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改农场是一个所有好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但也是这个时代很多人想躲也躲不了的地方。胡永刚之流躲不开是因为他们为恶作乱受到了国家法律的惩处;陈家沟的农民们躲不开是因为劳改农场选址的时候选在了他们乡,占了他们村一点地;艾奉献躲不开是因为部队复员后被分配到了劳改农场工作,一干就是十几年,他现在是劳改农场的副支队长。
艾奉献当兵就在这里看守农场,复员直接就留在这里成了民警,他和这里附近的农民打了将近二十年交道。有一天,陈家沟支书的儿子陈志强找到了他。
“艾叔啊,我来看你了,怎么样最近身体好吧?”强子一边说,一边把手上拿的一堆礼物放到了地上。
“我这身板儿,不是我吹,以前饿的时候去你家偷鸡都没现在利索。”艾奉献调侃的说。
“您还是那么风趣啊。”强子乐呵呵的说。
“整天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自己不给自己整乐呵点,那还不憋屈死?听说你家承包家具厂了?农场里可不少树呢,有空你去看看,哪个适合做家具,你就买走得了,我得赶紧帮农场弄点钱,年底也好给兄弟们发发。”艾奉献想起卖树的事,跟强子说。
“叔啊,我找你正好也有点事,你先听我说啊,你们这里关着一个叫胡永刚的你知道么?”强子岔开艾奉献的话说。
“胡永刚当然知道了,市公安局打过招呼,他是重点看押的敌对分子。他们这类人,在我们这儿都是每天手铐脚镣全戴着。我们基本就是把他们圈起来当猪养,当然就是既吃不饱也喂不肥啊,呵呵,有不少人受不了,就自绝于人民了,死了活该,活着还浪费国家粮食。”艾奉献说。
“能让他家属和朋友看看他么?我不是在市里纺织厂干采购嘛,我们厂长的儿子和他是磕过头的兄弟。胡永刚还有个儿子,也都快两年没见过他爹了,说起来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强子不好意思的低声说。
“这个,你真是为难你叔我了,我没有这个权力啊。要是别的劳改犯,你随便见,让他去你家吃饭都行。胡永刚真不行,主要是他想杀的是我们公安的人,还是分局局长.虽然现在劳改农场不归公安局管了,但以前毕竟是一家啊。”艾奉献为难道。
“您的意思是见他需要公安局那边的人同意?”强子问道。
“那到不用,我都说了现在我们不归公安局管了,可是我怎么跟支队长开口啊。”艾奉献继续为难道,
“叔,我这里有点礼物,这还有1000块钱,这不是我给您的,是胡永刚家属托我送的,您先收下,如果可以的话,您帮忙给他吃点好的,哪怕是先吃饱了呢。”强子恳求的说。
“这个你放心,让他吃点好的我还是能做主的。我有个想法,你让胡永刚的儿子去新华分局的陈局长那里去磕头赔罪,老人不会对孩子有什么芥蒂的,如果能得到陈局长的谅解最好,如果可以的话让陈局长出面跟市局的领导说说,我们也就好办了。”艾奉献出主意道。
“嗯,我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试试吧。”强子说。
强子把托人的情况告诉了刘辉,刘辉觉得这个事情也确实该这么办。老陈局长和小陈公安都在家属区住着,孙雅莉和儿子也在这儿住,碰上了不认识还好,要是都知道这是仇人家人,以后可就乱套了,这个仇怨绝对不能再往下结了。
刘辉晚上去找到了孙雅莉和胡伟。
“嫂子,小伟。我来是有点很重要的事和你俩说。我大哥现在在劳改农场过的很难,我们几个虽然以前在那里呆过,但那里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我们那时候都是吃香喝辣的上等劳改犯。但现如今大哥想杀的是公安局长,所以就……,总之吧,他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你俩了。”刘辉也不知该怎么跟这娘俩解释了。
