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把打开折扇,摇了起来,一边摇一边叹气:
“以后记住了,好话呀,别多信,尤其是你不认识的陌生人,难听的话呢,不全是恶意,”
“就像我说你是猪,这是事实,你就不该觉着难听,就应该反省一下,检讨一下自己错在哪里,蠢在哪里,吸取教训。”
沈鸿看着他,想反驳可事实又摆在眼前。
这少年看着十五六岁,可论理,她才应该是他的姐姐,这一副训话的口吻倒像是她的哥哥似的。
不过,她也懒得计较这些,她没打算当他的便宜姐姐。
反正这么些年,沈鸿也不过是陪着祖父祖母过活的。
他们若是有心,三年前祖父祖母病逝时就该接了她去,那就不会有现在这档子糟心的事情。
“我不跟你回去京城,离了这儿,我就是要回乡下祖宅,守着祖父祖母的坟茔过日子。”
“为什么?好好的京城不去,回乡下有什么好的?”
少年玩弄着手中的折扇,他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别扭。
前面这十八年府中都没怎么理过她,突然地要接她回去了,换了他,他也不干。
想丢就丢,想接就接,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可他观她神色,却又没有多少的愤慨,因此装着不懂。
沈鸿说:“第一,我自小在乡间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到京城去都是大户人家,没的怕让人笑话了,丢了你们的脸,我自己也委屈;”
“第二呢,你们不是向来都不想接我到京吗?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回去,还不如保持原来那个样子,我在乡下自由一些,你们在京中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何必多了我一个外人在里头别扭?”
“这第三呢,就是我一个人住惯了,连爹的面也没见过几次,跟你们没什么感情,信不过你们,若是到了京城去,被你们欺负了,那我找谁求救去?”
少年听得目瞪口呆,他一下子就收起了折扇,走到她面前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么说,你是信不过我了?”
“你不是说叫我别轻易听信陌生人的话吗?我这是听你的,要有防人之心。”
少年难得被人噎了一下,神色有些难看。
沈鸿只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
“想也知道,这礼部侍郎府,比起这梁府,更是庭院深深。吴知县能治这梁府的人,是因为他们触犯了律法,我沈鸿毕竟不是她们的女儿,”
“可若是进了你们家,那你们就是饿我了,欺负我了,不许我出府,或是给我定一个我不喜欢的亲事,也自有一套说法,反正满府的人都是你们的,到时候我怎么办?报官也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谁又会敢为了我得罪了你们?”
少年“你”了一声,看着她,这番伶牙俐齿的,竟让他一时辩驳不了。
这他出来时,确是瞒着府中人的,娘只是看了信叫了一个管事的人去处理了,接不接到京他是不知道的。
只是因为他听说了,怕管事的不看重不着急误了事,所以骑了快马带了一个贴身侍侯的小厮便先赶过来了。
至于这说带着她回京去的事情,现在确也是他自作主张的。
以前是有祖父祖母在,留她在乡下还说得过去。
现在祖父祖母不在了,爹回来了,想到这一遭,也必是会遣人接她到京去的,他也不算是自作主张。
“那你既然不想去京城,做什么又要写信到京城去求救?”
少年看着她,生气却又发作不得,她的神色清高得很,那既然如此,那就应该不屑于写信求救才是。
沈鸿说:“信不是我写的,是我的丫环替我写的。”
袅晴刚才激动的神色,很明显知情,而沈鸿那时病着,写不了信。
所以这信也不难知道,定是那时袅晴着急,不知费了多少银两买通了梁府的下人送出去的。
少年又是一怔,看着这个便宜姐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想不到呀,原以为是个猪一般的蠢脑袋,可分析起将来的处境来竟也是头头是道的,这难道是经一事长一智了?
还是受惊过度了?惊弓之鸟,防人竟防到他这个亲人身上来?
这继母虐待继女的事情,世上确实是有的,京中的公侯之家,哪怕权势滔天家财万贯,打压继女时也是颇有层出不穷的手段,只要不是闹得太过份,旁人也管不着。
而他娘,虽说在他这里自是个慈母,可这些年来,也没听过她要接这个便宜姐姐进京。
至于她是什么想法,他还真不知道,但他是绝对不相信,他娘会是个恶妇,关着她、虐待她。
她这真是想多了吧,少年一哂。
“行,随你了,爱上京不上京的,难道我还要求着你?进去收拾东西,把你送回老宅,小爷我就拍拍屁股转身走了,算我多管闲事走这一遭。”
少年转身坐回石椅上,神色略有些不耐烦。
真是不识趣的人,他难得做一回好事,居然还遇上了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沈鸿心下一松,看他一眼,便转身进去跟袅晴收拾东西了。
出了这梁府,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的,道路两边小店摊贩都很多,这一个小小的地方竟也颇是热闹。
沈鸿是第一次看到这外面,情形倒跟电视上看的也差不多,所以有些觉得晃若在做梦,总觉得不真实,好奇地这里也看看那里也看看。
因为时候也不早了,少年也不急着赶路,走在前头,时不时地回头督一眼活跟没出来逛过街的便宜姐姐,晃晃悠悠地扇着扇子先是到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两间上房是相邻着的,沈鸿带着袅晴进房前,少年停步问了她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呀?闹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叫你?”
反正“姐姐”这一声,他是无论如何现在叫不出来的。
沈鸿便也停步,转眼看他,说道:“单名一个鸿字,‘鸿运齐天’的鸿,当年爹进京赶考,取个好意头,只是可惜了,娘是半点福也没享过。你呢?”
沈昊见她神色颇有伤感,联想到她这十八年被爹丢在乡下的处境,也觉得有些索味:
“单名一个昊字,取广阔无限,一生顺遂之意。”
沈鸿点点头,倒也是个好名字,两人没再说什么,毕竟也不熟,同时抬脚迈进了各自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