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啊月秀。”钦国侯催促：“凉了就不好吃了。”
关月秀咬了咬嘴唇，试图吃下去，可刚送到嘴角，便觉有一双手伸过来，直接把那粒黄豆打翻在地上。
是王紫秀。
王紫秀红着脸，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能吃黄豆。”
众人皆望着王紫秀不明所以。
关月秀瞪了王紫秀一眼，似乎有所忌惮，又似乎刻意撇清她跟王紫秀的关系：“我为什么不能吃黄豆？这黄豆是侯爷专门为我炒制的，你这个外人故意把黄豆打翻在地上，是对侯爷的大不敬，苏夫人，你带着这不三不四的绣娘来是专门捣乱的吗？”
“我……”芙蓉也不明白，一向温言细语谨慎有加的王紫秀，怎么此刻显的有点失控了。
“不过是一粒黄豆，这盘子里不还有很多吗？”钦国侯还算卖芙蓉面子，虽然对这绣娘王紫秀的行为没什么好感，甚至有点生气，可碍于芙蓉的面子，他还是把这气给咽了下去，重新在盘子里捡了几粒黄豆，想着亲自喂给关月秀。
郎情妾意。
侯夫人羡慕。
芙蓉扭过脸去。
关月秀像嗷嗷待哺的鸟张开了嘴巴。
王紫秀又突然上前，一把打翻了钦国侯的手，那几粒黄豆蹦蹦跳跳的便不见了。
“你这人是怎么一回事？”钦国侯生气了。
“她不能吃黄豆。”王紫秀声音怯怯的，却透着坚毅：“你们让她吃黄豆。会害死她的。”
“你胡说什么？”关月秀红了脸。
“你忘记了吗？十四年前，那年你还不到七岁的样子，是一个冬天。飘着大雪，爹打猎换了一些黄豆背回来，在炉子上架了一口锅，放些糖跟黄豆，炒了跟如今一模一样的一盘甜黄豆，你吃了半盘，当夜全身浮肿。说像有人掐住你的脖子似的，让你无法呼吸，后来爹驾着马车跑了几十里送你去看大夫。你足足喝了六天的药，身上才好了。”王紫秀竹筒倒豆子似的，想起以前的事，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雪天。虽天长日久。可还历历在目：“我记得当初大夫说，你不能吃黄豆，让我们记着。不然，黄豆会要你的命。从那以后，你再没吃过黄豆了。”
关月秀垂下眼帘。
芙蓉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可又不好点破。
王紫秀说完这些，已然眼中含泪，那些辛辛苦苦的。衣服上打着补丁的，简单却幸福的过往。像一幅画一样，在她面前摊开，那些心酸和团聚，与现在的分离和冷漠互相交织，她心中如潮水一样泛滥着，那些情感，变成眼泪从她眼眶里喷涌而出。
钦国侯听的云里雾里：“什么爹，什么打猎，什么大夫？什么一模一样的黄豆？你谁啊？”
“侯爷，这位是给四姨太太做衣裳的绣娘，叫王紫秀。”芙蓉代王紫秀答话。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钦国侯先是打量了王紫秀一番，然后微微撇嘴，斜视着王紫秀道：“长的倒有几分模样，可惜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怪不得当初那少爷不要你。如今你看月秀她过的好，又怀有身孕，故意来使坏的对不对？”
“我……”王紫秀咬着嘴唇，眼里的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她抬起手擦擦泪，不知怎么回答了。
“侯爷，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芙蓉挡在王紫秀前面替她说话：“据我所知，紫秀姑娘她不是什么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很勤快，她有好手艺，今日来侯府，她只是怕衣裳做的不好夫人们为难我，想着衣裳如果不合身，她好修改的……”
王紫秀委屈的点头。
“我瞧着紫秀姑娘端端正正的，倒不像说谎的人。”侯夫人试图帮着说话。
关月秀冷冷道：“紫秀姑娘不像说谎的人？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侯爷诬陷了她不成？她刚才明明说我不能吃黄豆，吃了黄豆会死的，如今我就吃些黄豆给夫人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在说谎。”
“不要——你不能吃。”王紫秀扑了上去。
关月秀一把将她推翻在地上，王紫秀的手本来就有伤，如今鲜血直流。
关月秀倒了一把黄豆在手心里，一仰头，喉咙一动，黄豆咽进了肚子里。
众人看呆了。
关月秀搂着钦国侯的胳膊道：“侯爷，你炒的甜黄豆真好吃。下次还要再炒给我吃才好。”
