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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神之役比起海界之战更为惨烈,也持续了更长的时间。
“你那边战况怎么样?”好不容易轮到几天一次的休战,雅典娜终于有空坐下来和身为教皇,一会儿在前线领导作战,一会儿又在后方指挥战斗的卡斯托尔谈谈。
“总之暂时是死不了人了。看风於那小子的战术研究成果吧,据说已经有眉目了。”卡斯托尔嗤笑一声,一边漫不经心地包扎伤口,一边神情沉郁地回答,“至于白银圣斗士猎犬座的西里尔,还有黄金圣斗士金牛座的萨尔珀冬,都已经下葬了,你不用操心。”
青铜圣斗士因为雅典娜过保护严重的缘故,反而损伤甚小,多数都只是轻伤,最严重的也不过只是昏迷。毕竟在战况吃紧之时,强迫圣斗士们接受自己也一同出阵之后,雅典娜却反而选择了去与伤亡最为惨重的青铜圣斗士们并肩作战。
也因此这场战役……除了一名黄金圣斗士之外,反倒是白银圣斗士最后死的人数最多。而其中,就包括与她关系可说是相当亲密的猎犬座西里尔及金牛座萨尔珀冬。他们俩也是最晚才下葬的两人。
听到卡斯托尔的话,雅典娜怔了一下,脑海中忽而划过西里尔的模样,和他当初来到圣域时所说的那些话。西里尔和堤丢斯,都是卡吕冬出身的圣斗士,两个人也是一起被她带来圣域的,而如今他们都已经——
还有萨尔珀冬,这个孩子和米诺斯以及拉达曼迪斯一样,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尽管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背叛了她,但那个时候,唯一拒绝了冥月女神赫卡忒邀请的人,只有萨尔珀冬……
“抱歉,把你们卷进这种纷争之中……”面对着毫无指责意图的卡斯托尔,她忍不住握紧了拳。
该向谁道歉,又该向谁祈求原谅——尽管选择了道歉,她也没打算得到谅解。
沉默了一下,卡斯托尔吐出一口气,手掌毫不迟疑地拍上了她的脑袋,而后不好意思似的粗鲁地抚摸了两下,“你要向谁道歉我管不着,但是海界之战前我就已经说过了——你永远都不用对我说抱歉。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而已。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三遍。”
“…………”雅典娜低下头,没有出声。
没有人一个人责备她,大家都宽容而又温柔地对待她。听上去似乎很美好很令人憧憬,但那种温柔,比责备更令她心情沉重。假如有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斥责了她的无能和软弱,或许后来她都不会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苦闷,只会让沉重的责任感转化为负罪感而已。
*
据圣域第二代教皇亚齐里斯所书之《大圣战史》后来所载,战神之役开始后,圣域一直落于下风。
阿瑞斯的军团分为〖炎〗、〖火〗、〖恐怖〗、〖灾难〗四大军团,他们都是被称为“极尽破坏杀戮之能事”的狂斗士(Berserker)。阿瑞斯的狂斗士四大军团,与雅典娜的圣斗士们,在开战之后除了偶尔几日必要的休战,几乎一直持续着无休无止的战斗。
其时,圣域有记载的参战者为58名。这是经历了诸多战役、圣斗士们陆陆续续的牺牲和补充之后,当时圣斗士的总数。在众青铜、白银、黄金圣斗士力战之下,圣域也无法挽回颓势,圣斗士们大多死于狂斗士的拳下。
事实上,不止是因为战神阿瑞斯的狂斗士们,都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勇猛无匹,还因为爱神阿芙洛狄忒违背宙斯的命令,将她自己的天斗士也带入了战神与战争女神之间的战争。于是,智慧女神特莉托格妮雅被逼无奈,也只好将自己的天斗士一并投入这场战争。
但是后来的所有记录之中,都没有关于这位爱神的任何相关描述,甚至也没有智慧女神的记载。原因则正是冥界之战的最后,雅典娜明令禁止打算记载初代三场圣战的亚齐里斯,不准他为后世留下有关爱神和智慧女神的任何描述。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圣域的所有书卷之中,都没有关于奥林匹斯诸神太过详细的记载,还有女神雅典娜有两位——甚至是双生女神的记录的缘故。
*
战神之役之所以能够将败势转为胜机,全仰赖于雅典娜不顾宙斯的严令,将武器库中的所有武器分发给残存下来、所有能够战斗的圣斗士们,并且使用了天秤座风於从战神之役初始、就在研发的三人一组影子战法——雅典娜在得知之后,毫不犹豫地为这套战斗方法命名为了雅典娜之惊叹(AthenaExclamation)。
反正是必然要存在的东西,改变名字根本毫无意义。她也懒得去想名字换掉它。
而雅典娜在完成这些工作之后,对所有出战的战士们只下达了一个命令——不准死,给我活着回来!哪怕只剩半口气,也不准为了偷懒而去冥王哈迪斯那里喝茶!
