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病人病情过于复杂,各项指标里又挑不出什么毛病的时候,祁镜就喜欢把疾病大全拿出来,兜底翻上一翻。以前他一个人,时不时就会在电脑前靠互联网或者医院里的内网资料,坐上一天。不过现在既然有了跟班,翻书的主角自然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从a开始,慢慢看,慢慢找,把符合症状的单独列出来。”祁镜把大全翻过目录,来到正文第一页,“第一个,阿巴迪氏征,开始吧。”
高健愣愣地看着页面,有些无奈:“这得找多久......”
他本以为祁镜要这两本书自己用,没想到最后用的人是自己。
以前高健看教科书无聊了,也会去他爸的书房翻这种大全类书籍。但每次都是高开低走,刚开始抱着满怀的信心,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就被磨灭得差不多了。
“慢慢找咯。”祁镜翻着另一本微生物大全,“我陪你一起看,急救室那孩子的感染很莫名其妙,也很麻烦的。”
高健侧身看了一眼祁镜身前那本书,开头第一个也是“阿”字打头:“阿巴迪纳沙门氏菌是个什么东西......”
祁镜按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头转了过去:“你还有功夫管我看的东西?你这本可有1000多页,不抓紧看通宵都看不完一半。”
两人面对的这两位病人的情况真的很奇怪。
一个胸片上有结节,整个结节从影像上看就算不是肿瘤也不可能是炎症。但除了炎症,其他病变产生的结节可没那么容易消退,更别提自行消退了。
另一位是有感染症状却没有感染灶,虽然有发烧,但体温却还好。而且感染的时间不长,情况看似不严重,却引发了休克,整个休克的进程非常迅猛。
两个病例都不简单,但都缺乏一个完美的解释。
陆子姗接手的案例中,病人到底是不是癌,如果不是癌,那这个结节到底是什么?而引起急救室里那个孩子感染的到底是什么?细菌?病毒?还是寄生虫?
祁镜问道:“明天你什么班?”
“中班吧。”高健翻着书页。
“那今晚熬一个通宵,明早回去睡一上午应该差不多了。”祁镜说罢,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又多嘴问了一句,“你爸那儿......”
“哦,没事,他就是老了有点更年期。”高健压根没把这当回事儿。
两人漫长的看书时间开始了,就这么坐在办公桌边一页页翻着,有时候看到稍有匹配的词条,就会动笔把它记录下来。
他们都属于特别能静的下心好好看书的类型。
祁镜自不用说,高健平时看书也会有分心无聊的时候,可一旦带上强烈的目的去看书,他的注意力就会长期处于集中状态。两人整个上半夜就简单吃了顿晚饭,喝了两杯水,眼睛就没离开过各自面前的那本书。
期间不管是120来了急救车,或者门口有病人不省人事都和他们无关。
一晃时间来到了半夜0点。
今天值夜班的是秦雪峰和陈霄,从晚上七点开始就没停过腿,直到十一点出头才总算能在椅子上暂时歇上会儿。
“门口那个心梗的拉走了?”秦雪峰站在饮水机旁咕咚咕咚喝干了一杯水,问道,“出结果了吗?”
陈霄则扒着已经凉了的炒面,擦擦嘴看了眼手边的报告:“前降支堵了90,已经做好送去心内了,情况应该不错。有个把腹痛当胸痛的刚被我送去了隔壁外急,应该是胆囊炎。”
“哦,那个说话不太利索的老太太?心电图怎么样?”
“心电图做下来还不错,有一点点房颤,不算严重。”陈霄哗啦啦地吃好面,两口热水下肚,算是为下半夜补充好了能量,“食堂的炒面还是一样那么难吃,秦老师要不要来一份?”
