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三秋作色道:“你胡说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是你爹爹首肯、老夫人也一万颗心要作成的。怎由得你任性!”
陆华亭道:“我和姐姐的事情,祖母不晓得,但娘亲你晓得的啊,当初祖母意动的时候,娘你怎么不劝一劝?爹爹也是,虽然是祖母的意思,但他也不该什么都顺着她老人家的意。”
严三秋皱眉道:“你与叶儿的病根,不是朝夕之间能解决的,可若是解决不了,难道就一辈子不出阁了不成?也不想想你们都几岁了!思儿,你好好听娘亲的话,你这夫婿天下无双,当日沈陆两家安排家宴,我那侄子上前拜见,他那等风度、那等人物,只有你爹爹年轻的时候才堪比拟,放眼整个江东,三千士族子弟没一个及得上他的!正因此老夫人一见之下便十二万分的合意,当场就认定了这个孙女婿,说什么也不肯放手的了!就是你爹爹,对他也无比钟爱。你和他这门亲事是天作之合,我现在只等你顺顺利利嫁过门去,我这辈子的心,便算操完了。”
她跟沈莫怀其实曾有过冲突,又与湛若离不和,但想师父又不是沈莫怀选的,在长安时沈莫怀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算是无意冒犯,且作为母亲,一到女儿的终身幸福上,所有事情便都为之让路。以沈莫怀的容貌、武功、才情、家世,放眼天下无人能及,有婿如此人复何求?更有甚者——湛若离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二十年来竟将沈莫怀的气质培养得与年轻时的陆宗念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凤剑的翻版,若能见女儿嫁给这个年轻人,两情相悦比翼双飞,也算是对自己心中某个缺憾的慰藉。
陆华亭微微心动,道:“他……真的有那么好?”
“那是自然!只可惜那日姑娘还没回来,否则的话……”贴身侍女味紫罗一直没说话,到这时才凑趣笑道:“当日沈公子的风采,江东谁家女子见了都得倾心!”
陆华亭呸了她一声,道:“若他真的这么好时,便让姐姐先嫁吧。说起来,哪有姐姐没出阁,妹妹先嫁人的道理?”
味紫罗笑道:“但是沈公子倾慕的却是二姑娘啊,再说老夫人也认为沈公子与二姑娘更般配。”
陆华亭笑道:“他又没见过我,哪里来的倾慕!”
味紫罗看了严三秋一眼,严三秋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了。免得将来洞房花烛时你乱吃惊。其实他见过你的,你也见过他。”
陆华亭愕然,严三秋道:“还记得长安城内,深夜之中,与你对战的那个少年么?”陆华亭讶然道:“是……是他?他就是沈胤?”
严三秋点头道:“没错,就是他。当年湛若离从沈家将他偷走,你舅舅曾托你爹爹代为寻讨,可惜你爹爹对湛若离也是束手无策,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幸好因祸得福,你这个表哥在湛若离处竟成长得无比出色。他的武功,你在长安城里也是领教过了的,在我看来,他当时或许还手下留情呢。”
“手下留情?”陆华亭好胜心起,哼道:“不见得吧!若非娘亲命我不得恋战,我岂会那么容易就败退?再说这个人欺负过娘亲,我……我不嫁给他!”
严三秋忙道:“不知者不罪!当时我也不知他是我的侄子,他更不知道我是他姑姑。那只是一场误会,我都不生他的气,你气什么!”
那晚长安夜战,陆华亭为母报仇心切,也没留心对手的容貌好坏,这时再想起来,却也不免暗暗佩服对方武功高强,她天性好武,江东士族年青一辈却无人是她的对手,那些文弱之辈更是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心又动了两分,道:“可是姐姐……”
严三秋见女儿仍然在意那事情,语气转缓,说道:“你放心吧,这次叶儿出门,也是为了解决此事,如今已经有办法了。”
陆华亭道:“什么办法。”
严三秋道:“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总之你放心便是。这件事情就算娘偏心,祖母偏心,难道你爹爹也会不顾及一下叶儿不成?”
陆华亭听到这里,便不再言语,这时内院有人来传话道:“老夫人供佛已毕。”
严三秋道:“那传膳吧。”挽了陆华亭的手道:“走,伺候奶奶用膳去。”
母女俩要出门时,陆华亭道:“对了娘,姐姐那个姓秦的朋友应该如何接待?我看他二人言行举止都非凡流,不可怠慢!”