在战神之役即将获胜的最后,雅典娜突然决定独自前去和阿瑞斯作战,并且无视了其他圣斗士的阻拦。
“我会回来的。”她说了和加尼梅德一样的话。
莱米安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焦虑不安到了随时能够杀死自己的地步。假如她有丝毫闪失,他绝对会冲上天界,哪怕以自己的性命和灵魂为代价——也要让奥林匹斯诸神陪葬!
奥林匹斯的那个男神,已经夺走了他多少珍贵之物,莱米安都快要数不清了。然而就像那时候无法阻拦加尼梅德一样,他也无法真的拗过钻牛角尖的雅典娜。一旦她下定比必死还要顽固的决心,没有人能够阻拦,即使是佩恩哈特。
◇
在等待的缓慢煎熬之中,莱米安一直在原地打转,而和他在一起的佩恩哈特,竟然意外的沉着冷静。看上去似乎完全不担心。
然而,忽然之间,佩恩哈特好像受到什么冲击一般,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唔……!”
“喂!佩恩哈特,你怎么了!!”莱米安被吓了一跳。
“——————咳咳、唔……咳咳咳…………!!”仿佛浑身都在抽搐一样,他拼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的疼痛,泪水顺着眼眶争先恐后地涌出,怎么都逼不回去,心脏像是被绞碎之后又捏合起来,再次被绞碎一般……
“………………唔!咳咳咳咳……咳咳咳……!”鲜血从喉咙里溢出,不断地顺着嘴角跌落。
“雅典娜大人——她发生什么事了吗!?”莱米安只知道那个言灵咒法,能把雅典娜负面情绪的三倍返还给佩恩哈特,但却不明白为什么佩恩哈特会被折腾得直吐血,只隐约觉得也许是她出了什么事。
佩恩哈特没有理会莱米安,依然在想着刚才一瞬间,两人的情绪连接起来的瞬间,他所看到的景象——神情空白惶然,眼神迷离茫然,她简直就像是丧失了理智之后,只能在灵魂里哭泣一样。
那一瞬间,他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少女的哭声……简直就像是回声一样,不停地回响在自己耳边、身边。
「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为什么要逼我杀了你——」冷如寒冰的手轻触在脖子上,僵硬的指尖缓缓移动、逐渐收紧……
这样的她,还是当年在奥林匹斯后山森林中——湖边初遇时那个表情鲜活的少女吗。
自从加尼梅德阵亡之后,她越来越容易情绪化,越来越容易暴怒化,也越来越容易哭了……每当她情绪起伏波动的时候,佩恩哈特都会恨不得立刻给自己心脏一刀才好。毕竟他同样也会感受到她的情绪,只不过……那是远超她三倍的量啊。
“别……管、我。”这样留下一句话,拒绝了战友的担忧与帮助,佩恩哈特踉踉跄跄地闪身离去。
三倍——全部返还给了他。究竟她痛苦到了什么地步,才能让他变成这样。
无言地注视着离开的身影,莱米安一瞬间觉得他看上去似乎憔悴苍白了许多……
『明明大家都不会变老。』莱米安忍不住笑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雅典娜会担心,他根本不想去关注这个男人。
『但是……算了。反正,也已经没有几个我能够关注的人——存活于世了。』
就在此时,一片银白色的六花状片状体飘落在他眼前。
『现在是该下雪的日子吗?』
默默地仰起头,莱米安睁大双眼仰望灰白色的天空。
风刮过,落下的纯白雪花沾湿了他干涸滞涩、如同无机质玻璃般透明空洞的右眼,随后化作一颗伪造的泪珠,从眼眶里溢出,划过脸颊,消无声息地坠下。
他没有哭,他只呢喃了一句话。
“……有点……冷呢。”
◇
战神之役在雅典娜击败战神阿瑞斯,并且逼迫他向着斯提克斯河(冥河)发誓,以后不会对大地进行侵攻,不会伤害任何属于女神雅典娜庇护之下的眷属,不会再掀起任何战火——终于宣告终结。
但是,雅典娜并没有杀死阿瑞斯。
而对外宣称的理由是——她完美地遵守着宙斯为十二主神设定下的铁则,绝不会随意杀死十二主神,所以才网开一面放过了战神。也因此战神之役结束后,奥林匹斯不置可否的态度,为战后的圣域赢得了相当长的一段重整时间。
但是最奇怪的一件事就是——战神之役后,战败的阿瑞斯被突然发狂的爱神阿芙洛狄忒所杀。最后,爱神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踪影,再也没有返回过奥林匹斯。
