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事,郑斌没有经历过,但也听父母亲说过,实在是不堪回首。
“俞所,修正税制的事难道没有报告中央吗?”
“我在财校上学时,曾经在图书馆专门找了当年的一些资料查看。
当时财政部把修正税制的草案递交国务院,那位财政部长后来回忆说,当时总理是逐字逐句的审看了一个多小时,问了一些问题,也提了一些意见。
根据总理的指示,财政部经过修改以后形成正式文件上报国务院。经国务院批准,他们才对外公布的。
财政部的直接领导是国务院,财政部没有权力越过国务院直接向中央报告。所以,财政部不应该承担没有向中央报告的责任。
国务院总理本来就是中央领导,而且国务院的事情极多极杂,也很难每件事都向中央报告。
那一次的事叫‘修正税制’,并没有改变原来的税收体系,只是对原来税制中有些阻碍经济发展的条款做一些修正,这是属于税务部门职权范围内的业务性工作。
国务院有很多部门,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业务工作,难道所有的业务工作都要向中央汇报吗?那中央光看这些报告都看不完。
何况这些部门的业务工作,中央也不一定都能够清楚地了解,那怎样去评判好坏优劣呢?
去年我们县发生地震,市税务局马上通知我们县税务局,对受灾乡镇和受灾农户减免当年的农业税。
这是市税务局职权范围内的业务工作,不需要省税务局的同意,只是向省税务局报备。
所谓的向中央报告,就是向最高领袖本人报告。
实际上,国务院向中央报告了,只是这份报告到1953年1月5日才送到最高领袖的办公室,而新税制是1月1日发布的,报告只是晚了几天。
说没有向中央报告只是一个理由,最高领袖是要借机发难。”
“他为什么要借机发难,是什么目的?”
“这就是政治上的事了,不是我们小民能够弄明白的。”
“还有,俞所,最高领袖说‘找资本家商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我也查过资料。
那一年,国家准备成立全国工商业联合会,并成立了一个全国工商联筹委会。
工商联的职责就是联系非公经济成员。当时税收上的问题就是私营企业税收下降厉害,修正税制其中一个目的,是希望私营企业的经营活跃起来。
所以,财政部决定把修正税制草案送给全国工商联筹委会,请他们开会讨论提意见。全国工商联筹委会同意财政部修正税制的做法。
这就是最高领袖说的‘找资本家商量’,‘得到资本家叫好’。”
“俞所,我就不明白了。全国工商联不是中央同意成立的吗?又不是哪个人私下搞的组织。
听最高领袖的意思,他好像极不感冒似的;既然不感冒,为什么还要设立?”
“郑总,这就是政治,是我们搞不懂的。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件事,最高领袖其实只在意一件事,就是‘公私一律平等’。
但新税制是说‘公私一律平等纳税’,是在纳税方面平等,并没有牵涉到其他方面,更不会牵涉到政治方面。
但最高领袖断章取义,把这件事弄成了一个冤案。这就是当时的政治生态。”
“俞所,我来做一个假设。
假设当时财政部没有使用‘公私一律平等纳税’这样的说法,而是用专业性的说法,比如‘企业均执行同一税率’。这样,可能就不会有那场风波了。
我猜测,就是‘平等’这两个字,刺激了最高领袖的神经。”
“郑总,你说的对,就是‘平等’这两个字惹的祸。
在那样的政治生态下,新税制被全面废止。而旧税制的错误方面不仅没有得到纠正,反而更加偏激。
首先是公私关系完全改变了。全面恢复了对公企的税收优惠和减免,加重了对私企,尤其是对私营商业企业的税负。
党对私营企业的政策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对私营经济由利用、限制、改造的政策,转变为逐步消灭的政策。
其次就是改变了工商关系。用具体的税收手段来发展工业,抑制商业;不仅是抑制私营商业企业,也同样抑制公有的商业企业。”
“俞所,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难怪改革开放以后,私人老板最先做的就是商业,也就是过去说的投机倒把,长途贩运,二道贩子。”
“对。就是因为那时我们国家的商业极不发达,而私人老板看到了其中的商机,他们就从这个领域最先发财。
那时就有领导说,要‘两通’搞活,就是指交通和流通。
税收是经济的调节阀,既可以促进经济发展,也可以抑制经济发展,甚至可以造成经济衰退,崩溃。
后来我们国家的经济状况大家都看到了,虽然不能说责任全部在税务方面,但至少那种不平等的税制起了相当的坏作用。
讲主义,讲理想,很容易。可要讲柴米油盐,讲老百姓穿衣吃饭,就难了。
我始终弄不明白,过去总说讲政治,那么贫穷,你讲什么政治。连饭都吃不饱,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政治?”
“俞所,说到讲政治,我也是很不理解。”郑斌讲了大里山铁矿进口设备和向外商提起索赔的事,
“那家外企恶意设置一个装置坑害我们,诈我们的钱。可我们有些官员置国家的经济利益于不顾,空谈什么‘友好’,也是说要‘讲政治’。
我也是始终弄不明白,没有经济做基础的政治,有用吗?”
“郑总,我是衷心拥护改革开放的。大的不说,只说我们税务部门。
我听那些老同志们说,过去我们县税务局,要是能够收到100万元的税,那我们局长就要当劳模,带大红花。现在,我们一个专管员就可以收到100万。”
“俞所,公私一律平等牵涉到政治问题,那工商平等交税应该不牵涉到政治,为什么也要改呢?”
“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眼里,工商平等纳税是个经济问题,跟政治无关;但在有些人的眼里,它就是政治问题。
政治在那里呢?
那个外国人老马,在他的主义里说,商业不创造价值,只有工业才创造价值。言外之意,商业剥削了工业。
而在我们国家,又有传统的抑商思想,一拍即合,不谋而合,成了理想、主义的一部分,就上升到了政治层面。
我不懂深奥的理论,我只看实践层面。如果没有商业,工业根本玩不转;商业越发达,工业才会越发达。
我们县有一家国营林场,改革开放后,1980年买了一台设备,请了一个师傅,带了两个没有工作的职工家属,办起来一个木制品厂,生产夹衣服的木夹子。
生产很顺利,产品质量也好,但效益始终上不去。原因很简单,就是卖不出去。
木夹子是典型的小商品,本小利也微,他们不可能派销售人员出去推销,所以他们一筹莫展。
1981年,牡丹市金平街形成了小商品市场。林场的场长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到小商品市场找到了一个姓沈的商户,那个人就帮林场推销木夹子。
现在过去十年了,那个国营林场的木制品厂依然还是生产木夹子,但员工已经由原来的3人增加到现在的17人。现在我省听说有十几家生产木夹子的工厂。
听说那个姓沈的商户,现在一年可以批发木夹子3亿多个;不仅卖国内,还卖到国际市场去了。金平路的商户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木夹大王’。
生产木夹子不需要用正规的木材,只需要用枝桠材就可以,属于废物利用。虽然利薄,但成本也低,原材料基本不用花钱。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来,如果没有商业,或者商业不发达,工业也绝对发达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