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啦?你看,我好好的门,被他们撞成这样了。”阿姨赶不及向许霜降诉说,她再盯向自家的大门,冲着那师傅,眉头皱得老紧,“你再擦也没有用,都掉漆了。”
“阿姨,没掉,没掉,就是有道浅印子,现在粗看也看不出来,过两天慢慢淡了,就更看不出来了。”
“你说看不出来就看不出来?”阿姨越发恼道。
“那,阿姨,要不这样,你让我们先下去,我们把东西都搬上来后,再来说这件事。”师傅急于干活,连连保证道,“你放心,待会儿确实还有印子,我们也赖不脱。”
另一个师傅跟着打商量:“阿姨,我们就是来送家具组装家具的,东西搬上来后人不会走,组装起码还要一两个小时,你就放心吧,待会儿我们一定再来看看你这道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我们车还停在楼下,出入口挡太久,物业要说话,你先让我们把东西搬上来。”
阿姨气哼哼地侧身让过,瞧着那两师傅一溜小跑进电梯,转头对许霜降说道:“这些人啊,我刚刚要是没发现,他们才不当一回事呢,肯定当没发生过一样,能溜则溜。真是的,别人家的东西就不知道爱惜,大门上给我弄了这条印子,看着多难受。”
她一瞅许霜降另隔壁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你说这家人家没素质吗?装修的时候,跟我们邻居一声招呼都不打,走廊里天天脏得一塌糊涂,假装不知道,今天他们买家具进来,那些板啊玻璃啊,叫师傅扛上来三四趟,我看见一个男人领师傅上来的,现在我在这里说得这么响,他又假装不知道,什么人啊?”阿姨对着那方向,使劲剜了一眼,嗤道,“你是东家呀,也不出来说说。”
许霜降一早去面试,早餐吃得少,凑合着冲了一杯可可麦片喝。这段日子,陈池经常不回来吃晚饭,许霜降买菜做饭就不规律,连带早餐也不是特别经心了,通常和陈池各自翻点面包饼干吃就算了。面试时她不由自主有点紧张,给教务主管上了一堂试讲课,烧了不少脑细胞。面试完在路上又被公司的电话气了一回,顶到这时候,早已饿过一茬了,人可没多少精神,便温和地朝愤愤不平的阿姨笑了笑:“阿姨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我还没吃。”
许霜降和阿姨聊了几句,用钥匙开门,侧头顺便朝另隔壁瞧了瞧,那门大开着,望进去虽然空落,但窗明几净,色调柔和轻快,是她觉得很舒服的风格。
男主人正好走到门口搬凳子,两人照了一面。那人看上去比陈池大一点,看上去有点静静的文人气质。两人的眼神对上,他一点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抬起凳子就往里走。许霜降猜测,他大概听见了阿姨和她在走廊里的嘀嘀咕咕,把她们都当成爱嚼舌头说闲话的八婆了。
新邻居人虽然很冷淡,他家的凳子可真漂亮,连凳脚的线条都那样精致典雅,是许霜降喜欢的款式。
“真是的,自己搬东西,弄坏别人家的东西,有这样的道理哦。”阿姨在另一头故意扬声道。
许霜降下意识转头,冲板着脸的阿姨浅浅笑笑,进去阖上门,才呼了一口气。
她倒不是嫌弃邻里的嘈杂,而是不太适应自己成为这个门户的代表,陷进了邻里圈。
现在的小区,虽然住户各管各,但是每一户人家里,总会有一个,和邻里打交道,和居委会大妈打交道,和物业打交道,在社区管理中被认定是出场人。
陈池和许霜降的家里,许霜降就是出场人。电梯停运时,她和买菜回来的邻居一边爬楼,一边交换吐槽听来的小道消息。有些傍晚,社区管理干部笑眯眯敲开门:“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哎,你好,我们要让住户填个运动器材满意度的调查表,谢谢配合。”表格上签的是她的名字,留的是她的手机号码。物业来登记车牌号码,也是她开门应答。
其他的小事还有很多。家里有快递纸箱,她会下楼时顺手送给保洁阿姨,保洁阿姨很客气,一来二去看见就招呼她:“妹妹出去啊,妹妹回来了。”给她联系白蚁防治人员的阿姨也在事后电话回访她:“小姑娘,你们家现在还有白蚁吗?”甚至连小区侧门干洗店的老板娘也认识了她,在她出入时向她露个笑脸,她提着陈池的西装外套去干洗,还会和她聊几句布料种类的小知识。
许霜降在这张社区的关系网里做得还不错,但她有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些生活中的日常事使得她越来越像妈妈。
尤其在她微笑着倾听邻居对鸡毛蒜皮小事的喋喋抱怨时。
她其实挺羡慕陈池,忙也是整块整块时间地忙,他早出晚归,不太能碰到这些事,也没时间处理这些事。
“隔壁今天买了家具,可能再过段时间要搬进来了。”晚上,许霜降向陈池顺口提道。
“哦,是吗?”
“门开着,我正好看到一眼,他们的家具有点欧式风格,挺好看的。”
“你喜欢?”陈池抬眸问道。许霜降这语气,虽然仍是在讲邻里八卦,但微有起伏,容易让人听出她是烦心、不以为然还是小羡慕。
“就是觉得挺好看的。”
事实上,许霜降这两年对逛家具店有很大兴趣。只可惜,她看见眼前一亮的衣柜或者餐桌之类,只能绕着多瞧两圈,买了也没处安放。但越不能买,就越喜欢逛,不知道是什么心理。
她笑笑道:“旁边阿姨今天有点生气,搬家具的师傅把她家门蹭了一下,大概没怎么赔到吧,而且那些包装纸板箱拆了之后,在过道里放了好久,影响走路。”
“吵了?”
“没有,就她自己对着空走廊大声说了几句,其实人家都走了。”
陈池笑一下,仍旧低头盯着手机。
许霜降叠着衣服,抬头瞅瞅陈池,起身坐到他身边。
陈池转头盯了她一秒,两人眼对眼,许霜降不出声,很静很坚持。
陈池突地弯起嘴角笑,揪揪她的发梢,又过一秒,把手机屏幕对准许霜降。
再见抛物线,满目红绿。
许霜降愣半晌后,目光移向陈池,语气凶道:“什么意思?”
“就看看,就看看。”陈池忙解释道,见许霜降一声不吭,双手把她搂过来,拍着她的后背哄,“别紧张,我只试水了一小部分资金。”
“为什么一定要炒股呢?”许霜降又恼又怨。
“现在我们存了一点钱,放着也是放着,其他事一时也做不了,放在股市试试看,只要比银行利息高一点点就好。”陈池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口,自己笑起来,“和以前说得差不多,是不是?”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将头凑近许霜降,贴着她的脸颊摩挲两下,正正经经道:“霜霜,不用担忧,我们现在比以前好,我绝对不会冒进。”
许霜降牵着心迟迟睡不着,有点像被猎枪惊吓过的小兔子。
夜里,她默默地窝在陈池怀里,觉得就这样和陈池安安稳稳地抱在一起,已经足够好。那些老被她看不上眼的房东家的旧家具,每天每夜地用着伴着,此时静静地隐在他们周遭的黑暗里,她忽而意识到,她习惯了它们,虽然没有隔壁新进场的那套家具那样让人心生欢喜,但她感觉它们在她和陈池旁边,情感上已经可以让人慢慢亲近起来了。
“池,你上班这么辛苦,如果损失了,多不值得。”许霜降蹭在陈池胸口,絮絮说道。
“胖妹妹,胖妹妹,别怕。”陈池拢着她,轻声安抚,“这次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