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伟两脚像踩着棉花一样,脑袋里空荡荡的。进入九月,晚上八点钟的屋子早已发黑,他推门进去,顺手摸到墙上的开关。他抬起眼皮,屋子里又闷又寂寥,不用说,这段日子,斯晓慧一直带着逗逗在娘家混饭吃。
如今的两口子打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再正常不过了。别指望女人在家里低三下四,活成哀戚无限的望夫石。陆大伟是绝对没心情去丈母娘家的,以他的清高,绝对不会主动去招惹丈母娘全家上下日后的哄堂大笑。
但是,他真真又饿的发慌,肠胃都感觉要起义了,他下意识地拉开冰箱,似乎又在他的意料之中,冰箱上层空空如也,甚至连个苹果也没有。他又摸了摸下层,只有几袋冻的很结实的排骨。
瞬间,他什么想法也没有了,毕竟丈母娘做的饭再好吃,他这样的女婿,就算是正常的日子,也总是三请五请,才肯屈尊驾临斯晓慧的娘家。
大概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去丈母娘家,经历那种热热闹闹的场面,他就感觉对不起自己的老母亲。
有那么一年春节,大年初二他跟斯晓慧回娘家,还在公交站等车,关天鹅的圣旨就骂了过来。那意思是嫌弃陆大伟娶了媳妇忘了娘,她命令儿子必须先去看亲大哥大嫂,去给她孙女送压岁包。毕竟有生之年,关天鹅还盼着小儿子帮她修复母子关系。话又说回来,照这个样子做事,怕是哪一个也不待见她。
陆大伟硬着头破驳了回去,晚上回家却见客厅里茶杯碎了一地,陆老头老泪纵横跟他诉委屈,原来关天鹅心里不痛快,又把他爸打了一顿。
就打那以后,陆大伟再也不说丈母娘家的饭好吃了。
陆大伟又关了房间的灯,转身回来一屁股跌落在沙发上,头仰在后面的靠背上,两只胳膊紧紧抱在一起,他想闭上眼睛静一静。何止是肚子饿,他是心累,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这会儿反而又不饿了。
好一阵子,他听见楼道里一阵窸窣,接着是开防盗门的声音,他的意识开始清醒了,不过是斯晓慧抱着逗逗回来了罢。
他也不想睁开眼睛,还是如斯晓慧所鄙视的,继续在家里装大爷,反正无论做什么,她都看不惯罢。闭着眼睛反而干净,不用迎接对方的大白眼。
“逗逗,妈妈开灯哦!”他听见斯晓慧温柔的声音,只是这温柔现在只给孩子。陆大伟的眼皮感觉到了阵阵刺激,世界忽然就亮了,在黑暗里呆久了,就想永远这么呆着,不需要面对接下来的难堪。
“大伟回来了啊,吃饭了没有呀?”斯母春风满面的声音终于把陆大伟佯装闭着的双眼给敲开了。他慢慢腾腾睁开眼睛,又挪了挪屁股,一个姿势久了,人总是要乏的。
“妈,您来了,我还不饿。”陆大伟嘴里慢悠悠地飘出一句话,好几天没见,斯晓慧的脸是冷冷的,逗逗的小脸上也满是怯意,一见爸爸有动静了,反而抱紧了妈妈的脖子。
“哪能不饿呢,上了一天班,你赶紧,让大伟看会逗逗,你厨房做点吃点去。”斯母推了推斯晓慧。
“就你生的闺女贱!做狗屁的饭,哪有那功夫,逗逗该睡觉了,我明天还上班。”斯晓慧毫不客气地怼了母亲一句,瞟也不瞟陆大伟,带着逗逗刷牙洗脸。
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僵硬起来,女儿女婿哪一个都不是软柿子,斯母的脸瞬间又阴转晴了。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别你一句我一句又吵起来,这夫妻闹矛盾,总得有一个在话头上先下台阶。
斯母一阵子陪笑,跟女婿陆大伟唠起嗑来:
“你爸妈身体还都好吧?你们俩如今在这边住,就该定期回去看看。”
陆大伟回应一声,斯母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急匆匆地来了一句:
“这都九点多了,你这几天不在家,她娘俩在我那边吃,你这边冰箱里也没东西,妈赶紧回去给你做点端过来。”
说完,斯母关门出去了,陆大伟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不再闭目养神,顺手拿起手机,像往常一样,随便打开某一个app,关心起社会大事来。
斯晓慧带着逗逗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又是去卫生间刷牙,又是脱衣服洗澡,母女俩就像这个世界没多出一个人般,做着他们的事情。
逗逗在路过陆大伟的时候,那眼神就像看一个大怪物,想亲近又有些忐忑不安。斯晓慧呢,其实又何必刻意瞟他,当那个人忽然在灯光下冒出来,她意料到迟早有这么一刻,只是没想到陆大伟这么快撑不住了。
但是她反而享受之前的丧偶式生活,陆大伟又冒出来,她只是觉得屋子里多了一个废物。
不过是十来分钟的出出进进,陆大伟很是难熬,好不容易等她们俩躺到被窝里,卧室里传来逗逗软萌的声音:
“妈妈,爸爸他为什么要回来,你们还离婚吗?”
