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管狐儿情绪发泄完毕,没事人儿一样开始和师弟说起闲话的时候,于江边迎风而立的酒道人似是终于决定要尽尽作为师傅的责任。
“压力太大之后,需要发泄放松一下,”不理杨平安略显幽怨的眼神,身为师弟,被师兄骂几句算什么,何况也没骂。
“处事不明,妄加猜测,罚你三下。”酒道人虚虚弹指,扣在管狐儿脑门上,震得他有点头晕,被打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肿,起了个大包。
少年愣了几个呼吸,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师傅莫非是要半夜三更传我绝世秘籍?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师弟他什么没见过,不用背着……嘶……”
酒道人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
“刚说过,不要妄加猜测。”
“是,师傅,”管狐儿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师傅太狠,还用法力刺激伤处。
“狐儿,知错么?”
“弟子知错。”
“错在何处?”
少年低着头,脸上的黑线和怨念都快化成实质现形了,这对话真是槽点满满,跟话本里那些经典对白别无二致。
看书时没感觉,还以为特别有味道,特别帅,怎么轮到自己说时,就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弟子有三错,第一,妄测他人。弟子不该胡『乱』猜测,想知道就直接问,有疑『惑』就请教师傅,而不是心底藏私,妄论长辈。”
“第二,弟子心境不稳,却顺势发泄情绪,忤逆祖师和师傅,又伤及同门师弟,最是不该。”
“第三,第三……”
一边坐着的杨平安一下子笑了,师兄看话本,那些谋士之类一张口就说,“我有上中下三策,”“三个方案”等等,看多了,说什么都先三个,真是旧习难改。
酒道人摇摇头,不再理会,又去江边站着了。
“师兄,有个问题,”杨平安神『色』平淡,止住有些羞恼的管狐儿。
“你可曾想过,与向道师兄结亲的那个女孩会怎么样?”
管狐儿一愣,脸『色』讪讪,坐下了不动。
是啊,向道师兄娶亲了,生了孩子可能会死,那新娘呢,肯定更是如此,自己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自私,虚伪,罔顾人心『性』命?
相比于向师兄和珑玥师姐,那个蛮族的女孩才是最悲哀的。
少年又陷入了纠结和自责,类似的课程,师弟给他上了不少,但不身处其境永远无法深切地感受。
“道宫从来不是正义的,护佑众生,教化百姓,只是因为需要,这就是正道。这是道宫的道。”
“如果道宫不再需要呢?对茫茫众生肆意杀戮?”
“那是邪道。道宫的未来是人间仙国,不是人间地狱。人可杀,苍生不可杀,人是苍生,苍生非个人。”
“听不懂。”
“那不说了。”
这样的对话不知发生了多少次,杨平安抱着及其无聊的心态,给管狐儿灌输着不适合少年人的观点,中间掺杂了多少私货,可想而知。
管狐儿如今纠结的认知,少不了他的『插』手。
三人成虎,再怎么荒唐的事情,听的多了,也会觉得,“嗯,似乎有点道理?”