“三叔,我爸爸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小胡伟哭着说。
“没事,你爸爸就是过的比较难,我们也想他过好一点,但是需要你们娘俩,尤其是你,小伟,去给你爸爸想杀的人认个错,替你爸爸征求一下他的原谅。你能做到么?”刘辉说。
“能,我爸爸杀人肯定不对,幸好那个人没死,要是死了我爸爸也活不成了,我该去替我爸爸给人家赔罪的。”小胡伟坚定的说。
“嫂子,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去见大哥,我们不怪你,当初也是大哥对不起你在先的。”刘辉道。
“毕竟夫妻一场,我带着小伟去给人家认错吧,我也不想小伟没了爸爸。”孙雅莉通情达理的说。
刘辉带着孙雅莉和胡伟来到了陈有德家,敲门进去之后。陈有德同大庆、小花、王楠在一起吃饭。刘辉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王楠,他很诧异,但想到要办的事,也没说话,就是等在屋外,看着孙雅莉带着儿子进了屋。
孙雅莉还没等陈有德开口说话,就带着儿子跪在了地上。
“起来,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坐下来说。”陈有德看着跪在地下的人有些面熟,急忙说道。
大庆小声跟他干爹说了这娘俩的身份后,陈有德才恍然大悟,忙喊小花和王楠把这母子扶了起来。
“雅莉姐,你坐先坐下。”王楠将孙雅莉扶起说。
“你们娘俩坐吧,我认识你们,好歹也是街坊呢,胡永刚是胡永刚,你们是你们,我又不是老糊涂,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啊。”陈有德说。
“爷爷,您救救我爸爸吧,他对不起您,他知道错了,您救救他吧。”小胡伟哭着说。
“你爸爸又出什么事了么?”陈有德疑惑的说。
“陈叔,是这样的,我们想去劳改农场看看胡永刚,孩子快两年没见过他爸爸了,可是……您的身份,您又是被害人。胡永刚在劳改农场确实受了不一般的罪,人家也不让我们见他,您能不能帮帮我们,跟公安局说一说,让父子俩见见面。”孙雅莉抽泣着说。
“我知道了,他恨我,他想杀我那天其实……好了,不说这个了,大庆啊,明天你去给你于叔叔打个电话,跟他说,胡永刚已经被绳之以法了,我呢,也算因祸得福,让他们别再给胡永刚法外施法了。看着这孩子哭,我心里也不好受。”陈有德有些感慨的说。
“爷爷,谢谢您,谢谢您。”小胡伟站起来给陈有德鞠着躬说。
“都是邻居,以后要常来往,忘了这些不愉快的事吧,我一个老头子都看开了,你们也别有什么负担。多好的孩子啊!”陈有德也被小孩子对他父亲的感情感染的留下了眼泪。
“雅莉姐,陈叔是个宽厚的长辈,我了解陈叔,他既然说了不计较以前的事了,那就是不计较了,都过去了,你就别担心了。”王楠对孙雅莉劝慰道。
孙雅莉带着孩子又和陈有德一家千恩万谢了一番之后,离去了。
“胡永刚有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儿子真不容易。”陈有德感慨着。
“陈叔,你不知道,孙雅莉跟胡永刚离婚很久了,这个孩子都是孙雅莉教育的好。”王楠说。
“古有孟母三迁,今有孙姑娘教子啊,为人母的典范啊,你们谁认识岁数合适的男的,给人家介绍介绍,多好的姑娘啊。”陈有德继续感慨着。
“爹,您一个老头子怎么也喜欢上保媒拉线儿的营生了?”大庆开玩笑说。
“我揍你个没大没小的。”陈有德作势要打的样子笑着说。
过了一个星期,市公安局于局长给劳改农场的负责人打了电话,把陈有德的意思说给了他,嘱咐劳改农场对胡永刚正常看押就行,不用搞老的敌对分子那一套了。
刘辉同他几个把兄弟陪同孙雅莉、胡伟来到了劳改农场,见到胡永刚的时候他们几乎不敢认了,曾经的胡永刚跛了以后也依然很魁梧,一百六十多斤的体重,现在的胡永刚只有不到一百斤,肌肉萎缩的很难拄稳拐。
