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又是伤心,又是难过,过了好久,见芙蓉不理他,便又抽噎着去拿了毛笔,嘴里嘟囔着:“好吧,用毛笔可以把小狗涂成黑色。”
春娘心疼他,拿热毛巾来给他擦脸,芙蓉解开包袱,里面是两身厚衣裳,一件枣红色的,一件暗金色的,都是盘扣,下衬着碎花棉布裙子:“春娘,你来试试,这两身衣裳,可合适?”
春娘没想到芙蓉给自己买了衣裳,这种待遇,她好多年都没有过了,心里不禁十分感动,又怕弄脏了衣裳似的:“芙蓉,这孩子,这些衣裳,花了不少银子吧,我随便穿穿就行了,倒又让你破费。”
“春娘,这几件衣裳,不值什么钱,再说,衣裳是穿身上保暖的,算不得浪费。”芙蓉劝着她,见春娘有些拘谨,便将衣裳给春娘套身上。
春娘的身形,芙蓉记的很清楚,如今一试衣裳,大小倒正好,枣红色,暗金色穿在春娘身上,倒别有一番气质,春娘再也不是醉红楼里那个劈柴的春娘了。她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春娘,你真好看。”茶茶都忍下住夸赞。
葫芦歪着脑袋,握着毛笔发呆,芙蓉捅捅他:“看看春娘身上的衣裳好看不?”
葫芦这才抬起头,瞅一眼,又低下头去:“比我的毛笔好看。”
春娘眼里有闪闪的泪珠,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像蝴蝶一样,忽闪忽闪的。
用过晚饭,芙蓉把白天剩下的一点银子放回钱匣子里,因为家里的进项有限,所以钱匣子里那一点银子屈指可数,芙蓉记的一清二楚。这回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多了二两多,且那二两多银子上面,还沾着零星的油花,这银子明明就是芙蓉给春娘的,春娘却又偷偷的塞进了匣子里,芙蓉叹口气,将钱匣子塞回去。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春娘又开始点灯做活计了。弱弱的一点火光,好像随时都能熄灭似的。
“春娘,别做了吧。累了一天,早些歇着。”芙蓉侧着身,看着春娘。
火光扑在春娘脸上,春娘的脸上便有了些许红色。她的一双巧手上下穿梭,一手拿花绷子。一手拿针,那么细的针脚,春娘得心应手。
“芙蓉,好孩子,你们先睡吧,我还不困。夜长,现在睡了,天不亮就醒了。横竖我做点活计,打发一下时间。”春娘笑笑,将长长的丝线凑到嘴边。轻轻一咬,打了个结儿,又换了另外一种丝线。
芙蓉见春娘不睡。自己也不睡。将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看着黑黢黢的屋顶。屋顶有一条缝,不停的往屋里送着凉风。这风可真凉,吹在芙蓉脸上,跟刀子似的。
春娘抬头看看,笑笑说:“芙蓉,把手放被窝里,别冻着。”
“春娘,你就跟我们亲娘似的。”芙蓉乖乖的把手放回到被窝里:“可是我们亲娘死的早,爹也死了,所以……自从你来了我们家,给我们做吃的,还喂鸡喂狗,真是我们的福分。”
春娘垫了个枕头在背后,一直低着头做活,她脖子酸了,又用手揉一揉,这才说道:“我哪有你们亲娘有福分,生你们几个孩子,又都是好孩子。”
沉默,只有夜无声无息的笼罩下来,远处谁家的狗跟受了惊似的,汪汪直叫,声音透过一排排的房子,传到了芙蓉的耳朵里。芙蓉裹裹身上的棉被,又不自觉的以手枕头:“春娘,当初你在醉红楼门口,被老鸨捡了回去,你也没有亲人了吗?”
春娘点点头:“恩,爹娘早都死了。”
芙蓉咬着嘴唇,翻了个身:“春娘,你这手帕绣的真好,城里人抢着买呢,但你也不能太熬夜了,别把身子累坏了。”
春娘点点头,嘴上却说着:“别担心我,我身子还好,对了,这手帕卖了二两多银子,是谁买走了?那家是有钱人吧?”
芙蓉点点头:“是喻府。”
“喻府?”春娘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恩,对,就是县太爷他家。春娘,你认识他们吗?”
