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陆秋狩前,流言初定时。
天香酒楼作为锦安最大的酒楼,客来客往,大到高官小到地痞商贩,文有诗意书生,武有酣畅醉饮,鱼龙混杂,人满为患。
醉汉饮酒醉,醉了也不归,举着酒杯就撒酒疯,本是尚好的看台座位,被他翻了个凌乱;他起身跌撞,几步就可上台的距离,被他弯了几道才掷杯于台,木质台上有锦布,酒杯在台上跳了一跳,轱辘两圈,妓有不解,醉汉上台,惊了台上妓。
醉汉狂言:“你们天香酒楼米珠薪桂,舞者姿色平平,戏曲也没个新意,老子花钱是为寻欢作乐,天香酒楼不过是平平之姿,怎就堪了锦安第一!”
伶妓惶恐道:“不知……不知公子想听什么?”
醉汉胡言:“有闻《请君归》惊为天人,你们为何不唱?”
“这……”伶妓有口难言,不知如何表达;关于此次流言,朝廷已明令禁止,别说再唱《请君归》了,就连提都得私下里提,还得小心翼翼地提。
“娘子好生漂亮,要不跟了本公子,本公子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醉汉酒醉如扑蝶,次次都扑空。
“啊!”伶妓惊呼皆跑,纨绔看客对这一幕心悦神怡;最后醉汉跌坐在台上,台下哄堂大笑。
“天香酒楼禁止闹事!”酒楼凶悍的伙计拿了棍棒来,击打着地面,起势准备请离醉汉。
醉汉狂妄,张牙舞爪:“你知道我是谁吗?”
伙计才不理人,一看就是处理闹事者的老手了,两根棍棒敲麻了醉汉的手,醉汉吃痛,那棍棒就在他手臂间搅动了一下,他整个人都被架在地上,脸贴地。
“本小姐管你是谁?敢在沈氏的地盘作乱,轻的赶你出去,重了就是横着出酒楼!”醉汉嚣张沈悠悠更嚣张,她扶廊下梯,身后跟了些家丁,各个凶神恶煞,她又言,“更何况你传谣生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醉汉笑嘻嘻地一顿胡言:“我犯什么事了?啊!不就要个姑娘嘛,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主什么事儿?”
沈悠悠来气,给他脸上就是一脚:“你给本小姐看清楚,这里是天香酒楼,并非风尘之地,此处伶妓皆是清白之身,不接外客,公子若是情欲大发,还请公子移步勾栏瓦舍。”
楼上有公子笑言:“沈小姐,醉汉不知事,您别和他废话了,扫雅兴!”
“丢出去。”沈悠悠不再听人胡言,直接下命令,随着把醉汉扫地出门后,她站在台上当众威言,“天香酒楼禁止传谣,你们私下里谈就谈了,若是摆在明面上说,传到陛下耳朵里,我天香酒楼遭了难,就别怪沈氏不留情面,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那些爱慕沈悠悠的翩翩公子,不管是温润如玉还是冷若寒冰,皆奉出回应。
李副尉在二楼廊上逮着齐延兴奋道:“殿下,这沈家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简直就是只母老虎。”
“母老虎就母老虎,你兴奋什么?”齐延瞥了眼李副尉,话语犀利至极。
“……”李副尉尬笑,不知如何回答,齐延这样说,他都感觉自己不单纯了。
“殿下,杨嗣出来了。”李副尉盯着的一处雅间开了门,他小声对齐延说道;打趣归打趣,他们可是有正事在身,李副尉瞧着台上,全心全意的,可都在搞事业。
齐延道:“你跟紧他,不要轻举妄动。”
李副尉点头离去。
齐延再看了眼沈悠悠,自己回到了雅间,雅间坐榻的案几上有一盘没下完的棋,棋盘边陈设典雅,茶水的热气萦绕着梅花枯枝迟迟不见消散,如人心生怜意,眷恋着这一支枯枝。
不一会儿,沈悠悠推门而入,见齐延正坐如钟,盯着棋盘,她轻问:“殿下,想什么呢?”