尽管奥林匹斯山上,属于爱与美之女神的圣火并未熄灭,但宙斯似乎也认为阿芙洛狄忒的利用价值仅此而已,也没有寻找她的打算。
而在那之后,战后的圣域最大的一个八卦,大概就是巨蟹座狄俄墨得斯在任务之中,带回一个名叫“萝蒂娅(Rodia)”的天真美丽少女。虽然性格有些任性骄傲,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好姑娘。就是好像记忆力有点问题,总记不住别人的名字,甚至还稍微有些记忆混淆。
那名少女总是缠着服用长生不老药时,都已经三十多岁——尽管看上去非常年轻也罢——的狄俄墨得斯,管他叫“大哥哥”,而且不管狄俄墨得斯去哪里,都亦趋亦步地跟去哪里,搞得不少人都私下里直嘀咕,“狄俄墨得斯的春天又来了”什么的。
而在十年特洛伊围城之战后,被自己的妻子和其情夫逐出国家,也毫无芥蒂地接受了的狄俄墨得斯竟然完全不避讳,光明正大地表示他接受他人的嫉妒和羡慕,就全当他们是在祝福好了。
最让圣域的人们摸不着头脑的,也许就是雅典娜对待那名少女的态度了。虽然不能说是像对双生妹妹特莉托格妮雅那样,但也八九不离十的温和态度,让不少人都感到吃惊的同时,有些迷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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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神之役结束了,失去战友们的悲伤似乎在随着时间逐渐淡去,但是噩梦,却没有一天休止过。
不知是谁曾经说过,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爱上另一个人。
人们总是刻意去遗忘悲伤的往事。然而越是悲伤,越是能够牵动人们心底里那最柔软的一块隐秘之地。
*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会哪天完全不顾及你的意志和意愿,强行把你拐走的哦。」
为什么加尼梅德要刻意将莱米安培育得越发像堤丢斯,雅典娜怎么也没想通。是为了提醒她,那个人的死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吗?每当看到莱米安的脸,她都会忍不住回想起过去的一切……
「英勇赴死这样的结局……才是最符合英雄的末路。英雄——是不能逃避、不能退却的。」
带着泪的笑容,在阳光下是那么的动人,泪把阳光折射出五颜六色,而笑在泪光中逐渐清晰……
「我堤丢斯、怎么也是被战争女神雅典娜所眷顾的‘不死英雄’,决不能令你的称号和名誉蒙羞。」
即使满身伤痕、流血遍地,那个男人也一直都在轻快地微笑。
“不死英雄”堤丢斯——他的名号,并不是因为他在战场上毫无畏惧之心,或者勇往直前的那份狠厉,而是因为他的身上倾注了想要守护他的力量。
*
越是想要忘记,越是无法忘记。
雅典娜可以自己催眠自己,对自己说——她完全不喜欢堤丢斯,只是因为他实在太笨了、笨得简直无可救药,所以才不得不照顾他。更何况堤丢斯还是有家室的人,她才没兴趣去做小三插足拆散人家家庭。
但是加尼梅德不同……
她亲口对加尼梅德承认了喜欢他、想要和他在一起,甚至愿意成为人类。尽管加尼梅德一口咬定,那不是“爱”。只不过是同情。
如果只是同情的话……她才不会为加尼梅德的死而落泪。至少帕特洛克罗斯等人在特洛伊之战牺牲的时候,她再怎么难过也一滴眼泪都没掉。
然而面对她的觉悟,加尼梅德不仅完全不领情,甚至说出谎话来欺骗她。结果她就一直守着他那一句「我会回来的」,像傻瓜一样等着他。因为加尼梅德一直都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她只能相信他,只能选择相信他还会回来。即使明知道……那只不过是自我欺骗。
每每午夜梦回,当夜风顺着走廊尽头的窗户席卷而入,掀动她衣裙的下摆,而后不知消散在何处时,她总会莫名惊醒。