严三秋道:“秦征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自己就不要和他再见面了。”
“为什么?”
严三秋反问道:“那个秦征,年纪多大?”
陆华亭道:“大概二十来岁吧。”
严三秋道:“那还问!他是个青年男子,你又是个将出阁的女子,难道连避嫌二字都要我重新来教?”
陆华亭的性情其实甚不耐这些繁文缛节,只是自幼生长于此富贵之家,脑中全无反抗的观念。
她们到了陆老夫人住处,严三秋主持排开晚饭,都是清淡之物,却也有三十六个菜,帘幕掀开,一阵供佛的檀香先飘出来,跟着便见一个老年贵妇人拄着鹤雕拐杖颤巍巍地被人半搀着出来,这便是陆宗念的母亲了。
陆华亭早奔过去扶着祖母坐下,严三秋亲手舀一碗炖肉糜奉上,老夫人环顾四周,问道:“叶儿如何?”
严三秋道:“她自这次外出求医回来之后,身子一直不适,正在屋里歇着呢,我已命人将饭菜送过去了。”
陆老夫人道:“那定是一路奔波,累坏了!我这苦命的孩子,自她娘没了,怎么身子就一直不好。”点了两个菜,道:“这个蒸笋,还有这个香荽[即香菜,据《说文解字》记载:“荽作莜,可以香口也。其茎柔叶细而根多须,绥绥然也。张骞使西域始得种归,故名胡荽。荽,乃茎叶布散貌。石勒讳胡,故晋地称为香荽。”],都是她喜欢吃的,给她送过去。”
跟着又叹道:“又是咱们仨!自我那乖孙子上任以来,我都忘了多久没见着他了,宗念那孩子,最近也老不顾家!”
陆华亭道:“祖母若嫌人少,咱们将嫂子接回来可好?我也惦记着嫂子呢。”
陆老夫人道:“这不成!没个女人在身边,谁照顾你哥哥的起居?”
陆华亭趁机道:“回头思儿一嫁出去,家里岂不更冷清了?祖母,我还是不嫁人了吧,一辈子侍奉你老人家。”
“胡说!”老夫人斥道:“女孩子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叶儿是身子弱,所以婚事难定。你这个小丫头却是个性太强,打小说什么自己要么不嫁人,要嫁就得嫁一个武功比你更高的。偏偏你那没心肝的老子又把你教得这么强,那些上门求亲的名门子弟没人挡得了你一招半式,这些年我为你的亲事,愁得头发全白了,也幸亏……”
老人家说到这里笑容绽开来,道:“幸亏老天爷有眼,总算还眷顾我们陆家,还给咱们陆家留着如此一个佳婿!我看天底下怕也只有沈胤这孩子,才降得住你这野丫头!”
陆华亭虽然直爽,听到祖母提起自己的婚事还是不免几分羞涩,叫道:“祖母快食糜吧,都快冷了!”
老夫人笑眯眯道:“一想起我那孙女婿,我心里头就高兴,不吃东西也饱了!”
陆华亭害臊道:“祖母你为老不尊的,说这样的话!”
老夫人哈哈笑道:“难得我们家思儿,竟然也会害羞!”
严三秋趁着婆婆心情好,伺候着她多吃了两勺,老夫人道:“够了够了,我这身子越来越不中用了。当年思儿病倒,我曾向菩萨许愿,只求思儿病愈,我宁愿将剩下的寿元全舍出去,幸而菩萨显灵垂怜,让我的心肝宝贝转危为安,至于我这把老骨头,能拖多久都无所谓啦。如今只盼能多活一年半载的,挨到思儿嫁人、重孙出世,我就能安心随菩萨往西天极乐去。”
慌得严三秋道:“老太太又说胡话了!”
老夫人道:“不是说胡话,不是说胡话!”挽着严三秋的手道:“我这辈子,别的都算了,就是你这个儿媳妇最顺我意,你虽是庶出,却为我陆家添丁继后,如今又留着这么好一个孙女婿给我,你沈家对我陆家也是没得说的了。”
陆华亭插口道:“祖母别老说我,姐姐可怎么办?她也还没出阁呢。”
老夫人一双眉毛微微一锁,道:“非是祖母不疼你姐姐,只是她的身子……”
陆华亭叫道:“其实姐姐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