齐延道:“到你了。”
沈悠悠笑若桃花,她坐回了棋盘对面,观了观齐延之前下的白子,手执黑子,子落无悔,连提齐延八子,言:“博弈之道,害诈争伪,殿下要输了。”
“小利而已,当纵观全局,连横或是合纵。”齐延淡言,白子散乱,一子落下乱而有聚,予黑子有倾压之势。
“殿下围我,终差这一子,阿悠可以耍赖,跟着你,只为堵你。”沈悠悠在齐延的白子旁下了一个黑子,这样齐延总围不上黑子。
“争锋相对,可要注意第三方势力。”齐延挑衅,跟着黑子又下一子。
“棋盘间,只有黑白子,何来第三方势力?”沈悠悠疑惑,依旧把棋下在齐延的白子后面,可见沈悠悠还没意识到一旁的地域要被白子围上了。
“陷害、诈取,唯恐自己深陷其中还不知其害。”齐延说完,不再挑衅人,白子入要地,他将空地占领,任沈悠悠怎么赖皮,等到收官之时,那片空地就是沈悠悠的黑子葬身之地。
第三方势力,无疑是局外人心,自己设的局,把自己也困在其中,无法自拔。
沈悠悠怏怏道:“阿悠输了。”
齐延道:“是本王欺人太甚。”
沈悠悠道:“若是殿下输给阿悠,这世人该说殿下预谋阿悠芳心了。”
齐延忽然自嘲:“本王不是良善之人,赢你输你,都不会有好名声。”
沈悠悠心下意会,道:“就像那流言,所有人都觉得是殿下在背后翻云覆雨,即便殿下亲自毁了天赐,也有人认为,殿下不过是为了摄政王的位置稳如泰山而精心谋划。”
齐延释然:“也罢,一直狠恶,总比良善之人突然作恶后被千夫所指、受万世骂名的强。”他突然打量沈悠悠,言,“倒是你,把事情看得那么通透,还为本王撇清污名,本王是不是该问问你的居心?”
沈悠悠一笑:“阿悠能有什么居心呢?无非是想顺顺利利地拿到殿下的双倍报酬。”
此时齐延的下属敲门,齐延道:“进。”
下属身着小二的衣服,作揖道:“殿下,杨嗣所包的雅间,另一人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我们是不是弄错了?”
沈悠悠道:“臣女的判断不会有错,杨嗣一个御医的俸禄包不起天香酒楼的长期雅间,这两月以来,他会见的好友绝多清贫,就这一人查不到是何身份,而且,此人来时,杨嗣必单独出行,杨嗣回后,他们畅聊到深夜,深夜人单影只,臣女不敢擅自做主派人跟踪,怕暴露后坏了殿下大事。”
齐延道:“沈小姐细致,自然不会有错,本王的人皆从冢门而来,这锦安人脉关系,显然没有沈小姐看的透彻。”
“既然殿下信臣女,为何不直接动手将二人拘捕,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证实,殿下在证实什么,一个御医能牵扯出的事需要这般小心翼翼吗?”沈悠悠句句怀疑在要点上,却想不通一个所以然,一个御医而已,背后能有什么惊天大案。
事关不思解药,一切都必须万全,在郑葶苈的势力没被削弱时,他们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让郑葶苈狗急跳墙;而这两人冒着风险频繁接触又毫无破绽,齐延在证实杨嗣到底参与了多少,现在看来杨嗣只是个托,并不知情,关键还在另一人。
最让齐延想不到的是,这个人还会江湖中的一种技艺——易容术。
齐珩驾崩当日,江尚宫曾目睹杨嗣从昭阳宫出来,然后在昭阳宫内又看见一个杨嗣,后来那个假杨嗣揭下面皮,直接出了宫。
当江尚宫说明情况的时候,齐延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几番查证,也已经证实,真的有这门技艺在。
这两人在雅间互换身份与脸,杨嗣进去后,就再没出来,那人就顶着杨嗣的脸与身份与郑葶苈的人光明正大的交易。
要抓他们,这一切都需要等一个时机成熟。
齐延忽然冷了声音:“好奇心害死猫,沈小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沈悠悠抬眸看人,这个男人又开始冷冰冰地不近人情了,她叹气,回以温柔:“既然殿下不愿说,臣女自然不会多问,也不敢从中作梗,只愿殿下事事顺利,万事顺心。”
“这其中缘由,本王也是为了你好,你应该明哲保身。”齐延好像意识到自己过分了,换了个说法,可怎么说就是减不去那一丝严肃,他又言,“过两月,本王会再派人过来,这些日子还请沈小姐派人帮本王看着。”
“臣女明白。”沈悠悠面对这样的齐延好气又好笑,她只觉得齐延铁血之下藏有世间最温柔的感情。
齐延再来到天香酒楼时,已是两月以后,依旧是这个雅间,只是这梅枝长了些青绿的小芽,齐延不再饮茶博弈,这里酒气熏天。
另一边的雅间,杨嗣也被揭了脸皮,然后被带走;张氏倒台,刘氏倒戈,齐延选择这个时候动手,说明时机已经成熟。
沈悠悠看见这一幕,加上在襄芳牢狱历经的事,心下了然,事情远远不止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推开齐延所在的雅间,喊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