胡永刚见到儿子之后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也确实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别的劳改犯住的是屋子,他这样的在这里住的是“笼子”,他能挺到现在还活着,就是惦记着再看儿子一眼。人的毅力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坚强,胡永刚也创下了劳改农场成立以来戴着全部戒具住小号的记录:一年十个月零五天。
刘辉他们几人和胡永刚不停的说着这两年兄弟们的事,可是胡永刚每次想说话的时候都说不出什么,只会说:“好好的,好好的。”
走的时候,几人又给艾奉献留了些钱,请艾奉献帮忙关照胡永刚。艾奉献以前见过这几个人,看他们从以前的劳改犯混成现在人模狗样的,不禁有些感慨。
“你们放心吧,他现在说话不利索是因为长时间没说过话,你们过俩月再来看他的时候肯定就好了,他的情况我们见多了,不碍事的。”艾奉献对胡永刚的家人说道。
“谢谢政府!谢谢艾管教!”张彤几人一边走一边回头向艾奉献作着揖。
几人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天。
“大哥是真受了罪了,以前咱们在这儿的时候,惹了事最多住一个星期小号就出来了,那时候还觉得自己挺牛逼,不就是住个小号么?现在想想,老子有席梦思,鬼才愿意住那种狗笼子。大哥在里面居然住了快两年,话都没跟人说过几句,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啊?”张彤说。
“还不是想活着再见一眼小伟呗,父子情啊!不行,我得赶紧找个女人给我生个儿子去。”王刚抖着机灵说。
“说的也是,咱哥几个就大哥二哥结婚了,二哥家是个闺女,现在抓计划生育那么紧,生儿子的任务就留着咱仨努力吧。”刘辉也开玩笑说。
“生儿子还不好办?想给老子生孩子的女人多了,我就是喜欢闺女,你们不懂。”张彤红着脸说。
“我以后再也不帮你们这帮混蛋介绍对象了,介绍给你们都是害了人家姑娘。”孙雅莉责怪的说。
“嫂子,大哥他经了这些事,我觉得脾气性格应该是变了,如果他以后出来了,你还没有再婚,你就给他个机会吧。”刘辉为他们长远打算道。
“我爸爸确实变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能看出来,他眼里的凶光没了,他刚才看我的时候就像我们校长,眼光里有很多老人的慈爱。”胡伟像个大人似的说。
兄弟又能再见面了,尽管这几个别人们眼里的流氓已经走上了各自不同的路,但来劳改农场聚会,成了他们联系感情的纽带。
强子参加完张宏宇的婚礼,感觉很久没有在市里好好逛逛了,他在闹市区边走边看,看着商店里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他现在身上有的是钱,他想好好花花。强子买了一堆东西,眼看天色渐暗,他坐上车去了纺织厂家属区,他想大庆他们了。
“大庆,大庆。”强子进门喊着,他上次来还是大庆刚干上公安的时候,一眨眼已经一年多了。
“强子啊,怎么是你呀?好长时间不见你了,大庆在街上遛弯呢,我去给你喊他去。”小花看见强子兴奋着说。
“你是强子吧,上次见你到现在都好长时间了,快进来坐。”陈有德也招呼着强子说。
“陈叔,您好啊,我也早想来看您了,您身体还好吧?这是给您买的营养品。”强子关切的说。
“你不是也在纺织厂上班么?怎么总不来家里玩啊?”陈有德问。
“我现在在厂里帮人家搞采购呢,整天去周边省的乡下联系棉农,这是今年的采购完成了,才清闲一点了,这不一有时间我就来看您老了。”强子寒暄的说。
不一会,大庆被小花喊回来了。大庆见了强子也很高兴,不住的问这问那。
“前些日子我回家一趟,听我爹说,你爹把家具厂承包了,正准备跟村里有木匠手艺的人大干一场呢。”大庆说。
“嗯,赶上好时候、好机会了,正好今年搞采购挣了点钱,我全投到家具厂采办木工机械了,现在厂里已经开工了,等你和小花结婚时,你可以成本价去咱们厂里拉套家具回来。不是我不够朋友不想送你啊,你知道的,这都是手艺钱,你不能让村里人白干吧?”
