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48章(1 / 1)

因为料不到未来会有诸多联系, 杨桢这时也就没有想那么多, 比如给阿晚编造一个堂妹、表妹或远房亲戚的身份。

他很快就陷入了久远以前的痛苦里, 视线有些发飘, 一边却还要留心措辞, 让自己别大意地蹦出些现在不会用的词。

“我以前有个妹妹,小名叫阿晚, 跟现在喜欢用女汉子自居的小丫头一样,性格大大咧咧的,后来嫁的丈夫, 家里在当地算是比较有钱有势的。我们是高攀,她出嫁之后个性收敛了太多, 回回问她过得怎么样,都说一切都好。好什么呢?孩子还在肚子里, 跟着她一起被她男人打死,一尸两命,只能去跟阎王爷诉冤情了。”

“在那之前是我没注意到, 她在她丈夫跟前总是畏手畏脚的,就跟那天王立训斥完那姑娘之后, 她给我的那种感觉有点像, 地铁上这几天还挂着倡导言论自由的公益广告,什么叫‘没你说话的份’?说白了,他心里还是那套男尊女卑的谬论罢了。也许事实上王立并不是这种人, 但我觉得他是。”

近些年家暴的新闻越来越多, 前年就在海内菜市场附近就出过一起十分轰动的案件。

就在杨桢被摁进水里的那条街上有家照相馆家, 女主人挨打多年,权微妈还去劝离过,面子和孩子让她不肯,然后终于忍无可忍,那天两口子上午吵架,男人照样打了她一顿,中午吃饱喝足在睡午觉,女人就提着菜刀,对着他的颈部不知道剁了多少刀。

权诗诗去看过热闹,说是满床满地都是血,那个死人的头只有后边那层薄皮还是连着的,惨的要命。

罗家仪虽然不挣钱,但他脾气好,别说打,就连吼都没吼过太后一句,当然就他那细嗓门也吼不赢,权诗诗的重点教育于是落在了权微头上,语重心长地叨了半天,警告他以后千万别动他媳妇一根汗毛。

要是能有个让他愿意娶的,权微觉得自己估计得拿对方当个宝,但他不向来打空头支票,所以当时回话说,以后就找个像太后一样厉害的,自己就像老罗学习,当个沉迷书法的妻管严。

权诗诗觉得十分可以,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容颜虽然美,但到底是有些胖,于是措蹿权微将像她的条件限定在了性格上。

长期被家暴,更严重的是导致死亡,施暴者不用说必须负全责,但受害者也该有保护自己的观念,这些话生前可以多劝劝,但人都死了,对着当事人家属再说就是风凉话了。

权微听完觉得妹妹和杨桢一家都可怜,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人是件难度很高的事,最关键的前提是对方需要你,希望从你这里汲取温暖。

虽然打了折也住在一起,但权微没觉得自己有这么高的治愈值,他沉默了半天,最后在最近的红灯路口拍了拍杨桢的肩膀,不知所云地安慰道:“节哀……就我对王立过去的了解,他是有点大男子主义,但打人应该不至于。”

肩头传来的拍打有点重,但是不疼,阿晚过世好些年了,杨桢提起她情绪还算平静,比起这个,他讶异地说:“我这正质疑王立的人品,你跟我一条线上的,怎么还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我这么说就是为了安慰你,”权微补充道,“你别真信了啊。”

后半句充满了此地无银、欲盖弥彰的味道,而且敌人的好处在于他不会出卖你,杨桢被他一搅合,消极的情绪登时变成了稀巴烂,他哭笑不得地说:“好的,我信了。”

权微见他又笑了起来,目的达到就不再提王立,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了:“明天我们去哪儿?”

这是在烤串店里才被提起的事,杨桢还没时间做攻略,他想了想说:“我回去查一下,睡前……不,明天10点以前告诉你。”

只负责开车的老司机也没资格有什么意见,遵守交通规则地将车开回了家。

杨桢到家就回屋里摆弄手机去了,在地图上找了几家土酒作坊,位置确实都像权微说的,不是在老到不在发展的老城区,就在交通不便的城中村。

因为时间太晚,他记下了地址和联系方式,第二天起来才打电话联系。

——

养父的炎症一直褪不下去,手术没法做,方思远就在东城的一家青旅用短租的方式住了下来。

青旅的老板是他以前代练过的一个客户,认识有3年多了,在生活在对他也比较照顾,让他跟家里人一起吃饭。

其实像方思远这种活跃在网络上而且小有名气的群体,去哪儿都更容易找到地陪甚至地.主,他一路不停留,到处见知根知底的粉丝亲友,日子其实挺逍遥,就是感觉没有根。

加上方思远有点依赖性人格,自由的漂泊生活对他来说有点寂寞,这时有人乘虚而入,就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他想找个人说说,然后发现除开游戏圈子孙少宁那一票人和通过养父认来的亲戚以外,这个城市里就剩下一个认识的人了。