春娘重新把针插到花绷子上,摇摇头:“不认识…….我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认识县太爷呢,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当然,多数时间,都是芙蓉在说,春娘做着活计,时不时的答两句话,果然天亮时,春娘又做好了一块手帕。一脸欢喜的放在桌子上,说是等攒够了几块,让芙蓉拿着去卖,芙蓉知道,卖的钱,春娘一文也不肯要,都偷偷的塞进了匣子里。
天刚亮,春娘便起床做饭了,以前做饭的活,都是芙蓉的,每到天冷的时候,芙蓉都百般不愿意起早,鸡都叫了三遍,有的公鸡叫着叫着,都累晕过去了,她还是赖在床上,后来,葫芦要去学堂,偶尔她要进城,她才十分不情愿的往灶前一坐,饭都熟了,芙蓉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春娘简直就是开了挂,各种勤快,早起不但熬了米粥,还做了一盘子贴饼子,炒了一盘萝卜干。萝卜干虽说是素菜,因春娘放了很多油,所以吃起来很香。
春娘还是穿着芙蓉的旧衣裳,一件灰色的褂子,一条蓝色的裙子,看着素净的厉害。
“春娘,买回来的衣裳厚一些,怎么不穿呢?”芙蓉扒拉着饭问她。
春娘笑笑:“新衣裳,如今穿,脏了多可惜,等等再穿吧。”
刚吃过饭,春娘便又忙活开了,自己提着篮子,挖了一篮子土,然后从灶前抱了一点草撒在土里,混点水,搅一搅。便成了一团泥。
然后,春娘从王婶子家借来了爬墙梯,将梯子靠在芙蓉家墙上。
原来,春娘见草房子裂了几条缝,想上去补一补,也难怪,她不肯穿新衣裳,怕把新衣裳弄上了泥。
芙蓉有点怕高,一到梯子上,就觉得头晕目眩,便赶紧扶着梯子:“春娘,能行吗?不然等杨波回来了,我让他帮着补补就好了。”
“没事,这活我能做的来,你只需在下面给我铲着泥,不过是补补墙缝,一会儿就好了,不然,夜里风大,别吹着你们。”
春娘不由分说,便爬到了房沿上。
葫芦早就想爬梯子了,但因为梯子一直在王婶子家,他又害怕杨老爷子,所以一直不敢去爬,这会儿真是遂了他的意了,两只手扒着梯子,一双脚踩上去就要往房沿上爬,芙蓉一把给他拉了下来:“要成精了?春娘是修房子,你去做什么?”
“看…….春娘修房子。”葫芦显的很委屈。
“站下面看看就行了。”芙蓉呵斥他。
杨老爷子本来还睡在被窝里,听到搬动梯子的声音,还有春娘说话的声音,他便三下五除二的起了床,穿一件簇新的棉袄,又给头发上吐几口唾沫抿一抿,端着一碗鸡蛋稀饭便来看热闹了。
见春娘在房沿上,杨老爷子又是佩服又是气愤,拉过芙蓉到一边:“你这孩子,也太黑心了吧,就花了你家三两银子,这还把女人当男人使了?这修房子的活,是春娘干的?”
芙蓉没理他。
杨老爷子把碗放到地上,扶着梯子道:“春娘,你下来吧,这修房子的活,我年轻的时候最在行,不如,让我来修,快下来,别摔着了。你是不知道,以前芙蓉家有什么活,都是我帮她们干的。这帮孩子,怎么能让你做这种活呢?”
春娘接过芙蓉铲的土,笑笑:“他大叔,不妨事的,不过是补些泥,一会儿就好了,就不耽误你吃饭了。”
葫芦又趁机想去爬梯子,却被杨老爷子呵斥住了:“正经事不干,还不快吃饱肚子往学堂里去,一会儿王先生又用戒尺打你。”
葫芦这才想起来要上学堂:“哎呀,又晚了……..”然后进屋扯起他的书包,一溜烟的不见了。
杨老爷子就站在梯子下面,抬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春娘看,眼看春娘快补好了,杨老爷子才端起稀饭喝起来,刚喝两口就吐了出来:“呸……怎么这么涩。”
茶茶笑起来:“大叔,你碗里落了泥了。怎么还喝呢。”
这碗就放在房沿下,芙蓉往房上铲着泥,一个不留神,泥就落下来一些,正好落在杨老爷子碗里。
“芙蓉,你这是故意的吧?”杨老爷子气鼓鼓的。
“大叔,我忙着补房子呢,没有留意,对不起啦。”芙蓉笑。
杨老爷子气哄哄的走了,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嘟囔:“一家子都学不好了。”
房子的缝隙果然被春娘给补好了,而且院子里的豆角架,也被春娘收拾的一干二净,鸡笼子也被清洗了一遍。灶房里原来摆着砧板,又放着一些柴,显的有些狭窄,经春娘一收拾,里面宽敞多了。
春娘每天还给芙蓉的爹娘上三柱香,把香炉也擦的一尘不染,芙蓉笑说:“春娘,自打你来了以后,我爹娘的日子都比以前好过了。以前,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给爹娘上香的。”
春娘擦擦头上的汗:“我得谢谢你的爹娘呢,若不是他们生下你们这么懂事的孩子,到现在,我还无家可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