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洛阳。
如今是同光四年,去年李继岌收服蜀国,今年二月又遭逢邺都兵变。中原各处经历连年的战火,如今处处都是荒废的农田,廖无人烟的村落。
可这洛阳城内,却依旧是往日那般繁华的景象。
马车缓缓的驶进洛阳城内。
小凤撩开帘子,好奇的打量着外面的闹市。或许是这马车行驶的太过平稳,街上竟无一人注意到马车上没有驾车的小厮。
那日,三人带着袁灵均离开那鲁家村后,终于在最近的小城内买到了一架马车。这马车虽比不得当年张武家中所赠的那辆,可他们到底也不用再慢慢步行了。几人在小城内停了几日,可袁灵均依旧不醒。李凌恒便决定带上袁灵均去洛阳再做打算。
可路上行了两个月,袁灵均的呼吸渐稳,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原本的红润,可却依旧昏睡不醒。张武、李凌恒不停的尝试着输送些妖力给他,可袁灵均的身上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排斥他们的力量,他们的妖力、灵力根本无法输送进袁灵均体内。即便张武与李凌恒想要将神识附着在袁灵均身上查看,却也被袁灵均的身体排斥着。
幸好山医命相卜本就不分,李凌恒与小凤也会一些医术,他们也曾把脉过,可袁灵均此时也与常人无异。
今日,马车终于驶入了洛阳城内,李凌恒生怕旁人看出什么异状,赶忙走到马车前面。他心中无比复杂,他自幼便在洛阳长大,洛阳城内,承载了他不少的回忆。遥想当年,他初到洛阳,彼时他还是紫微派掌门的嫡长子,被送到洛阳皇宫,拜李国师为师,自然极其风光。也是在这皇宫之内,他见到了太多的肮脏,当年那个单纯的世家公子,终究还是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马车途经皇宫门口,李凌恒看着那原本极其熟悉的宫门,终究心中还是有百般滋味。宫墙巍峨,可依然能依稀的看到皇宫内那高大的观星阁,李凌恒摇摇头,原本儿时那些尘封的记忆又冒了出来。当年那个视他若亲子一般的李国师,那些幼时肆意妄为的旧事,可慢慢的画面陡转,他眼眸之中仿佛又看到了当日,那大殿之中繁复的阵纹和满室的鲜血。他又依稀记起了那个叫陆离的孩子,他甩了甩混浆浆的脑袋,终究叹息一声,策动马车,绕过宫墙,向这座小城的另一边走去。
可就在马车靠近宫墙的那一瞬间,原本躺在马车内,不明生死的袁灵均,忽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缓缓的撑着木板,虚弱的坐起来。张武惊喜的大喊:“阿恒!阿均醒了,阿均醒了!”
李凌恒赶忙策动缰绳,将马车赶到一处角落停了下来,他走进马车内,看着袁灵均揉着额头。袁灵均见李凌恒爬进车内,也目光清亮的看着李凌恒,“谢了,若不是你和小凤在,阿武一个人也不知该怎么办。”
李凌恒敏锐的感觉到袁灵均似乎哪里有些改变,他笑了笑回到:“当日我昏过去,若不是你将我带走,只怕我也成了那些虫子的养料了。”
“这……是何处?”袁灵均扶着张武坐起身来,他撩开马车的帘子,看到马车外与蜀地不同的风光,便是连那些百姓的口音也与蜀地大不相同,街上极其热闹,他虽长于茂县,可茂县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热闹、繁华的景象,便是街上百姓衣裳的样子也是极其新鲜的。
“那日塔楼崩塌,那村子都毁了,你又昏了过去。我们三人到了临近的小城等了三日,可你仍旧昏迷不醒,我自作主张来了洛阳。”
“洛阳?”袁灵均闻言一愣,“我,昏了多久?”
“阿均,你都昏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若不是阿恒和小凤在,只怕我便撑不住了!那日你昏迷不醒,我原以为输些妖力给你,你便能醒了,可你体内不知有个什么东西,一直在阻止我们,不让我们将灵力导给你。便是阿恒用神识试探,也不得其法。还好阿恒和小凤懂些医术,他们见你无事,我这才放下心来。”
“两……两个月?”袁灵均闻言微微愣住,他嘴里轻声嘟哝着:“从前做梦这边也不过过了片刻罢了,怎地这一梦竟过了两个月……”袁灵均方才醒来,他本就极其虚弱,这嘟哝两声,声音更是极低,李凌恒听到他的声音,轻问了一句:“什么?”袁灵均这才回过神来,他摇摇头,继续道:“当日你们可在村中发现了什么?究竟是何人诱惑鲁班他们,当日那界碑断裂,可是因为那人?”
李凌恒心头一跳,又想起那日界碑上的那行小字,可却云淡风轻的摇摇头,苦笑道:“我们背着你走到界碑时,那界碑已经破碎了。而旁边也根本没有其他人。想必那人应当没有出现。”
袁灵均点点头,不再说话。
“咱们先找个店住下再做打算,那日鲁勇只说这玄奘墓在洛阳,却没说具体所在何处,咱们晚些时候打听一下。你也歇息一会,刚刚醒过来找些易克化的东西给你吃。”李凌恒说完,又走出马车,驾着马车继续向城北走去。
张武掏出几个丹药,拿出水囊,将水囊交给袁灵均:“阿均,之前连丹药都喂不进,你还是吃一些,你睡了几十日,身子定然亏空的厉害。”
袁灵均点点头,将丹药吞下,又想起了他昏迷之后的情形。
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依旧是那个黑洞洞的空间,仍然看不到光亮,只有他一人独自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那空间之中的光壁又亮了起来。袁灵均同往常一样,走到那光壁旁边坐下,可他却没有看到白须道人和他的师兄们。过了须臾,光壁中人忽然开始念动《往生咒》。
这一次,光壁中那人好似传道一般,一字一句说的极其清楚。随着这《往生咒》的律动,袁灵均仿佛陷入了无边的回忆之中。
那日,白须道人和他的师兄们驾鹤归去,他心中的孤单与无奈;
那日,张武告诉他,他无法修道,他心中的绝望与惊愕;
那日,姑姑告诉他们,她就是那苏妲己,而石头的姐姐竟是商纣王,他二人与天相斗,只不过想为他二人的未来争一条出路,他心中的震惊与悲凉;
那日,他与张武离开师门大山,那始终与他相争的豪猪精竟没有再为难他,只是为了让他向苍天问一问,它们妖修为何不被天道所容,他心中的苦楚与震颤;
那日,他们入蜀宫时,他堕入蜀王的幻境之中,蜀王因当日迷恋财富与权势而亡国时,那蜀王的执念与眼泪,更让他心中无比坚定与执着;
那日,在鲁家村,鲁班一族因那人的蛊惑陷入了这般难捱的境地,他看到鲁家千百年的兴衰过往,他心中的疑惑与自省……
这些复杂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这一路上,无数人的故事都在告诉他,这世间,只消活上一遭总有着这样那样的为难与困惑,有着不少东西束缚着他们。他忽然觉得当日那一问有些幼稚,或许是经历太多,他再也无法出口问上一问,如今百万种情绪堵在他的心间,他却不敢像当日一般,问上一句,生而为人为何这般苦。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光壁中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他哽咽着问向身边的那个男子:“你说,人活这一遭,拼的到底是什么?”
可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那人还在光壁之中念动着《往生咒》,回应他的,也是那一段段极有韵律的咒言: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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