醒后的表情怅然若失,就好像胸口空缺了一大块,内心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装。又好像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团在一起攥紧,令她疼痛得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一般。
四周无比安静沉寂,只有她紊乱短促的呼吸声一起一落,伴随着胸腔吸入空气的扩张,心脏像是被冰凉的空气刺激到了一样,疼痛得令人无法忍受。
尽管梦里,不曾出现过任何逝去的人,只有一片混沌虚无的怅惘。但是,正是因为见不到任何人,只有她一个人奔跑在混沌虚无的空间里,所以才是噩梦。
胸口的位置只是心脏,装着的并不是她的“心”,并不是感情,那么为什么还会那么疼痛。
这和其他的圣斗士们死去之后——甚至于和堤丢斯死去时,她所感受到的难过完全不一样。
『想要见他。』
为什么会这么迫切。根本无法解释。无从解释。
明明即使是堤丢斯死去的时候……她也没有这种迫切想要见那家伙的想法。是因为她下意识地逃避了自己的感情,所以才没有那么迫切的想念吗?
但是,似乎又不太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她根本不知道。
死亡……明明看过那么多人的死亡,为什么现在还会觉得这么难过、这么疼痛。明明看过太多的命数起落,她的内心应该早已习惯、麻木了才对。
加尼梅德死了。她能够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可是,死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陌生。至少堤丢斯死的时候,她就已经清楚地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比自己死还要难过,还要痛苦。即使想着那个人,他也不会出现在梦中,更加无法用那把熟悉的声音斥责揶揄她。
死就是……没有了。彻底没有了。再也回不来了。
死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因为只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约定、誓言,就算许给下一世,这一世的她也看不到、摸不着,触不及。
『加尼梅德……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讨厌我了吗?还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
从试图寻觅到苦苦期盼,即使明知道身死魂消,即使明知道再也无法相见……还是无法舍弃最后一线希望。虽然神祇有着无限的时间,也可以借此持续着没有尽头的等待,但随着时间流逝、岁月变迁,就算青春永驻,心也一样会疲惫衰老。
她只是在等着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后用他那并不温柔的声音,宁静地说一句“我回来了”而已。他却始终没有做到,只将约定留到来世。
那样一句誓言,却要她用如此漫长的时间来等待……与其在那样只会徒增痛苦的无望幻想之中溺死,她宁可将一切全部返还给他,再也不去受这份被苦痛和悲伤攫住的洋罪。
所以,一向秉持着“长痛不如短痛”准则的雅典娜,选择去他们当初相识的地方,把这一切留下的羁绊做个终结。
◇
第二天的时候,摩羯座佩恩哈特去教皇厅领任务时,不仅没找到翘班教皇卡斯托尔,竟然连女神殿的雅典娜也跟着一并失踪了。
问过侍女他才知道,卡斯托尔是和波吕克斯一起去山下的村庄里,去探望自己的妹妹海伦和她的两个孩子去了。特洛伊之战结束后,雅典娜费了老大的功夫才瞒着无数双眼睛,把海伦偷渡到圣域下的村庄里。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没事就会去看看她,这是少数知道真相的人都清楚的。
但是雅典娜……
只一个视线递过去,还没等佩恩哈特发问,女神殿的侍女就乖乖报上了雅典娜的行踪。
“女神殿下说,她有要事要去特洛伊城的废墟一趟。”
