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白恒望在自己的书房里面,等来了一个访客。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是从侧门悄悄进来的,并没有惊动什么人。
等他卸下轻便斗蓬时,却正是排名第一的盐商贾子明。
贾子明从十多岁就开始在盐业方面做事,二十多岁有了自己的第一张盐引,通过三十年的时间的奋斗,终于成为了扬州盐商第一。
他并不是靠歪门邪道成功的,而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做,让官员、灶户、水商等等都喜欢他,所以他才成功了。
这样的人,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稳重踏实,而且在得到这么多之后,他是最怕失去自己一切的人。
因此,他才会悄悄的回转,前来拜访白恒望。
等到贾子明重新坐下,白恒望的语气也和刚才不同了,他恳切的道:“贾老,这一次你帮助本官度过难关,也同样是帮你度过难关啊!就算那几个家伙不懂事,您也不能跟着他们掺和,不然大祸临头,谁能躲得过?”
贾子明皱着眉头,“上面的态度这么强硬?”
“出乎意料的强硬。”白恒望点点头,“你知道皇上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谁在旁边吗?”
“谁?”
“帝京府府尹苗炎苗太升。”
“他!?”
还没等贾子明露出惊骇之色,白恒望就道:“我猜测,如果这一次我做不好,那么苗炎一定会携带着圣旨而来,对扬州盐业进行一次大清洗!他的手段,贾老你也应该知道。”
贾子明真的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苗炎当年一把火烧死一百多人,包括了太子宠妃的弟弟,绝对是闻名天下。
人家连太子宠妃的弟弟都敢杀掉,更别说是别的人了。
一旦是他过来,而且是皇帝急需用钱的时候,手段之残酷,很有可能超乎想象。
贾子明奋斗了一辈子,才让自己富足天下、儿孙满堂,他可不愿意这一切转眼成为泡影。
他今年都六十三岁了,临老一场空,肯定受不了。
“一千二百万两银子的确一时半刻难以凑到。”思量过处,贾子明再也没有保留:“不过分成两三次给,倒是没有问题。
我出三百万、蔡新风和尉迟鸿各出二百万、龙毅和姜元各出一百五十万,其余的盐商出二百万,白大人您就按照这个数目摊牌吧。
一开始只要他们各拿出三五十万两不等,等到他们都出了第一笔,第二笔、第三笔也就顺理成章了。”
“好!”
白恒望欣慰的笑了,“我就知道,还是贾老您可靠。放心吧,等到明后天谈好,我在奏章里面一定会为你美言几句的。
咱们的这位圣上啊,一向都是宽厚仁德,要不是遇到了这么大的难事,其实绝对是很温和的。
您这次积极的响应了他的号召,他以后就会记得您,说不得可以为子孙积攒福气呢!”
白恒望最后这句话,直接击中了贾子明心中的x点。
他已经够富贵的了。
要是能给子孙在皇上面前留点香火情,怎么都划算啊!
“白大人,您觉得这样做能起到效用吗?”贾子明颤抖着道。
白恒望本来是随口一说,看到他这副样子,不觉动起了歪脑筋。
“嗯,肯定是有效果的。”白恒望慢悠悠的道,“但如果您能在这个时候,自己单独捐献一些东西,我敢保证,皇上一定会奖赏您的。”
“我出……出十万两银子,白大人您说可以得到什么?”贾子明赶紧报了一个数目。
“十万两?”白恒望笑了,“您可是天下第一盐商!十万两给出去,您敢肯定不是羞辱陛下吗?”
“那该多少才好?”贾子明问道。
白恒望直接说道:“一百万两!只要您能拿出一百万两捐献给这次的赈灾,我保证能从皇上那里,给您求来一个亲笔提名的牌匾。
到时候挂在您的议事厅门口,您说谁不给您几分面子?哪怕是太子继位之后,按照咱们大康朝的传统,他也会看在这个的面子上,给予您的子孙以优待啊!”
贾子明直接吞了吞口水。
在议事厅门口挂上皇帝亲手写的牌匾?
这个诱惑对他来说太大了!
当然他不敢求说什么在府邸门口挂牌匾,那可是各位丞相们才能有的待遇,连六部尚书都没有。
但哪怕只是在议事厅门口挂皇帝亲手写的牌匾这种事儿,迄今为止,本朝可没有一个商人能有此殊荣!
“可是……”
贾子明又有些肉疼,“一百万两银子太多了,我一时半刻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才怪!
白恒望对他可是很了解的,贾子明做了这么多年盐业,家里的现银起码都是上千万两,说不定两三百万两黄金都有!
区区一百万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只不过贾子明肯定是想要矜持一下。
“贾老,如果您觉得一百万两白银多了的话,何妨收购价值一百万两的大米?”白恒望道,“朝廷在江南的收购价是12文每升,您家里有粮吧?您能去别的地方收到便宜一点的粮食吧?一来一去之间,不是能便宜很多吗?”
