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喝着茶,一双眼看看李荣,又看看芙蓉,芙蓉心里直发毛,自己虽脸上有灰,到底是个俊俏的女子,就是俊俏,也顶不住这样看哪,多难为情。
有下人提着篮子跑了进来,掀开那篮子,里面赫然盛着喻家少爷的绿披风,李荣便更得意了:“夫人,这姑娘原来是个贼,我本好心领她进府,没想到,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了少爷的披风,这披风可是值不少钱呢,我看,报官算了。”
一个丫鬟冷哼一声:“报什么官,咱们自己就是官。”
夫人饶有兴趣的盯着芙蓉道:“这披风你怎么来的?”
“那日我来城里瞧病,穿的单薄,喻少爷好心,让我披了这衣裳,所以我这次特意来还的。”芙蓉答道。
“夫人,别听她瞎说,她明明是偷的。”李荣恨不得将芙蓉一踩到底。
夫人却冷着脸道:“怎么,你不相信咱们少爷会做好事?”
李荣语塞,便不敢吭了。
夫人起了身,静静听了听屏风外的动静,那里本是各位有头面的老爷坐着吃酒席的地方,老爷们推杯换盏,倒也和谐,只是不时要下人们上茶,不多会儿,便要了四五壶的茶水。
茶水喝多了,自然要上茅厕,喻府的茅厕从未像今天这么繁华,外面直接排起了队。
“今天这松鼠鱼做的极好。”夫人笑道。
李荣忙哈着腰,又往前一步,等着领赏,喻府夫人家世殷实,有钱有势,若她高兴,赏赐的东西可不是一星半点。
“李荣。你的松鼠鱼,你说,这酸甜的菜式,你少数也做了几百遍了,可这回的,你尝尝。”夫人指着一盘子刚从桌子上撤下来的松鼠鱼道。
李荣拿起筷子尝了尝,却尝不出什么来,夫人便让芙蓉尝,芙蓉夹了一点,品了品。好咸的鱼,咸的发苦发涩。不禁皱起了眉头。
“咱们府上不缺钱,也不吝啬那一点盐。可你做的菜,也不能跟腌带鱼似的吧。这道菜先不说,以前你给我做的全鸡汤,为什么鸡大腿都不见了?而给老爷做的黄豆猪蹄,是不是每次都做两份。老爷一份你一份?这是我府上,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我比你清楚,你又能吃多少,我只装做看不见也就是了。只是近来,你这菜炒的也太不像样了。”喻夫人一脸愠色。
小丫鬟接话道:“就是,每天晚上老爷吃了你炒的菜。都要多喝上两壶茶,茅厕都多跑了好几趟。”
众位夫人虽离的远,但也听的清楚,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
喻夫人一使眼色,那丫鬟赶紧闭了嘴。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做的这鱼,弄的夫人们嘴里全是咸味。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喻夫人呵斥。
李荣扑通跪倒了道:“夫人,小的不敢瞒您,小人嘴贱,是偷吃过鸡腿,猪蹄,还有鱿鱼,只是这菜咸了,也不是小人故意的。”
“恩?”
“小人以前学厨艺时,跟着师傅学切菜,学品菜,学看火候,学的多了,师傅也曾经说过,好厨师,不乱吃,要保留好的味觉,一般不能吃辛辣,或是太刺激的东西,可小人打小就喜欢吃这样的菜,自从入府做了厨子,每日见那些大鱼大肉的,小人便多吃了些,渐渐的,小人发现,味觉就失灵了。”李荣有些窘迫:“俗话说,鼻闻香臭,舌尝五味,小的如今只觉得嘴里苦,对一应的味道,咸,酸,甜,辣都分辨不出了。”
喻夫人神色凝重的瞅着李荣,继而问道:“那你每日做菜,放调料烹制,是如何掌握的分寸呢?”
李荣低下头去,全然没有了刚才扯芙蓉的那股子力道:“我都是凭感觉。我掌勺好多年,感觉一向很准。”
芙蓉明白,李荣如今怕是偶尔凭感觉,更多的时候,凭的是学徒帮着做菜。
喻夫人没再理李荣,而是瞧着芙蓉,上下又打量了一回道:“那道菜叫什么?”
“福寿绵长。”
“恩,是个好意头,而且那黑豆苗跟松茸的味道搭配的正好,松茸的味道淡了些,黑豆苗有淡淡的香草气,两者放一块做菜,好看,也好吃,关键是,它不油腻。”喻夫人夸赞道。
其它来府上的夫人忙问道:“这松茸,我们倒是没听说过,府上是哪里弄来的?”