佩恩哈特没有出声,侍女也没有傻乎乎地杵在那里做雕塑,反而见怪不怪地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特洛伊……』专注地看了腰间的牧笛,佩恩哈特忽而很想笑,嘴角却仿佛凝固了一般僵硬。
不论是谁都知道,特洛伊之战牵扯到了亚齐里斯、萨尔珀冬、狄俄墨得斯、帕特洛克罗斯等多名圣斗士,却鲜少有人知道,已然阵亡的水瓶座黄金圣斗士加尼梅德——正是特洛伊出身。而且还曾是特洛伊的第一王子、拥有过继承特洛伊王权的继承人。
假如不是加尼梅德当年被神王宙斯抓去天界做了水瓶侍者,那么就不会有后来蔑视神权与神威,甚至挑衅海王波塞冬,侮辱光明与艺术之神福波斯-阿波罗的特洛伊之王——加尼梅德的王弟、第二王子拉俄墨冬。
特洛伊……是加尼梅德的故乡。雅典娜和加尼梅德两人,初次见面的地方,就是在那个冬季会飘扬静寂大雪的城池之中。
“……哼,走得倒痛快。”佩恩哈特还没有不识趣到跑去特洛伊,打扰她缅怀过去的地步。
只不过,以往的三人行现今变做二人相伴,别说雅典娜,就连佩恩哈特都觉得不适应。
◇
雅典娜来到特洛伊城的废墟之后,竟然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海伦公主。”雅典娜大约能猜到,可能是波吕克斯经不住海伦的软磨硬泡,才带着海伦来这里祭拜的。
“你……您是——战争女神阁下。失礼了。”略微施礼后,海伦抬起头来。
雅典娜发现,海伦的神色不像特洛伊之战刚结束时,那么憔悴萎靡,看上去也稍微有些精神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拥有半神血统的希腊第一美女,她能活得时间比常人要多出两三倍,经历了这么多,自然气势和气场都不同了。
想也不用想,海伦是来缅怀谁的。即使帕里斯在别人心目中再怎么差劲,再怎么窝囊。那也是她真心真意爱过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也曾经真心真意地爱过她……
“什么您不您的,你不拗口么?还是像当年在斯巴达一样称呼我就好。”
海伦只是垂下了眼睑,捏了捏手心,浅笑的嘴角淡然地回归平静,不再如同勉强一般轻扬着——
有那么一瞬间,雅典娜总觉得,好像海伦公主又回到了当年喧嚣吵闹的斯巴达。那个地方独特的香料气息,犹如滚烫的内心和炙热的爱情一般,席卷着浓重的血腥味道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压得海伦和她都喘不过气来。
雅典娜突然很庆幸,庆幸卡斯托尔从来不会勉强、更不会强迫自己。庆幸自己逃跑了,也庆幸卡斯托尔放她逃跑。两人之间少了一丝男女之间暧昧的纠缠不清和信誓旦旦,多出来的正是恰到好处的信赖与依恋。
扣除一些不知所谓的回忆片段,她不得不承认,卡斯托尔真的是个成熟的好男人。他没有退让没有放弃,只是看着她逃跑而已,而那副游刃有余的沉着淡然模样,更加衬得他的选择无比高明,无比华丽,无比……贴心。
“当年……还在斯巴达的时候,看着你和哥哥们同进同出,我从来也没想过,如今我会和你一起在这倾颓破败的特洛伊,一起缅怀将生命抛洒在这里的人们……”
雅典娜只是微笑,却没有辩解一句。除了露出那种官方的礼节性冷淡疏离微笑之外,属于“战争女神雅典娜”该有的表情,还该有别的什么吗?
她不是来缅怀将生命抛洒在这里的特洛伊臣民,以及特洛伊或者希腊的将士们的。她会身在此处,只是因为有一个以〖智者〗之名扬名希腊的男人,多年前曾经在这里向斯提克斯河……对她许下犹如赌约一般的誓言。
海伦没在这里待多久,就与雅典娜告别了。如果留的时候过长,波吕克斯会非常担心。
注视着海伦萧索内敛的背影消失,雅典娜凭借着印象,来到了当年与加尼梅德相遇的广场废墟处。
独自站在那里,她总觉得时光穿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特洛伊城的冬天……
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而后她顺理成章地回过身,用一句话就哽住了他。看他脸色微沉、语塞沉默,而后幸灾乐祸地无辜笑出声。
可是,身后始终只有呜呜哽咽着……凛冽刮过的冷风。
什么「我不会随意牺牲自己的性命」…………
什么「我会回来的」————
什么〖永远〗——那东西值几个钱!