杨桢像老太爷一样泡完脚,准备看一眼时间后立刻躺平,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看见了方思远的消息。

小方:小杨哥,你睡了吗,陪我聊几句行不行?星星眼.jpg

方思远是个善良有心的小年轻,杨桢离开之后陆续收到过他很多次问候,跟黄锦有点像,不过比黄锦粘人。跟黄锦淡去联系以后杨桢一直都有些遗憾,任何关系都需要好好经营,不能收了别人的关怀,却只在想的起来的时候才去搭理别人。

他解了锁靠在床头上,点开消息回复道:没睡,可以的,你说。

小方:你知道我有个代练群吧,就那群里的一个老人,我不是说不了话嘛,他就说我不开麦一定是妹子,喊了我2年的妹子,总来挑我的事,最后给我揍服帖了。上个月这里有个漫展,群主提议说聚个会,我就是为这事回来的,谁知道遇到那二傻子,他一看我是男的,就到处跟人说我欺骗了他的感情,还给我把群名片改成了艹过6号代练的渣男,啊他大爷,我被人问的快烦死了!!!

杨桢不是很懂游戏人的世界,他跟方思远合租的时候,这小孩脸上也总是咋咋呼呼的,键盘敲得震天响,群里和那个YY上滚动的字幕也比较……比较的性情中人,老公夫人情缘等字眼满屏乱窜,杨桢一早长过见识,现在只有身为过来人的淡定。

他输入道:我感觉他在跟你开玩笑,你不回应他,过几天把戏玩腻了,就不会招惹你了,你要不把他先屏蔽一段时间?

小方:……已经屏蔽过3次了。

那这人是真的有点无聊了,杨桢简单粗暴道:拉黑呢。

小方:拉不过来,这贱人的小号太多了!

杨桢:你问过他了吗?为什么这样没完没了?

接下来的5、6分钟内,方思远就一直处在“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

方思远有些难以启齿。

他的朋友圈基本都是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基友、搅基天天挂在嘴边,杨桢好说话,但方思远拿捏不准他能不能接受同性恋,这是一个逐渐在扩大和浮出水面的群体,但在总人口中比重仍然很轻。

有些人是好哥们好兄弟,小事找他们有求必应,但观念上的东西改变起来很难,很多直男提起同性恋上来就是一句恶心,方思远就怕杨桢也是这种人。

他纠结忐忑了半天,最后还是将心一横,发了两段话过去。他的性向已经是既成事实,杨桢要是不能接受,他们迟早都得回归陌路,所以也不用藏着掖着。

小方:问了,他说他那是想引起我注意,他

小方:喜欢我orz

现代人表达喜爱的方式总是直白得让杨桢吃惊,搁他们苦屿城里,爱情萌芽的这个阶段还在绞尽脑汁的抒情,藏头诗、绣花手绢、表妹表哥带的话等手段层出不穷。

杨桢看见后话,第一反应是好事,又过了两秒忽然回过味来,方思远打的是“他”,杨桢犹豫不决地在框里输道:这个6号代练,是男的吗?

方思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秒回:是。

这个简单肯定的答案让杨桢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宏哥叫他去还债,他在酒吧门口看到的两个男人接吻的画面,他当时被吓得不轻,现在被方思远的话勾得回放一遍,虽然仍然不太愿意细想他人亲热的细节,但那种难以置信的荒唐感却已经消失了。

他来到这个时代,才是生命中最荒唐的事。

杨桢发了会儿愣,心里觉得对这个女性和断袖都能兼容并包的社会真是了不起。

方思远那边却是度秒如年地没等到回复,委屈、失望地追问道:杨哥,你是不是接受不了朋友是同性恋?

杨桢的消息是自动接收不提示,等他回过神,方思远扔过来的表情包已经从迎风流泪变成了躺在泪水哭的小线人。

接受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太浅,作为一个莫名奇妙来到这里的古人,杨桢一直像只往肚里塞货的填鸭,比起世界是圆的、他们漂浮在太空、头顶的天空之外存在着脑袋像三角形石头的外星人等等消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杨桢正儿八经地解释了半天。

没有瞧不起。

刚没有立刻看见消息。

……

真的,没骗你,我有什么好瞧不起你们的,你看我还欠着贷,你们活得都比我自在,要是可以在欠债和同性恋里选,我还宁愿选后者呢。

别人都愿意加入他们的队伍,诚意可以说是十足了,方思远不得不信地说:杨哥你怎么会欠高利贷的钱呢?

杨桢当时不能对黄锦说真话,很大一方面是想求助黄锦来熟悉环境,对上方思远他没有这个顾虑,不遮不掩地说出了实情:以前赌博吧,我也不太清楚,头部受过伤以后,之前的事就记不起来了。

小方震惊地发了一长串省略号之后问道:……摸头,那你现在还赌不赌?

杨桢:不赌了,赌瘾好像一起给忘了。

小方:跪天跪地.jpg,那太好了,恭喜杨哥重获新生!托腮.jpg,话说回来,你说我该把这个6号怎么办!!!