喻夫人一脸的得意:“我随老爷走南闯北的,也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单说我的娘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呢,区区松茸,不在话下。”
“夫人说的是,夫人娘家有权有势,夫人见识也广的很。”其它人忙附和。
说着话,已有识相的丫鬟提了芙蓉的松茸来,不等芙蓉说话,夫人便交待着:“给周太太包一点,给李太太,刘太太她们也都包一些。不是我吹大,这松茸,在京城都难吃着,你们也就是来喻府,别的地方,可不好找。”
几位夫人一听说能分到松茸,也忘记了那松鼠鱼的难吃,纷纷接了松茸,欢天喜地的走了。
里厅另开了一桌,坐的老爷们这时候也散了席,下人们忙着收拾盘盘盏盏,只听到盘子,碗叮当作响,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
眼瞧着那兜子松茸一个不剩,芙蓉心里甜滋滋的,这下卖的倒快,一会儿就能收钱了,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做的那家常菜,还能得夫人们的表扬。
喻夫人等前来贺寿的人走光了,才抹开了颜面,一脸怒气的道:“李荣,你连县老爷府上也敢忽悠?你那嘴吃不出来味,还敢留在府里做菜?”
“夫人,我教的有徒弟,我可以在一旁指挥着徒弟做,保证一样好。”李荣只能说出了真相。
喻夫人却生气道:“我出银子养活着你徒弟,要你是吃白饭的?赶紧滚。”
李荣见夫人拉下脸来,不禁有点伤心,他为喻府做菜多年,没想到马上就不能留在这里了,若不能留在这里,别说没有好吃好喝的,去哪做活养活一家子呢?去酒楼?谁会要一个尝不出味道的厨子?于是只得又跪倒了道:“夫人,就留下我吧,如果我走了,我那徒弟对我忠心的很,定会跟着走的。”这话有祈求,也有要挟。
喻夫人当然不会受他的要挟,直接让下人去了李荣的房间,连铺盖带包袱的给扔到了大门外,当月的工钱都没给他结,甚至,连他的那个徒弟,都给撵了出去。
李荣自知县老爷府上惹不起,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偷吃东西,手艺不佳,只能忍了。
李荣走了,那接下来,便是给芙蓉算银子了,芙蓉等这一刻等的好心急,一大早往城里来,吃俩烧饼,半晌午的给夫人们炒菜,等夫人们吃完了,碗筷也撤了,松茸也送给夫人们了,芙蓉早饿的肚子咕咕叫了。可喻府不吃剩菜,那些酒席剩下的菜品,下人们收了倒进潲水桶里,芙蓉急的直摇头,唉,大户人家就是大气,那些鸡啊鱼的,倒掉一点都不可惜。
喻夫人见芙蓉还杵在那,便翻眼看看她:“你怎么还不走?”
“夫人还没有给我结银子。”
“噢…..原来是为这个。”喻夫人笑笑,但没接芙蓉的话,站起身欲走,这么大个喻府,若让她走开了,自己要到哪里找去,恐怕没找到喻夫人,自己先饿晕过去了,芙蓉往前一步,扯住喻夫人的衣袖道:“夫人,我等半天了,还是现在结了吧。”
“没人告诉你吗?这怀海县的东西,都是县太爷的,县太爷拿了这松茸,还要付给你银子?你这孩子好不懂事,没怪你乱闯喻府,把你送官,就够好了,你还杵在这做什么?回去吧。”喻夫人开始无赖起来,原来她不想给银子。
好一个喻夫人,当着众夫人的面,倒是对芙蓉一阵夸奖,也不处置李荣,等客人散了场,立马拉下脸面,变的泼皮起来。
这些银子,对喻府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对芙蓉来说,可是用来吃饭的,芙蓉当仁不让,扯着喻夫人的衣袖就是不松开。
喻夫人也怒了,直骂芙蓉不懂规矩,然后便叫了两个男家丁,直接把芙蓉给扔在大厅门口,见芙蓉坐在廊下不走,还喊着要银子,便道:“把她抬到大门口外面去,若再要银子,就抬到县衙,让衙役给她两板子。”
男家丁力气大,两个人直接把芙蓉扛在了肩膀上,然后扔在了大门口,引的守门人直笑,被扛着扔出来,也真够丢人的了。
男家丁见芙蓉一身的灰,便道:“走吧,一会儿真要打你两板子,身上伤着了,吃药的钱,又是一笔开销。”
芙蓉却从地上坐起来,先是蹲着,又觉得这样会很累,便捡了个台阶子坐下来吆喝道:“喻府欠银子不给。喻夫人买菜不给钱……..”
这声音招来了不少人。众人虽指指点点,但没人敢替芙蓉说话。
被撵出来的李荣远远的蹲在路对面,望着芙蓉道:“你比我还惨,我是包袱被扔出来了,你是人被扔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