贾子明琢磨了起来。
他是一个对财产很仔细的人,对于财富的变化也很关注。
贾家在他的辛苦耕耘下,已经不仅仅是盐商,还在周边乡下有超过万亩的良田。
这几年来江南风调雨顺、粮食大获丰收,贾家除了卖了一些粮食,更多的粮食都储备在自己的粮仓里面,以备不时之需。
这和贾子明的小时候连饭都吃不上的经历有关,他总是喜欢给自己留点后路。
有了土地和粮食,哪怕是以后不能做盐业了,子孙后代也不愁吃喝。
现在贾家的粮仓里面,超过了一百五十万石的粮食,其中一百万石便是前两年存下的。
朝廷给江南总督刘仁怀的命令,早已通过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江南,现在他正在江南进行大规模的粮食收购。
贾子明本来打算卖点陈粮给江南总督府,可如今想来,似乎是捐赠八十四万石粮食给朝廷,更加的划得来。
总比拿出真金白银要好得多!
“如此,那老朽便为国出力一把!”贾子明思来想去之间,终于是有了决断:“我捐出八十四万石粮食,和江南总督府的一起,运往京城赈灾!”
“哈哈哈!”
白恒望大喜过望,“贾老,你真是盐商楷模啊!”
贾子明摸了摸自己的长须,笑道:“白大人,皇上那边……”
“放心好了,等把他们几个解决了,我立刻写奏章,一定帮你求到!”白恒望打着包票道。
要是一百万两银子的粮食还不能得到皇上的一款题词,白恒望就枉自为景和帝的潜邸之臣了。
贾子明闻言大喜,然后投桃报李道:“白大人,关于怎么让他们屈服,其实很简单……您只要派人去封锁其中一个人的家,抄出他的账目往来,自然他就怕了,不得不屈服!”
“这样做,不会让大家离心离德吗?”白恒望犹豫的道,这个手段太狠了,有点走极端。
“如果是蔡新风的话,应该不会。”贾子明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同伴。
蔡新风虽然是第二大盐商,可他仗着自己的后台,一向都阴狠严苛,非常为盐商们不喜。
如果拿他来杀鸡儆猴,不少人说不定会拍手称快。
想到了刚才蔡新风的态度,以及他一向是供奉最少的人,白恒望冷笑了一声:“贾老,本官明白了,我自有主张!”
……
第二天一大早,江南总督刘仁怀便收到了盐政大臣白恒望的紧急飞鸽传书。
他和幕僚们一起看了这份由信鸽传来的文书。
等到一看完,刘仁怀的心腹幕僚巩才博便恼怒的道:“龄公,这白卓仪自己要做事情,却又怕得罪人,然后叫我们帮他出面,当这个恶人,最后功劳还是他来领,真是岂有此理?”
刘仁怀看都不看他,坐在案头就开始写了文书,片刻之后写完盖上了自己的大印,吩咐道:“东岳,拿文书给按察司,让他们飞鸽传书到扬州,马上出人去盐商蔡新风的家办案!”
“是!”
旁边的另一个心腹幕僚戴伟华拿着文书往外去了。
扬州到杭州有六百里,即便是用八百里加急,都比不过信鸽的快速。
信鸽基本上不到二个时辰就能飞完六百里。
江南学了广东,这些年用信鸽传递消息的手段是层出不穷,连官方都是如此。
只不过为了避免中途出现问题,一般官方都是用三只信鸽,分时间段放出,这样就基本上能保证送到对方手上。
见到文书发出去,巩才博更急:“龄公……”
刘仁怀对他摇了摇手,“子云,你跟我十几年的时间,难道还不懂我的心思吗?只要是对皇上,对朝廷,对天下百姓好的事情,我都愿意做。
区区得罪人算什么?得罪那些盐商都配让我担心?如果这一次他们真正不识相的话,难道我还不如苗太升果毅敢为吗?”
巩才博倒吸了一口冷气。
刘仁怀要是在江南大开杀戒,那就不仅仅是得罪几个盐商而已,而是会让整个江南风声鹤唳,为之恐慌,对他的施政非常不利。
可巩才博嘴巴动了动,劝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自己恩主的性格,外表和润,但内心却无比坚毅,决定了的事情一定会一往无悔的去做。
作为他的幕僚,巩才博此时能做的,仅仅是帮助他更好的实施方案,这才是巩才博的存在之道。
想到了此处,巩才博鞠躬了下去,“龄公,我去找下面的人,让他们把这个风声传出去……顺便也让人知道,他们盐政衙门里面,可是还有一千二百万两的盐引,可以随时出售的。”
“去吧!”
刘仁怀露出了笑容。
要不怎么说文人卑鄙起来,非常没有底线呢?
本来皇上的意思是,这一千二百万两银子的盐引是盐商们内部消化,如今巩才博说了出去,显然是抛出一大块肥肉,让大家来争抢。
盐商固然是天下第一的有钱人,但这个天下,不要命的人多了去了。
盐商们哪怕是再有手段,遇到不要命的狂徒,他们哪里敢把事情做绝了?
难道不怕深夜里宅院失火,一个人都逃不出来吗?
……
我又早起写书啦!奋进!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