“乖,爸爸妈妈没有说要离婚啊,我们只是拌嘴了,妈妈给他一点教训,罚他这几天不准回家。”
“那爸爸以后还会打你吗?逗逗不让他打你,逗逗不喜欢他,逗逗要和妈妈在一起。”
“快睡吧,不会了,以后爸爸和妈妈一起保护逗逗。”
陆大伟感觉斯晓慧的声音哽咽了,他眼圈开始发红,他有什么资格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他根本就是一个连三岁娃娃都不愿靠近的人。
他依仗什么,许诺能给她带来更富有的物质生活,上更好的学校,那些都是扯淡,目前小家伙也仅仅需要安全的爱而已,这些才是基本。他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不过是自私地为他自己考虑而已。人家斯晓慧再怎么泼妇,再怎么不上进,至少在用尽全力做好一个母亲,他家那些人,又在做什么混账事。
因为岳母的关爱,他这一会忽然又良心发现起来,或者再不良心发现,他彻底无路可走了,正胡乱地想着,他看见丈母娘推门进来了,手提袋里拎着盆盆碗碗的。
“这会子太晚了,所以你先凑合着吃点吧。妈寻思着你快回来了,这不昨天刚酱好了肘子,给你切了一块,又炒了西红柿鸡蛋,带了一小罐大米粥。大伟,你两个花卷够不够呀?”
“妈,够了,够了,吃不完。”
“那就好,妈先回去了,你吃完就早点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斯母活了大半辈子,知道她守在那里,女婿不好意思动筷子,又赶紧从闺女家里走出来,到了楼下,她才畅畅地舒了一口气。
人言丈母娘疼女婿,不过是心疼自个女儿,希望他对自己的女儿好一些。斯母心里骂了一句,拿出十二分的真心对人家,谁知道将来能供出个啥来,只希望老天保佑逗逗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啊。
见丈母娘走了,斯晓慧也在卧室里哄孩子,陆大伟早饿得快成个神仙了,要知道这几天他每晚的伙食都很差,这会忽然像遇见亲娘一样,大快朵颐起来。
刚刚吃完,突然见斯晓慧像一头胜利的母狮子一样从卧室里冲了出来,看来逗逗已经进入了梦乡。她是又想大吵一架么,但是陆大伟又发觉她眼里分明空无一物,直接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去了。陆大伟看自己吃的一桌子杯盘狼藉,往日他是绝对不会帮工的,这会子倒是懂事,都收拾起来端去厨房刷了。
斯晓慧从卫生间出来了,头发上还挂着水珠儿,眼见的陆大伟还像死鱼一样蹲在沙发那里刷手机,餐桌上的碗筷倒是不见了,饭桌上的汤汤水水却没有擦去。
她到厨房里拿了抹布,把餐桌擦干净了,然后甩给陆大伟一句:学着点,不会有人一直帮你擦腚!陆大伟一阵子发怔,看她又怒气冲冲地回卧室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好再回击什么,也绝对不可能再度破门而去。
他也不是半星脑子没有的,毕竟他出手在先,再说了,他妈这几天咒骂斯晓慧全家,可比这难听几千倍几万倍。事实也不过如此,人家斯晓慧一家子,一直在帮他擦腚。他踌躇再三,已经晚上十点了,他是不是也应该冲一下发臭的身体,睡一个好觉呢,总不能在沙发上像考拉一样坐一夜。
这一晚上注定是不能为首都节水了,他猫进房间,把斯晓慧搭在椅子上的浴巾取了出来,尽管他捏手捏脚,还是惊动了斯晓慧,她扭过头来,又骂了一句:
“不要脸,房子卖出去了没有!以后别来用我花钱买的浴巾。”
这一句话,倒骂的陆大伟吃了定心丸一般,他进了浴室,脱得跟个猴子一样,一阵子狂风骤雨披上浴巾出来,把窗帘全拉好了,屋子里的灯都关了。他只用手机灯照亮儿,半弯着身子又猫到卧室里,斯晓慧又骂了一句:
“滚出去,回去吃你妈的奶,不要来蹭我们的床。”
骂声落了,陆大伟听见逗逗睡梦中香甜的呼吸,反而什么都不忌讳,躺在了斯晓慧身边,他手往斯晓慧身上一摸,来了句:
“穿那么多干什么,咱都老兄老弟了,还这么见外。”
