫的吗?做什么又买?”
“这新买的马车,说是给卫大英两口子出去买办用的。原来的那辆是姑娘们出行用的。因此索性一应又添了个马倌,专管侍候那几马匹,和维护那两辆车子。”
“哦。”花如雪松了口气。
她哭丧着脸,强按下心头苦涩,算了算这回出去的银子,既然绣娘的行情非同寻常,那所有的加起来至少也去了二千七、八百两了。
花如雪忽然冷笑,不急,以后都是她的!
旁边陈嬷嬷觑着大太太面色趋于缓和,连忙挨上前插嘴:“说到人口,咱们大宅里里外外至少二百多口,四房和咱们大宅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这话像只软和的手,捋得花如雪心中舒缓了不少,不禁抖擞起来。
“咱们家在老太爷那会儿,家里人口还要翻一番呢。”
“我们没经历过好时候,老太爷当年官居朝廷二品大员,咱们府上也算得上世家了,听说老太爷还领大同总兵的头衔,战功赫赫呢。”
陈嬷嬷的奉承话,花如雪听得越发顺耳。
陆十媳妇灵机一动,乖觉地转移话题。
“现如今关河宁定,前不久战王也回京了呢,战王神威盖世,在边关打得那些外虏闻风丧胆,溃不成军,现今连寇虏的影儿都找不到一个。“
却不料花如雪并不以为然,只淡淡地摊开手,阴阳怪气地说:“谁能跟战王比?虽说年纪轻轻就功垂千秋,哼,可我要是换了他一样的出身,我也能让千军万马听令,我也能战功彪炳大杀四方。“
说完,眼睛仍朝陆十媳妇瞥过来。
横竖躲不过,陆十媳妇只得报出流水账,直说到最后两个跑腿的门房小厮,紧接着顿了顿,像嗅到肉骨头的狗,神情都变了变:“那十八人总共花了,五千九百两。”
“不可能!”就算有心理准备,花如雪都不觉骇然地扭过身来。
要死啊!
都接近六千两了,她一辈子嫁个女儿都花不了那么多银子。
四房竟然只用来买下人?
“哼,这两个败家女。”花如雪脸上黑气凝聚,激动得想立刻赶去四房斥骂一通。
以后那都是她的银子啊!
十两银子的丫头,她都能买六百个了,可四房那两个小兔崽子居然挑最好的买。
还真是金贵娇气啊!
花如雪呼吸又粗了,眼睛狠狠地眯了又眯。
陆十媳妇缩了缩脑袋,她刚听说的时候脚都软了,靠着墙才站稳,四房的银子也太多了吧。
她还以为大太太能不慌,结果,也没比自己强多少!
此时陈嬷嬷脚尖向外挪去,大太太明明气得快要发病了,却仍强挺着骄傲,接下来还能有好事?
“陈嬷嬷。”
陈嬷嬷后背一凉。
“最近我屋里的线配色不足,你一会儿出去买一些吧,各种颜色都挑些,别挨到过年都断了颜色。”
“是。”
陈嬷嬷屏息应下,才要走,不料——
“再有,再带几沓澄心堂的纸。”花如雪高高在上的声音传来。
“晓得了。”
陈嬷嬷赶紧应下,嘴上恭敬,心下叹气。
要将丝线颜色配足,至少要跑四五家绒线店,这四五家店散落在不同的街道上,若不巧缺货,还不知配得齐配不齐?
若配不齐?
那就还得再跑一趟!
更糟心的是澄心堂与绒线店,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
这哪是采买东西,分明是折腾她呢。
“嗐,”陈嬷嬷掀起帘子走到外头廊下,看着院中飘飘扬扬地落下雪花,冷风飕飕灌进脖子,她头一低,就看到手指上龟裂的伤口。
最近大太太总让她洗东西,这寒天水冰,把手洗得粗糙不堪,指尖都开裂了。
碰一碰就疼!
……
四房这里训完话便散了,小小的院子添了人,一片闹融融的景象,生机勃勃。
非晚正抱着小手炉和大英媳妇说话呢,谁知有花如雪的丫鬟过来传话,一进屋就阴阳怪气地:“哟,七姑娘这不是好好地吗,怎么又告病假,过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就这么难吗?”
非晚立刻懂了,花如雪要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