钦国侯点了点头，一时跟关月秀回房去，不忘瞪着王紫秀：“你这个绣娘，我不管你怀有什么心思，若敢加害四姨太太，我自不会饶你。苏夫人，你们回吧，赶紧的。”
芙蓉愣在原地。
侯夫人也显的手足无措，她本想帮着说话的，可关月秀干脆利索的吞了黄豆，侯夫人的那些话，显的那么的苍白无力。
侯府外。
树影森森。
芙蓉走在前头。
王紫秀低头跟在后头。
芙蓉走累了，在一处干净的树荫里坐着。
王紫秀也过去坐着，只是离芙蓉有三四丈远。
谁也不说话。
苏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枣红色的马甩着尾巴，悠闲的啃食潮湿的树皮，偶尔它抬头叫上两声，震的树叶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落在芙蓉头上，芙蓉伸手取下，偷偷看一眼王紫秀，树叶落在她脸上，她也不拂去，一动不动的，像受了什么刺激，又像在回味什么，呆坐着像是雕塑。
“来的时候还能听到你说几句话，如今是怎么了，怎么呆呆傻傻的坐着？就为了钦国侯说的那几句话？他是侯爷，侯爷这种大官，都有些脾气的，像我们家忠烈侯，他的脾气就出类拔萃，不过一般他说我几句，我很快就忘了，何必让自己不痛快？钦国侯的话，你也忘了才好。”
“苏夫人。”王紫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她脸上沾的树叶，晃晃悠悠的落了下来。
芙蓉赶紧将她扶起：“又不是过年过节，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苏夫人，今日是我口不择言，惹脑了钦国侯，害的夫人也被赶了出来……”
“没事，我又不是头一次被赶出来了。”芙蓉笑笑：“你不生气不伤心就好。”
“夫人……”王紫秀拉着芙蓉的手：“侯爷生气，赶我出来，自有他的道理，我也不生气，我只是担心关……我只是担心四姨太太……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呢，她怎么……”
“唉，紫秀啊。你操这么多心，会老的。”芙蓉拍拍她的肩膀：“四姨太太是怀了孩子，可人家那是侯爷的掌上明珠，她怀的孩子，更是尊贵的很，府里上上下下都宠着她，让着她，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儿？”
“四姨太太真的不能吃黄豆。”
“不会吧？刚才她明明吃了呀，我也看见了。”
“可是……”王紫秀的眉头紧锁，或许是因为紧张，她的手握成了拳头，她要深呼吸好几次，才能把话说清楚：“其实，我骗了夫人。”
“啊？你骗我什么了？”
“我爹一直不让我到钦国侯府，今日我坚持要来，一则如夫人所说，怕我做的衣裳她们不满意会为难夫人，我宁愿一人做事一人当。二则，我没有告诉夫人，其实我想来看看四姨太太。”
“你跟四姨太太……你们……”
“我跟四姨太太是姐妹。”
“姐妹？不会吧？”芙蓉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刚才在侯府，听你说那些话，我想着，好像你跟关月秀很亲密，不然你怎么那么说呢，可刚才我灵机一动又一想，你们不像一家人。一则，你姓王，人家姓关。二则，你俩虽然都长的好看，可一点儿也不像嘛，你呢，长的清秀，她呢，长的妩媚。眉眼间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就连性格，也是迥异的，不怕你生气，紫秀你啊，就是受气包的性格，但人家四姨太太呢，人家那是高傲的蛇，还是架着眼镜成了精的眼镜蛇。”
“夫人真这样想？”
“不但你俩不像姐妹，你嘴里的四姨太太的爹，人家会打猎，会炒黄豆，你爹呢，眼睛看不见，只会拉二胡。你俩的爹，也不一样啊。”
“苏夫人你有所不知。我跟四姨太太不像姐妹，这一点儿，我不否认，可我们的爹，却是同一个爹，当年，我爹的眼睛并没有瞎……他眼睛能看见东西的时候，是很厉害的，打猎根本不在话下，有时候还能打到狐狸呢，就是黑熊见了我爹，都吓的转头跑，后来……后来我爹的眼睛瞎了，所以不能打猎，只能拉拉二胡度日……”
“原来你爹能文能武，我倒是小瞧他了。”芙蓉没想到王紫秀跟关月秀会是这样的关系，可想着王紫秀跟王老爹蜗居在破庙里，当初在京城卖艺差点儿饿死冻死，关月秀却做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侯府四姨太太，她就有些生气：“当初……听闻你们来京城投奔亲戚没投奔着，那亲戚，就是关月秀吧？她不认你也就算了，连你爹也不认？果然够狠心，怪不得你爹不让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