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比他们平日上课的教室还要大四、五倍,坚固厚实的水泥墙壁上纵横交错着各种管子,管子上那些黑色涂层已经开始剥落,露出带着棕红色锈迹的管壁。
满眼都是十九世纪中期的古老家具,它们俨然是搁置不用的弃物,随意无序地堆放着,却令人徒增压抑。
最惹眼的是屋角那架华丽的三角式古钢琴,与整间房子的气氛极不和谐,诺大的白色琴身上积了厚厚的灰,琴盖打开着,从色泽暗淡发黄的琴键可以看出,这架钢琴着实有些年头了。钢琴那宽大的流线型顶板上,放着一顶落满灰尘的呢制礼帽,礼帽旁边还有一束早已风干了的玫瑰花。令人唏嘘的是,钢琴的一条腿折断了,琴身歪斜地依靠在墙面边,像一个穿着华服的跛脚绅士,张开巨大的嘴艰难地喘息着。
面前这张老式哈克尼斯圆桌,比平日上课用的那种更加厚实笨重。一根突出的圆角厚铁条贯穿在桌面偏右的位置,它的作用似乎是将裂开的两半桌面重新钜在一起,像极了一块被用来遮掩疤痕的创可贴,却徒劳地让疤痕变得更加显眼。
桌上摆着一架带有凸出旋钮的老式收音机,巨大而笨重,那应该是上个世纪中的东西,昆丁面前那个形状不明的水晶烟缸中堆了些棕色和白色烟蒂。
此刻,桌子内侧的皮质圈椅上已经坐了一排身材高大的男生,中间的四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从左到右依次是Jacob(雅克布)、Hunter(亨特)、Sean(肖恩)和Luis(路易斯)。
他们和昆丁、威廉、巴斯蒂安都是同一年级的,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威廉曾经和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在课堂或课外活动中有过无数交集。他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学校这个神秘组织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大佬。
威廉在心里冷笑,这些平日拽得不可一世的富屌纨绔子弟,三年多来居然心甘情愿为某人马首是瞻,这一点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对面的几位还算颇给威廉面子,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些许笑容。
昆丁的目光一直兴致盎然地看着威廉和巴斯蒂安,似乎是在看一份营养美味,却等候多时的外卖。
他看起来比平日更随意,穿了一件超大码的黑色的卫衣,上面刺绣着凸起的白色骷髅头图案,与左手食指上那个硕大的白金骷髅戒指相映成趣。
为了彰显待客之道,昆丁稍稍坐直了身体,象征性地微微欠身,伸出双臂,对呆立在屋子中间的两个人简短地说了一个“坐”字,甚至没有加上“请”。
巴斯蒂安如同得了大赦,跌坐在离他最近的一张椅子里。
威廉却没有坐下,他的视线落到昆丁高高翘起脚上,穿着49码黑白相间的耐克限量版运动鞋的大脚,此刻正在轻微抖动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对手看出自己的紧张,威廉这样告诫自己,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力图平复心情,调动气潜意识中所有的勇气和智慧,驱赶此刻恐惧和紧张,他明白,如果自己想活着离开这个房间,就必须保持冷静。
他脑子里仍想着那件事:另一个出口在哪里?
很显然,这个地下空间还有另一个通道,昆丁一伙进入这个地下室,并没有和他们走同一条路径。
“怎么?不请我参观一下?”威廉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继续观察这个房间,终于在一对摇摇欲坠的柜子旁边发现了两扇门。他想也没想,径直朝其中一扇雕花木门走去。
昆丁眯起眼,吐出一口烟雾,帅气地打了个响指。
凯文几步跨到威廉前面,大手一拧门把,“咔哒”房门应声而开。
随后,凯文训练有素地撤到他身侧,威廉心想:昆丁果然御下有术,连凯文这样的人都能调教得俯首帖耳。
此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另一侧站着尼古拉斯。
看到尼古拉斯的那一刻,威廉心头一阵狂喜,自己安插在蓝色锡安隐修会内部的一个卧底竟然也在。他坚信,即便是长期浸染在蓝色锡安隐修会等级森严的贵族文化当中,尼古拉斯仍是那个根深蒂固具有平民意识和正义感的人。
不到关键时刻,威廉是永远不会启用这颗棋子的,不过,一旦自己在这里遇到危险,尼古拉斯是一定会施以援手的。
威廉讥诮地挑眉看了昆丁一眼,“怎么?把我带到这么个铁桶一样密不透风的屋子,居然还派两个橄榄球四分卫保护我,难道是怕我跑了不成?”
说罢,他用力推了一把雕花木门,合叶发出嘎吱的声响,房间内一片狼藉呈现在威廉眼前。
红色的地毯正中有一个破旧的小木马,一排高大的老式衣柜靠墙放着,上的漆面已经剥落殆尽了,巨大的浮雕雕花却依然精美绝伦,从裸露出来的木色大致可以判断,这柜子的材质是产自东北部山林里的红樱桃木。
其中一个衣柜的门扇沉降了,琳琅满目的儿童玩具从里面散落出来,有花花绿绿的洋娃娃,熊布偶、还有小汽车和听诊器……它们躺在地面上的灰尘中,无一例外地也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看起来有些诡异可怖。
威廉心里暗自盘算,这个房间没有窗,四面墙上也没有多余的门,地毯下面更不可能,这里已经至少有地下四层那么深了,再下去能去哪儿?这间屋子应该没有设置暗道的可能性,于是,他握住门把手,轻轻将门关上。
威廉朝另一扇雕花大门走去,尼古拉斯先行一步,面无表情地拧开了门把手。
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带四根立柱的实木雕花高背双人床以一种遗世独立的姿态对抗着岁月的风刀霜剑。
那木床大得几乎像一间小房子,四根立柱和顶棚处,都被名贵的金绿色缎面重磅真丝的帷幔包围着,帷幔从接近房顶的圆拱形雕花木质顶饰上直垂到地面,下面坠着沉甸甸的金色流苏穗子,一半没在尘埃里。
帷幔正中不知何时被怎样的锐器扯出了一个大的口子,耷拉下来的真丝面料柔软地叠落下来,上面似乎还有一些污浊而可疑的痕迹。
从大口子望进去,床上装饰着奢华的真皮和金绿色的天鹅绒,高而厚实的床垫上,铺着金红相间的奢华床笠……威廉脑子里出现了那些关于昆丁的私密而又旖旎的传闻,不由得感到一阵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