她是来退货的!而且还要华丽丽地退货!!才不是加尼梅德把她留下了,是她根本不想要他!
“我不要你了,你还回不回来?”
当然不可能有人回答她的话。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尝试了,迎着脸呼呼作响的,依然只有这里萧瑟的冷风而已。
“反正你也不回来了,我干嘛还自找没趣,为一个回不来的死人多伤心一点——”于是她只能耸肩,自言自语地嘲笑自己。
加尼梅德觉得,现在自己这样跟着她,搞不好就是雅典娜总嘟囔的那个什么“斯托卡”(跟踪狂==)。可即使看着她威逼利诱各种好笑无奈,忍不住想要回应的加尼梅德所说的话语,她也一句都听不到。
依然没有任何人回答她,只剩空寂的静默回声,敲击着她的心脏。于是,她不由得小了声,从自言自语开始变成喃喃自语。
“这么任性的我……你一定会觉得,这样的我很难看吧。”
『我认为……这样的你,十分惹人怜爱。』
“完全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完全搞不懂你想要什么,所以才会被你讨厌……”
『仅仅只是注视着你,内心就会涌现出无法计数的思念……』
加尼梅德从身后抱住了她,尽管双臂瞬间就穿透了过去。
“阿嚏!……好冷……”
“?”什么冰凉的东西打湿了她的脸颊。
“雪……?明明还不是——”
明明还不是冬天。怎么会下雪。
“!!”
“加尼梅德……?”她试探地低声叫他的名字。
“——是你……吧?你还在这里、还在我身边——加尼梅德……!”
雪细碎地下着,飘落在地来不及消融的六角之花,在她奔跑的过程中,承载着所有的重量被压向地面,而后化成模糊不清的雪水。
她来来回回地跑着,好几次穿过他的身体。直到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开始针刺一般疼痛,让她难过得连喘气都觉得不舒服,她才停下了脚步。
累得连站也站不住,她像耍赖一样,毫无形象地坐在满是灰尘的大石头上。
“好吧……好吧好吧好吧!你别回来了!不回来也行!!最好别回来!!!”
无人回应。
“那…………‘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一片静寂。
然而她却点了点头,当做他默许了。而后恢复了平静淡漠的神情,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那一瞬间,他大概明白她把什么留下来陪他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
『————』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爱你。』
从今以后,圣域的战争女神帕拉斯-雅典娜,再也没有了别的表情。只会冷淡而又疏离的笑。
因为她把爱情,留给了一个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逝者。
◇
处女宫。
释寂摩略微抬了抬头,“终于打算离开现世了么?”
“啊。”
低声轻叹,释寂摩颔首,“正是如此——拿不起,那便放下吧。”
“不过,以后假如还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来叫我。反正冥界对您来说,根本就和自家后院一样进出自如。”
“……呵~还真是喜欢自说自话的男人。”释寂摩轻笑一声,淡淡点了点头。
死人也是会继续走下去的。尤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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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加尼梅德的墓前,佩恩哈特注视着正蹲下身、手指轻抚着石碑上并不规整,却刻划颇深的字迹的她。
仅仅只是看着侧脸,他看不清少女的表情,但是很明显的,能看到她相当平静柔和地浅笑着,视线从这里移向旁边的所有墓碑,翕动的薄唇低喃着已经逝去的人们的名字。
“GANYMEDE……AQUARIUS……GOLDSAINT……”
(“加尼梅德……水瓶座……黄金圣斗士……”)
“CYRIL……ORION……SILVESAINT……”
(“西里尔……猎户座……白银圣斗士……”)
“SARPEDON……TAURUS……GOLDSAINT……”
(“萨尔珀冬……金牛座……黄金圣斗士……”)
加尼梅德、西里尔、萨尔珀冬——他们的名字,还有他们的过往,全部都被埋葬在了这块慰灵地。
雅典娜回忆道,“当年我带还只是巨蟹座候补生的西里尔,以及堤丢斯来到圣域的时候,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圣斗士,就是你,佩恩。”