陆大伟关了手机灯,房间里立马黑起来。斯晓慧翻身坐起来,身体里带着八级龙卷风,一下子又变成了掌力,全发作在陆大伟脸上。陆大伟也不哎吆,也不躲闪,女人的那点巴掌,完全伤害不到他皮糙肉厚的脸。
“滚,打了人了装没事,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欠我们全家上下对不起。”
“你骂我妈我就打你,下次骂我还打。”陆大伟嬉皮笑脸的,“你说你还是个女人吗,生逗逗以前我都招架不住你,现在可真是公粮都没地交去。”
“王八蛋,我就骂,你妈的你妈的你妈的,赶紧把房卖了,给够我钱,滚的远远的。”
陆大伟不做声了,作案未遂的他也不想跟斯晓慧扯皮了,转过身去,又开始闭目养神。这是女人的通病罢,当男人想在她身上捞点好处时,她便要先来一次征讨。
卧室里又是一阵子肃静,眼看就辜负了这晚的水费。陆大伟也没心气做为一番了,尽管他打人在先,又绝对离不起婚,像老鼠一样回来跟老婆,却也不想因此低三下四,把斯晓慧宠的无法无天。
斯晓慧忽然又啜泣起来,她翻过身来,抱着陆大伟的腰,虽然当爹已经三年,陆大伟那腰子却并未发福,还是像年轻一般妖娆。有些男人当爹就是混一个称呼而已,全是女人在牺牲罢了。
斯晓慧的脸贴在陆大伟的后背上,把那儿当手帕了,她的声调低低的,有点撒娇又带着抱怨:“你怎么就能做出打我的事来,怎么就能打我呢,你怎么能那么混账王八蛋?你就不会说个对不起!”
她继续哭,又怕吵醒了逗逗,还必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指望陆大伟说句我错了那比登天还难,但妄想以交公粮的方式认错,她也坚决咽不下这口气去。
哭着哭着,斯晓慧就开始用拳头去捶陆大伟的后背,陆大伟的眼圈也红起来,他翻过身来抱紧了斯晓慧,摸索着用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睡吧,哥累了,以后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你转过身去,我抱着你睡。”
斯晓慧转过身去,陆大伟紧紧包着她,在她身后就像一个暖炉,斯晓慧一把推开陆大伟,让他自己睡觉去,谁知道陆大伟又睡意全无。
他像个神经病一般,又来了一句:咦,这么长时间没摸,怎么你的腰比我的腰还粗了,真是扫兴。
“我愿意粗,嫌弃的话你可以找你那些小蜜去,人家可不像我,烤一次脸就上万。”
“你说你,一句话不刺人就皮痒。哥今晚不睡你,你不打算放过我是么。”
斯晓慧还想说点什么,陆大伟一个翻身早像摊煎饼一样挂在她身上。他在她耳朵旁边附一句,身子靠外面挪一挪,动作大别碰到逗逗,坏了我们的好事。
斯晓慧偏不听,又赶不走他,所以陆大伟又使用暴力了,像搬行李一样,把斯晓慧往床边挪了一尺。
斯晓慧肿着眼皮,忍不住又破涕为笑,趁这会,陆大伟让她缴械投降。
“你说你,咱俩谁跟谁,还穿睡衣,不糟蹋钱么,现在又没有工作!该省点省点。”
“放你的狗臭屁,我稀罕你养,给我来这套,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没听到我已经工作了吗!”
“低调点,低调点,就你这脾气,上不三天班就黄。”
三下五除二,就像斯晓慧对付白菜一样,把外面的一层先脱了,这白菜吃的才香。闹了那么多天,两个人还是像公猴母猴一样,躺在一个被窝里没羞没臊起来。日子旱了那么多天,也倒是该下点雨了。
不论如何,打算好好过下去,总得在床上搞出点锦瑟和鸣来。
第二天一早,斯母推门进来接逗逗,陆大伟早精神抖擞上班去了,眼见的闺女仿佛气性没那么大了,这一波鸡飞狗跳就算过去了。
“给他发信息,晚上下班一起到那边吃饭,给他个孬熊上兔子肉,吃了就管事。”斯母一句带着怒气的话,把斯晓慧惹笑了,她回了一句:
“好好带逗逗和聪聪吧,吃人肉已经够便宜他了,干嘛花钱费力气弄兔子肉呢。”
斯母一时倒没明白女儿话里的意思,白天她还是让老伴在家看着俩外孙,抽空去了一趟批发市场买兔肉,直到晚上看着陆大伟吃到嘴里,她才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