杨桢活到这么大没给人当过感情顾问,憋了半天问了个老套的问题出来:他喜欢你,那你喜欢他吗?

方思远过了会儿才回:不喜欢。

杨桢:那你跟他说过这个问题了吗?让他别白费力气。

小方:暴哭.jpg,说过了没有一百次但十次肯定有了。

杨桢:那这个6号有点没脸没皮。

小方:法式震惊.jpg,这就没脸没皮了?哥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杨桢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愧的:是。

小方: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杨桢刚想打没有,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了一张脸,他手指一抖,乱七八糟地扫中了“哦也”。

方思远八卦得来了劲,打字速度蹭蹭的:→_→这么嘚瑟,陷得有点深啊哥,来说说,是哪儿的小姐姐?长得有多美?干什么的?平时又爱干些啥?

杨桢已经顾不上他一串戏谑了,他心跳擂鼓似的在胸口搏动,心虚地看了眼墙壁,脑子里“铮”的一下,像是崩断了某根弦似的。

方思远半天没等到回复,以为杨桢是玩着玩着手机迷过去了,他的问题虽然没有解决,到找到一个自己人也是好事一件,方思远心满意足地切进游戏群,跟群友道了晚安下线睡了。

可他倾诉的对象却被祸害得睡不着了,杨桢翻来覆去到凌晨3点,才心力交瘁地睡了过去,入睡之前他还在头疼,琢磨着不是在说没有喜欢的人么,他怎么会想起权微来呢?

他……喜欢权微吗?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除了职业炒房和喜欢捏鸡之外,他都完全不了解这个人。

杨桢熬夜打小九九,早上果然就睡过了,叫醒他的还是熟悉的**鸡,睡前的心思还新鲜地要命,往常醒了他就该出去了,可这天他坐在床边上,忽然就对以后怎么跟权微相处产生了茫然。

权微以后肯定是要结婚的,他这个见不得光的心思最好是自己理解错了,否则越早掐灭越好。

杨桢心事重重地洗了脸,拿着记着酒作坊电话的小本下了楼,打了没两个线被权微截断了,那人在早市的背景声里问他吃什么,杨桢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像往常一样报了俩莲菜包子。

吃过早饭,杨桢又打了会儿电话,约好了3家酒作坊,9点多两人就上了路。

权微已经跟他混熟了,状态放松地在车里放歌,还会征求杨桢的意见,问他听不听这种歌。

杨桢要求不高,问什么都点头。

酒作坊位置偏僻,两人像是郊游一样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了到处都是废弃铁轨和老工厂的西城。

杨桢没见过这种大面积聚集的老东西,贴在副驾的车玻璃上往外看。

权微看他样子就感觉没来过,不过他看钱的时候还总觉得少呢,所以还是尊重事实地问道:“以前来过这里没?”

这里有时代感,是文艺和边缘青年的聚居地,以前有个豪华摩托车的展期,权微陪着孙少宁来过一次,里头的艺术都张牙舞爪的,权微不太欣赏得来,但杨桢是诗人书法家嘛,说不定会对这里有共鸣。

杨桢回头看他,脸上的笑意浅而愉悦:“没。”

“看看去吗?”权微眯着眼睛想了想,说,“刚路过那公交站,站牌上贴了个画展还是什么展,今天好像还在展期。”

杨桢没想看画展,他就是图个新鲜,闻言点了点头。

老厂区倒是都是路障,权微将车停在路边,两人从车门晃进去,到处都是潮男潮女和老外。

里头没了外面那种荒废感,商业化程度比较高,弯弯绕绕的巷子里藏满了袖珍的小店,从书画到扇子到小工艺品都有。

杨桢看了一会儿,千篇一律地就失去了兴趣,好在展馆已经不远,两人沿着路标摸到门口,右边立着一副两米多高的绢花卷轴,用行草写着这一期展画的主题:岁月忽已晚。

字是大师作品,很多人都在门口合照,一个女生跑到杨桢面前来说:“小哥,你帮我们拍张照好吗?”

杨桢说好,女孩跑回卷轴前摆好姿势,对他比了个“OK”,杨桢移动这摄像头将那3个姑娘都放进来,刚要点拍摄,让他照相那女孩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小哥你蹲下来照嘛,这样能显得我们腿长一点。”

杨桢好脾气地蹲下来,权微弯腰瞥了一眼,觉得杨桢就是趴着估计也不知道拍照的格局是何物,他用膝盖弯蜻蜓点水地在杨桢后背上顶了一下,说:“起来,给我吧,一会儿你照完了,别人还得跟你说,小哥你腿太长了,没蹲下来。”

杨桢将手机递给权微,蹲着往旁边挪了一步,一边偷师一边笑:“你就直接说我照得丑,我会承认的。”

权微表里不一地狡辩说:“你这个人,对世界的恶意不要这么多,我在夸你腿长,没说你照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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