“我就算了吧。”秦雪峰摇摇头,“我等早上的粥和咸蛋。”
“那这两位。”陈霄看向离自己不算太远的祁镜和高健,“他们看了六个小时了,似乎还没找到答案。”
秦雪峰叹了口气,又拿起常志军儿子的病程记录说道:“现在病情也没怎么稳定,药根本没法停。我觉得还是得听蔡主任的,尽快再复查一次ct。”
“王主任不是说等早上吗?”
“我是怕他熬不到早上,到时候抢救都来不及,还怎么复查?”
“那行吧,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得听你的。”陈霄毕竟还是住院,秦雪峰也不是当初那位张杰义了,“正好现在没事儿,要不现在就送ct室?”
两人简单做了个决定,准备去急救室和常志军聊聊,没想祁镜这时插了一句:“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
“那行,我们先找常志军谈话,你去ct室等我们就行了。”
秦雪峰说完就离开了诊疗室,陈霄也要去,但在走之前还得把事情向两个实习生交代一下。万一来了120或者留观室的病人出了什么问题,他得保证自己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走,一起去换换脑子。”祁镜拍拍高健的肩膀。
“不了,你去吧。”
“那行。”祁镜看他工工整整地在记录本上记下的那些疾病,笑着点了点头,“我这儿有了结果会告诉你的。”
“嗯。”
......
常文瀚依然平静地躺在病床上,被一位护工推进医技楼。祁镜并没有先去ct室,而是跟在床边又复看了一遍急救室医生写的icu病程录。
急救病程录和普通病房不同,每隔12小时就要写上一段,记录生命体征,为以后可能出现的抢救做数据支撑。所以这段时间的数据能直接体现出病人的恢复情况,或者恶化过程。
“祁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经过下午和纪清那一闹,常志军对祁镜有了不少好感和信任。就算刚才急救室的医生已经和他讨论过了儿子的病情,他还是希望从祁镜这儿再听一次,或许会有些不一样。
“伏立康唑的效果并不好,体温一直存在。”祁镜摇了摇头,“恕我直言,你儿子的病情还在走下坡路。”
“那......那有没有什么救命的办法?”
“先复查一遍看看再说吧,如果有必要或许还得做mri。”祁镜看着他,说道,“我们都是专业的医生,没人会比你更早放弃他。”
“谢,谢谢。”
祁镜看完病程录,把视线放在了各项实验室检查报告上,血常规里的那个嗜酸性粒细胞是所有数据里最反常的一项。之前在一院,嗜酸粒还只高了两次,幅度都不大。但自从进了丹阳医院,从下午三点到现在复查了三次,每次嗜酸粒都是高的。
“难道真是寄生虫?”
祁镜之前问过常志军,他儿子生活规律,也没吃过生食和异地旅游史。以他家的家教,饭前便后肯定得洗手,家里的经济能力和社交水平,也不可能接触亚非拉疫区回来的病人,寄生虫感染的可能性非常低。
而且寄生虫又不是细菌,不会产生感染性休克。
能引起嗜酸粒升高的除了寄生虫,就是过敏,难道是过敏?