杨平安一句话问倒师兄,拍拍屁股走到一边休息,心想,让你刚刚骂得爽快,哼哼。
头枕双手躺下,慢慢闭上了眼睛,风声,虫鸣,江声,鸟鸣。
尽入耳。
…………
夫差城不大,建在江岸林边,不是规则的四方,面朝丛林的方向是棱堡样式,朝水的一面成圆弧状。
有点不伦不类,尤其是在城墙的材料都是木头的情况下。
某种意义上说,夫差城就只是一个大型的固定『性』军营。无非是外围的原木墙特别的高,特别的后,不知道看了多少古木才建成。
虽然说石头城更坚固,但当初建城的时候,显然没有那么好的条件,蛮人时不时的『骚』扰和冲击,采用原木铸造营地才是最划算的。
之前蛮人放火烧过夫差城,结果驻兵直接扒开后面的汨罗河,滚滚河流瞬间漫过,来敌死伤狼藉。
因为夫差城里有大船,早就备着,就等敌人傻乎乎地放火,大水一冲,水汽上来,怎么也烧不着,驻兵们则乘着船,顺势追杀,又一波战功到手。
谁让蛮人没有火油来着。
道宫有,但在森林中严禁使用,实在是有干天和,对于军汉们来说,杀人没事,但要是毁了一片山,是要受处罚的。
钱被扣了好说,功勋没了可就亏到姥姥家了。
夫差城每天定时有人出城巡查,二十里范围都是军城的安全区,但有不明人员,尽可捕捉,如反抗,格杀勿论。
一个小队十个人,擅长陷阱的,攻坚的,『射』箭的,长短武器齐全,在任何环境下,都不至于被人克制到轻松围杀。
出城的巡逻队有十个,搜寻朝向森林的方向,基本不用横向巡视,每个小队负责一个方向足以覆盖所有死角。
夫差城早就把这一片森林的地形地貌绘成地图,所有有可能藏匿人群的地方都是巡逻队的重点关注目标。
方二是一个巡逻小队的队长,不是因为他最能打,而是他最聪明,或者说小队规模作战,他的战术眼光最好。
顺着河岸向上,走了二十里,略微休整,方二带着小队准备回去。
招呼一声,四散警戒的队员们迅速集合,收拾好刚刚的休息点,做好标记,以作明天的巡逻队确认用。
小队的鹰眼,忽然竖起手掌,是止步的手势。
他看着上游的方向,“头,上游有船来。”
微微眯着眼,仔细辨认,“小船,无棚,船上三人,还有一个,白『色』的什么玩意儿!是活物。”
方二脑子里迅速转了几圈,白『色』的活物?
“那等等看,从没见过有小船从上游过来的,两三个人想安全无事到这里,没那么容易,应该不是蛮人。”
队长的话让小队成员都放松下来,也是,蛮人根本没有造船的技术,真要说有,独木舟算不算,就是在树干上挖个洞的那种。
阳光之下,一个黑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越来越近,让几人都能看清。
三个人,没错,看身形是一个老人,两个少年。
白『色』的,呃,刚刚的鹰眼最先辨认出来,回头看向队长方二,“头,你见过白『色』的老虎?”
“老虎,白『色』的?听都没听说过。”
手指船头,鹰眼肯定地道,“这回你见到了,那个就是。”
靠近了,不足百米,已经能看清面目,船上三人都是中原人模样。
方二打了个戒备的手势,向前走了两步,朝船上喊,“我是夫差城巡逻小队队长,方二。船上何人,可要进城?”
回应的是一声虎吼。
杨平安心想,进城?这处地方连城市都还看不到,问话问的不太对嘛。
方二小队被白虎一惊,瞬间进入作战状态,弓箭手弩对准了水面船只。
酒道人拍了一下白虎的脑袋,脚下也不见动作,原本顺流而下的船只忽然就停在原地,不再移动。
“老夫静酒,携弟子游历修行,欲往望海城。”
声音不大,语气平平淡淡,传入巡逻队诸人耳中。
方二没注意听酒道人说什么,看到船只在原地诡异地停下,心中一跳,宗师!好高的修为,好巧的力道!
后面有队员听到酒道人的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敬酒?
哈哈哈,怎么有人法号就这个?
船上的杨平安无奈地看了一眼同样捂嘴的管狐儿,没办法,清平道长是清字辈,那么杨酒就是静字辈,所以杨酒应该叫杨静酒,静酒道长。
静酒,敬酒。
所以世人只知道酒道人,而不知静酒道长。
从他有了法号,就一天没用过。
方二回头瞪了一眼憋气抽搐的队员,果然,又是他,最爱喝酒,笑点最低的“九刀”,善使刀,各种刀,无论长短。
“九刀”说,他最擅长九种刀,跟人拼杀也只出九刀,九刀必克敌。
夫差城众袍泽对此表示不屑一顾,战场杀人,哪怕是小队遭遇战,杀一人最多只用三刀,对面不死,就是你死了,哪有时间给你表演似的对着一个人劈出九刀来。
方二看着酒道人,左手按刀,右手捶胸,“可有官文?”