“…………”佩恩哈特没有回应,但他确实在听。
“虽然最后西里尔成为了白银猎犬座的圣斗士,而堤丢斯成为了巨蟹座的准圣斗士……但结果,当年的那两个年幼的少年,现在都比我们要早离开这个世界——”
萨尔珀冬也是。明明是欧罗拉公主所生的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孩子,最后却比他两个兄长还要更早离开人世,而且还一连死了两次。
就连身为第一狱大法官的米诺斯,在冥界再次见到萨尔珀冬——为自己的亲弟弟审判量刑的时候,都忍不住出手想要掰断他的牛角,来质问这个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的笨蛋弟弟了。
“还有……加尼梅德。”
*
「让我来守护你。为你守护水瓶宫,守护圣域,守护你所想守护的一切。为守护你而战到最后一刻。」
「我不会随意牺牲自己的性命。」
「——我会回来的。」
*
那是他们的三个约定。
结果到了最后,反而是最长、最难以实现的那一个,被他所成功实践达成。
『加尼梅德,我失去的最重要之物、并不是对你的信任。』
如果死亡能够带走对一个人的信任,那么也不会有所谓动人情深的爱情。
『我所失去的……最重要的人——是你。』然而加尼梅德根本就不会明白,更加不愿意相信。
天气很好,阳光柔和地洒在人的身上,以及冰冷的墓碑上,微风拂过的时候、似乎连墓地都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没有挣扎、没有痛苦、甚至连悲伤都看不到,少女的脸上一片平静凝致,仿佛时间已经在她身上静止了一般。
“不想离开这里了?”看着这样的她,佩恩哈特突然觉得一片茫然和心痛。一路战斗而来,他亲眼看着自己一手训练起来的那些战士(学生)们一一战死,所代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无法守护心爱重要之人,却只将悲痛与无尽的思念遗留在身后。他们这群圣斗士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还能走到哪里去。”她的笑容一如往昔的清澈纯粹,依然如初的带着一抹淡然无谓。
佩恩哈特没有接下去,因为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便选择了沉默。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
“我要留在这里。陪着他们。”她站起身,平稳而又不失真诚地仰起头、眯细双眼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战争尚未结束,我要留在这里,守护他们付出生命保护的圣域。一旦我离开的话,就会离开很久。那个时间……会久到圣域都要不认识我。”
她没再落泪,但是哀戚的情绪,却仿佛感染到了慰灵地的每一寸土地。
就在佩恩哈特不知所措的时候,雅典娜已经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而后回头朝他调皮地微笑。尽管看上去有些勉强,但已经有了些许真诚轻松的豁然开朗。
“我的脸现在看上去很精神、很坚强对不对?”
“…………”
“喂,你那个沉默真伤人心啊。不过算了,原谅你好了。”
“…………”佩恩哈特沉默了一下,“这世间之风的流向,马上就快要转变了。”
雅典娜撇嘴,“说不定我们都会死呢。”
看到佩恩哈特并无反应,她不禁问,“你不害怕死亡吗?”
佩恩哈特:“如果死亡能带来胜利的话,那么死亡也不过是我脚下的踏板。”他就不会再惧怕那种时刻萦绕在身边的东西。
“真是个笨蛋。别把死当做获取胜利的筹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创造胜机。”
“我不会愚蠢到去送死。”他可没有那种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英勇牺牲精神,更不会愚蠢到替他人背负罪孽。除非她命令他,一定要获得胜利——不惜一切代价。那时他才会赌上性命,来赢取一战的胜利。
“不,肯定会死的。”她笑了,“因为你一直以来,总是要比我先行一步——不论什么事都……身先士卒一般提前去尝试。”
“哼……这种事,谁知道呢。”
“可是佩恩,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随便把生命交给别人。”
“……嗯。”
『我从来都没有抗拒过她说的话,就像我不能抗拒她一样。』
佩恩哈特突然感觉,自己并不需要再为她做些什么,或者再多说些什么。眼前的少女,已经不是当初那种需要他们呵护的小女孩了。她可以独当一面、甚至自己打出一片天地。
自己只需要……站在她身边,见守这一切。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