“真羡慕你啊,你怎么就干上采购了?你不是在印染车间么?”大庆好奇的问。
“怎么说呢,算是托了小百合的福吧,她不就是采购员么?”强子不愿过多解释说。
“小百合的事你还不知道吧?”大庆说。
“小百合怎么了?结婚了?”强子好奇的问。
“死了。”大庆说。
“你别开玩笑了,她活的比谁都自在,她死个什么劲儿啊?”强子还是不敢相信的说。
大庆向强子讲述了小百合的死因,安慰强子道:“他这么死倒也没受什么罪,你也别难过,好女人多的是。”
“你瞎说什么啊,我跟她都断了快一年了,我替她伤什么心啊,倒是你小子该跟我说说你什么时候结婚的事了吧?”强子坏笑着指着床上分开放着的两床被子说。
“你真是精的很,什么也瞒不住你,我和小花打算等她一转正就结婚的,明年年底就到了,到时候肯定要通知你,你小子当了老板不送我家具就算了,怎么也要好好表示表示吧?”大庆开着玩笑说。
“看着你都要结婚了,我也该抓紧找个对象才对。”强子故作嫉妒的说。
“你人长的英俊,家里条件也好,就是在城里找个吃商品粮的干部子女也没问题,只要是有人给你介绍就好办。”大庆说。
“咱不是在城里认识人少么,哪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啊,老家里倒是有的是,关键是我也看不上啊。”强子说。
“你别这么挑剔就好办,你眼光太高了,活该你打光棍儿。”大庆说。
“这都什么年代了?不结婚不叫打光棍儿,不结婚还没女人那才叫光棍儿呢。”强子辩解道。
“这么说你还是有相好的了?”大庆好奇的问。
“有什么相好的啊。这事还真不好跟你这个当公安的说。”强子琢磨了一会道。
“公安我也干了一年多了,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点的,你不说我也清楚。这个事现在是违法但不犯罪。你要是不怕影响不好,也有钱交罚款你就玩吧,别让你爹知道了,他要是知道了估计都没脸干支书了。”大庆换个方式教育起了强子。
“你看你,跟你说什么你都一本正经的,你就不能变通变通?”强子说。
“这就是公安该管的事,怎么变通?”大庆生气的说。
“江北那边,就连阳江宾馆都有,人家那边公安怎么不管呢?你去人家那里住宾馆,叫个服务,人家姑娘还跟你解释,我们这里都是派出所收了管理费的,没人来查,您就放心的玩吧。”强子顶了大庆一句说。
“啊?你可别瞎说,这不成警匪一家了吗?你可不要乱说啊。”大庆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慌张的说道。
“这不叫警匪一家,人家女子为了生活出来做生意,男人为了需要出来买,就是一个买卖而已。你要是不信,今天我带你去住一晚,让你体验体验。”强子继续说道。
“你的话我信了还不行?我就不去体验了,我怕你拿住我的把柄行了吧?改天我真得去了解了解你说的情况了。这严打刚过去多久啊,怎么就这样了?”大庆继续疑惑着。
“我也听你说过你们所的情况,在我看呐,你们主要精力就是管那些杀人越货、抢劫盗窃、拐卖妇女儿童之类的大事,这些赌博卖淫之类的可能没精力管了。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收个管理费,以后整顿起来更方便。你觉得呢?”强子很快的分析着。
“不说这个了,都把我说迷糊了,说说你吧,这当了老板了还住单身宿舍呢?现在纺织厂可是盖房子呢,你这么有能耐,不去弄一套?”大庆岔开了话题调侃道。
“我现在不怎么来市里,来了要是走不了,一般都住厂招待所,要不就住江北那边繁华点的地方,估计单身宿舍里的床位早让别人占了。”强子笑着说。
“咱们进城才两年多,咱俩这差距也太大了。哎,我还是跟我自己以前比吧,这样还觉得自己进步比较大,活的还有乐趣些。”大庆玩笑着说。
“两年多城里的奋斗,你收获的是别人的尊重,我收获的是钱,只是在大多数城里人看来,有钱更好而已。”强子像个哲学家一样的总结道。
“是啊,如果有一天能用尊重来换钱,或者能用钱来换尊重,可能社会就乱了。”大庆似有所悟的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