管狐儿忙从包裹里翻出一个信奉,递给师傅,酒道人接过,这才催动船只前行。
信奉平平地从酒道人手中飞起,停在方二身前,同时,船也靠岸。
方二神『色』又恭谨了几分,接过信封,打开,仔细查看了信纸上的官文和印章。
陈都,不是岳阳城,方二有些奇怪,不过官文和印章无误,通常来说,官文都是岳阳城的,陈都的也有,但只是作为通关官文中的一个,很少有单独出现。
许是没有进岳阳城,方二心中想。
小心地将官文装回信封,双手交回给略大的少年,“根据规定,几位入城需要有人陪同。”
方二看着自成静酒的老修行,等待答复。
酒道人点点头,方二微舒了一口气,压力好大,比直面夫差城的将军的压力还要大。
回头招呼了一名队员,考虑到小船的空间,他选了最瘦小的“泥鳅”。
在余下九人的视线中,小船慢慢地离开岸边,继续向下游划去,“泥鳅”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船尾,
管狐儿和杨平安坐在中间靠后,把对陌生人十分好奇的白虎隔开。
两把木桨不紧不慢地划着水,声音和谐而有韵律,像是轻柔的的旋律,有人在婉转低『吟』。
酒道人在船头静立,开口提点两位弟子。
“跟巡逻小队打交道,一定要小心,不要自恃修为,军中有的是远近距离的攻击武器,轻敌,傲慢,任何的不谨慎都会要了你的命。”
“泥鳅”一脸的无辜,这样听人家教训弟子,还真的很尴尬。
没想到酒道人说了几句之后话题一转,把事情扯到了他的头上,手指虚点,“比如,他,上船时身法轻巧灵活,最擅长暗杀,袖箭,靴刀肯定不会少,还练过左手匕。”
迎着师兄弟诡异的眼神,“泥鳅”不自在地向后蹭了蹭屁股。
其实,两人诡异的眼神,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们的师傅。
二人都在诧异寻常少言寡语的师傅为什么忽然这么多话。就算是想要指点,这个场合,有点不太合适吧?
“从这里,我们才是真正踏入了蛮荒。沙漠,草原,山脉,都有人烟,这里才是中原文明的边沿,才是道宫探索世界的开端。”
“道宫的依仗,就是无数像他这样的士兵。”
心中如何想无人知道,听了师傅的话,管狐儿和杨平安神情肃穆,坐着不动,对“泥鳅”微躬施礼。
年轻士兵慌忙还礼。
大道理他没听懂,但这三人一看就是来头不小,前面的那个修为高超,如此赞赏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伟大不伟大他不知道,反正听上官的,有功立,有钱拿,有功法修就行,如果能升官就更好了。
河流进入平缓地段,两岸已不见山脉,大片的丛林,藤蔓横生,南岸边有一条小道,是巡逻队踩出来的。
你鞠躬我作揖的,就过了紧张的气氛,三个年轻人开始谈起话来。
主要还是两个人问,“泥鳅”回答。
这条河,这片森林,对面的开拓点和补给线,还有即将投入建设的新城,据说与夫差城隔江相望,建一座石头城,投入极大,韩、吴两地的豪族商团投入不少,当做是建城的参股。
届时,将会有一座跨江大桥联通两岸。
管狐儿忽然起了兴致,认真地和“泥鳅”讨论了一下建设大桥的可能『性』。
夫差城选址的时候,就选在河宽较窄的位置,即便如此,也有将近一千米。
越往下游去,河道越宽,与对岸来往十分不便。
以道宫当下的技术,想要建桥,依然十分困难,除非是水面浮桥,随水面涨落,容易损坏。
安全『性』可想而知,虽然对于修行人来说,不算啥事。
只要不碰上洪汛期,硬抗天灾,基本死不了。
根据夫差的的兵将们闲极无聊吹牛时的设想,就是在两岸各建起一座石塔,当做铁索桥的柱子,但是鉴于铁链自身的重量,也有点不太可能。
铁锁横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当然,如果不怕火烧的话,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就是造船,平铺整个江面。,精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