过敏是内急很常见的疾病,祁镜不是没考虑过,甚至可以说全内急的医生都有考虑过。可在常文瀚的整个病程过中,过敏出现的可能性比寄生虫还低。
他大半个月前颅脑受伤颅内出血进了一院手术,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完全与外界断绝了联系。
从既往史来看,病人没有过敏史,现在用的抗生素和一院差不多,也没出现过过敏现象。唯一有区别的伏立康唑还是出现休克后才加的,过敏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现在的祁镜不像下午那时候完全没有头绪,在调整了好几个小时的思路后,现在他有了些怀疑的对象。
既然两种原因看起来都不可能,那就把它们合在一起来看。
休克是过敏造成的,而过敏则是寄生虫产生的。或许就是因为这次颅脑外伤的手术,刺激到了潜伏在病人身体内的寄生虫,逼着它们进一步刺激病人的身体。
至于常志军说的那些不会感染寄生虫的情况,就只能归咎于“撒谎”了。
“先做哪儿?”ct技师站在常文瀚身边问向操作室里的三位医生。
“先头吧,头做完再做胸腹。”
这时祁镜插了嘴:“直接扫完全身就是了,说不定问题就出在这时候还纠结什么部位干嘛。”
“也对,会厌和四肢肌肉也有可能成为感染的目标。”秦雪峰对着麦克风说道,“直接平扫全身,要是再找不到问题,就得去隔壁mri碰运气了。”
“那好,平扫全身,还是从头颅开始。”
随着睡床向前推进,常文瀚被送进了ct机中。操作室屏幕里开始出现横截面图像,从顶骨开始,颅脑外伤后的脑组织渐渐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出血灶确实被吸收干净了,但还是没有发现感染灶。”秦雪峰看着屏幕,说道,“手术做得确实非常干净,我看那孩子头皮缝合得也漂亮,术后病程录里连腰大池的引流液也很少。”
“一院神外确实很强,丹阳那么多三甲里也就比我们差一些。”
“祁森在成为院长之前或许是这样,现在就未必咯。”秦雪峰饶有趣味地看了祁镜一眼,“我说小祁啊,你那么好的资源在手里,怎么不去神外发展?将来颅脑外伤脑出血只会越来越多,神外绝对是金饭碗啊。”
祁镜没回他的话,似乎压根就没把问题听进脑子里。他的眼睛只顾着看屏幕,忽然来了一句:“这个鼻窦有点奇怪,刚才的上额窦也是。”
病人的大脑已经过了扫描区域,现在横截面来到了鼻腔鼻窦所在的区域。而这两片区域在ct上的表现都和普通人不一样,有点问题。说完祁镜就把片子往前切换了几张,上额窦细看起来似乎也出了问题。
“鼻窦有些蜂窝状改变,难道是鼻窦炎?”陈霄问道。
“有可能。”秦雪峰点点头,“蔡主任够厉害,猜到了感染需要进一步加深才能在影像学检查上发现。”
“鼻窦炎?”祁镜皱起了眉头,“鼻窦炎的改变没这么乱七八糟,这一团蜂窝状的空洞看上去就像是在做了某种手术术后的模样。”
“有可能是肿瘤破溃后留下的。”秦雪峰又补充道。
“可这是十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癌。而且病人有感染症状,体温升高,这没法解释。”
“副肿瘤造成的炎症,之前你们内急不是也遇见一例吗,还出现了安东综合征。有时候年轻人的副肿瘤综合征症状比老年人的要严重的多,那种炎症反应也要严重的多。”
“可我从没见过副肿瘤综合征造成炎症引起感染性休克的。”陈霄指着现在ct扫描到的鼻腔,继续说道,“刚才的鼻窦就和现在的鼻腔差不多,我觉得就是鼻窦炎,鼻腔里的就是萎缩性鼻炎而已。”
“我见过最厉害的萎缩性鼻炎也不过如此,这孩子怎么可能那么厉害!”
陈霄和秦雪峰在一旁讨论得不可开交,祁镜则从一开始说了一句后就一直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不断变化的ct片。
此时的ct机已经扫描到了咽喉,几张看上去很正常的横截面图片过去后,祁镜忽然按下了暂停键:“这儿这儿和那儿,这些地方比刚才那几张要凹下去一些。”
“嗯?”陈霄有些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你些地方是鼻咽部和下面的咽喉,应该是表面光滑的管道,但把这几张ct片连在一起看的话......”
祁镜反复来回切换了这些片子,不断出现的画面在他们眼睛里成了动图,这才发现了其中奇怪的地方:“这些地方怎么变得凹凸不平起来了?”
“很久没遇到这种病人了。”祁镜笑着问道,“这孩子的颅脑外伤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秦雪峰和陈霄纷纷摇头,谁会在一个感染性休克的病人身上去探讨大半个月之前的外伤原因:“可能是车祸吧,或许是高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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