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3月26日。
华汉鼎晏人民共和国。
深圳市。
清晨,郑斌上班路过一个早点摊,他掏出五角钱,犹豫了一下,买了两个馒头。
那时深圳的馒头一角钱一个。按照郑斌的饭量,早上要吃四个馒头才行。他也知道,省两角钱对他的状况不可能有任何改变,但他必须要省,省一角是一角,省一分是一分。
好在公司中午供一餐午饭,可以管饱。
郑斌在深圳盛源国际贸易公司任矿业部经理,主要经营国内铁精矿石出口海外的贸易,是公司里几个部门中最赚钱,因此他的工资也是最高的,每月1200元。
没来深圳以前,他在国营大里山铁矿工作,月工资320元。听说他们矿长的工资也不到500元。
可是他家里实在太困难了。母亲患尿毒症多年,开始是一周透析一次,现在已经是一周三次了。
郑斌的父母都在县里的化肥厂工作。以前的县化肥厂风光无限,可是一搞改革开放人心就变了,领导们只管自己捞一把,当然也就抵挡不住私营企业的竞争。
工厂江河日下,工资三有三没有,医药费报销也是三报三不报。前年,工厂彻底关门了。
郑斌父母这一代把青春奉献给国家的劳动者,在全民奔小康的年代,却被无情地抛弃了,没有工资,没有社保,没有医保,什么都没有!
这就苦了郑斌一家人。
郑斌的父亲会炸油条的手艺,就在家附近的街角空闲处撑起了一个炸油条的摊点,母亲也拖着病体给父亲搭个帮手。郑斌和妹妹郑娟娟在家的时候也经常给父母亲帮个忙。
开始,郑父的生意很好,可没有多久就冒出了很多个竞争者。
郑父实诚,炸油条的油都用菜籽油。那些竞争者就奸巧多了。他们去乡下的皮革作坊,专收制革时从猪皮上刮下来的皮油。
他们把恶臭浑浊的皮油加入工业用烧碱,去除恶臭异味,再加入其他化工原料,恶臭浑浊的皮油就变成了清亮微香的猪油。
猪油炸的油条当然比素油炸的油条香,而且成本低。
郑父的生意差了许多,再加上郑母病日重,连帮老伴搭把手的力气也没有了。郑父一人出摊,又要炸油条,又要收钱照顾客人,难免支拙,又引起食客烦言,生意仅能维持。
按国家规定,这种皮油严禁食用,只能做化工原料,制作肥皂等物。可在那些乡下地界,国家规定就是一张纸。
实诚斗不过奸巧。在一个没有规矩的市场一定是这样:劣币驱赶良币。
郑斌深知父母艰难。高二那年,他征得学校同意参加高考,但高考的分数未及本省的一本录取线。
正好那时国家有政策,农林地矿油等分配去向艰苦的院校可以降分录取。于是,郑斌就被本省的一本院校,雪松省矿冶学院录取了。
郑斌所在的中学和班级老师都很惋惜,他们觉得郑斌平时成绩很好,如果能顺利读完高三,就可能考上北京、上海的大学,那样毕业分配就好多了。
不像本省的矿冶学院,毕业分配都是去矿山,深山老林,地僻乡远的。
可是郑斌心里明白,父母拖不起了,他必须尽快地工作赚钱。
郑斌不仅惦记父母,还惦记妹妹。娟娟的学习成绩比他还要好。他希望娟娟能考上北京上海的好大学,毕业后能分个好单位,以后能找个好人家,了却父母的心事。
“郑斌。”
正在胡思乱想的郑斌回过神来,一看,是刘民水的妻子何晴。
“给。”何晴递过来两个油饼。
“这……”
“要讲客气吗?”何晴快人快语。
郑斌也就不多话,连“谢”字也免了,接过油饼,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刘民水也是矿冶学院毕业的,比郑斌高三届。他们在校学生会认识,一见如故,亲如兄弟。后来,两人又先后毕业并分到大里山铁矿。
何晴是矿上子弟学校的会计。他们两人去年刚刚结婚。
郑斌办留职停薪闯荡深圳后不久,他们夫妻二人也办了留职停薪来深圳,也进入盛源国贸工作。
盛源国贸的老板黄启明也是矿冶学院毕业的,不过要高他们好多届。
“郑斌,你妈妈是不是病重了?”何晴心细,善察人意。
“现在一周三次透析都不行了,只有换肾。前几天家里来电话说,陈莉给联系了一个可换的肾,配型也成功了,但手术费要14万左右,术后的抗排斥药,每个月也得1000多。”
陈莉是大里山铁矿矿长陈正的女儿,在雪松省人民医院工作。陈莉毕业到医院工作也没有几年,并没有什么影响力,为这个可换的肾,她可是花了大功夫,极不容易。
郑斌很想好好谢谢陈莉,可是有心无力,家里的钱早就空了。
“那个可换的肾是哪里的?”何晴问。
“是一个30多岁的女毒贩,本人并不吸毒。可能会在国际禁毒日之前执行枪决。”所以陈莉说钱要尽快准备好,因为行刑的时间无法知道,只会临时通知。
国际禁毒日是每年的6月26日。为了表示我国政府的禁毒决心,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国有不少地方都会集中枪决一批毒贩。
那个女毒贩才30多岁,据说身体也好,行刑的地方在雪松省第二监狱,离省城玫瑰市也就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这次的机会实在难得
关键就是一个字,钱。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找公司预支一些工资,然后再借一点钱,还想找华达钢贸的杜总借点钱,看能不能凑齐。”
“你也别太忧心,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会有办法的。大家伙怎么样也要帮你度过这个坎。”何晴宽慰道。
郑斌来到公司把自己出差的票据整理一下,然后到黄启明的办公室给他汇报出差的情况。
黄启明对出差的情况并无异议,他一边给郑斌的出差票据签字,一边说:“郑斌,还要辛苦你一趟。你马上到大里山去,他们答应给我们100万的货,你去把货催一催。”
大里山铁矿的业务是郑斌发展的,那边的业务没有郑斌出面就搞不定。他要是不去,矿上答应给的货,可能三两个星期都发不出来。
大里山铁矿是国家特大型铁矿,储量丰富,矿石品位高,是有名的富矿,开采条件也好,又建有专用铁路线,运输条件优越。
但大国企的毛病也是不少。其中一个毛病就是层级多,各部门间互不买账,一笔生意,在部门之间踢皮球就可能踢三五个月。
但郑斌在这里玩的转,上到矿长、计划处长,下到计划员、库管等,只要郑斌去了,都是一路绿灯。郑斌到大里山,不像是办业务,而像是串门儿走亲戚。
郑斌犹豫了一下,说:“黄总,我想预支1万块钱的工资,还想找公司借点钱。”
黄启明马上就明白了:“是不是你妈妈的病又重了?“
黄启明了解情况后说:“郑斌,工资就不要预支了,你还要生活。我现在周转有点难,囤货多了一些,我先借你5万,你再想点别的办法。如果能缓半个月,我还能再筹点钱。
郑斌,你也不要急,公司总要帮你的。”
说完,黄启明就打了个电话给公司财务科,要他们准备钱。
放下电话,黄启明递给郑斌一张报纸:“你看看。”
这是1992年3月26日的《深圳特区报》,头版头条是长篇通讯:《东方风来满眼春——小平同志在深圳纪实》。
郑斌连续看了两遍,看完后,抬起头来,黄启明正微笑的看着他,“有什么感想?”
“捅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