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松动怂恿
气慢慢的转凉了。在行宫呆了快两个月了,自从那次慕容芷生日,卿睿凡和她谈崩了之后,慕容芷就再没有出过院门一次,每在屋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云霜也尽职尽责的守在门口,每只有璃夏端饭进去,半个时辰后再端出来。下面的人每都好奇,但是没有人问一句。她们的皇后有自己的事情,她们没有权利干涉。
“主子,还好么?”云霜不是因为放心慕容芷在那间房子,而是她完全没有被允许进去。慕容芷把自己关在里面,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她当然知道慕容芷在里面是怎样的锥心蚀骨,四处打滚,声音压抑,呼吸沉重,但是她的脆弱,就算是在她们面前都很少暴露,怎么可能让她进去。千楼之鼎现在都还没有找到,时间越来越少,也该焦灼。
慕容芷之前也这么痛了十多年,但是当时没有关于千楼之鼎的一点消息,也就只能强硬的撑着熬过去,但现在既然有了眉目就该好好的去寻找的,等待结果的时候,她的每一次痛苦都放大,加倍,变成所有人心上的疤和枷锁,就算是为了她也必须要加快脚步,但是恶性循环让琉璃庄的损失逐年递增,没关系,只要是为了她,什么都好。
琉璃庄的存在只为一人,除此之外空若无物。
“还……还好。”慕容芷现在正紧紧的抓着桌角,一只腿跪在坚硬的青石地面,原本修养得圆润的指甲在实木的桌子上狠狠抓着,尖利的桌角进了她掌心,带起伤痛。可是这样的钝痛没有让她清醒一点,反而更清楚的感受那股在身体里凌虐的力量,撕心裂肺,像是身上的骨头一刻之间都被打散,再经由某个学艺不精的医师狠狠的接回去,然后再打散,再接回去。痛感不致命,但是那么剧烈而绵密,让她不自觉的想起很多年前的训练。眼前模模糊糊的看到楚昭南,然后只能自嘲。
楚昭南虽然也跟过来了,但毕竟是后妃居所,他一个朝臣如何能进?就算能进,他看到她这样也只能是担心而已,又何必呢?痛苦从来不能共担,是怎样的洗血伐髓都只有自己感受,旁人无可替代。又是为了什么让自己喜欢的人和她一样煎熬?
今这次的痛苦好像比上次严重了些。她自己知道为什么,但是原因是肯定不能的。湖月要是知道了非得骂她一顿。这就是为什么慕容芷要叫人拖住湖月的原因。她虽然知道他是好心,但是她现在的样子可一点也不想听。
太阳慢慢的落下去了。璃夏端了粥碗过来,稀得就像水一样。她上午送来的饭一点没动,云霜看了很久还是跟她一样无奈的摇头,然后叫她去做更入口的稀粥来。如果只是水又怕她身体受不了。但是加多了她又不喝,试了好几次才变成这样。红底的碗里只有几粒米,清汤寡水得让人一看都没有食欲。对视一眼,云霜接过盘子。她练过武,就算是慕容芷没反应过来扑向她,她也能给她余地后退。
“主子。”一过去,云霜没有进来过一趟,现在看到空空荡荡的床榻一时间愣神。屋里很乱,衣服布匹、桌布椅靠,全都横七竖澳摆着。绸缎被撕裂,斑斑点点的布满红色印记,不知道是血迹还是什么。放眼整个房间,慕容芷根本就不在。
“主子?”云霜轻轻的把粥放在还算干净的桌子一角,拂开纷乱的碎成块状的芝锦,在别的贵得上的锦缎在她们俩面前完全就和普通的麻布一样没有区别。桌子的漆皮不像是磨掉的,反而像是硬力抓出来的。她慢慢的踩着绣花鞋走近床边。这是行宫,活动的空间有限,慕容芷那么难受不可能会跑到其他地方去的。
这个里的床不大,距离墙壁有一片狭长的空地,本来是为了放衣服的,这会子杂乱得就像是被抢劫了一样。云霜走过去,撩开那些衣物,走到后面,慕容芷蜷成一团,脸色苍白,大腿上插进了一把匕首,暗黄色的刀柄露在外面,红色的血点溅上去,莫名带了孔雀绿的视觉。她好像是睡着了,眉头锁死,嘴唇发乌,极不安稳的睡相。
可惜的就是,现在云霜不能去叫大夫。御医监的人不管谁过来,慕容芷就没有了留在宫里的价值,被太后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国母身体不好,这不是给了别人动手结果她的机会么?再了,慕容芷宁愿自残也不愿意叫人,甚至是云霜,那么云霜也没有理由再去叫以外的人。戒心,不可无。
好歹她也是经过训练的,在宫里待久了需要时间反应下,但是下个动作就是拔出她的刀,顺手拿过旁边的芝锦给她按压止血。虽然粗糙,但是巨大的痛感成功让慕容芷醒过来。她低沉的“唔”了声,但是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摸索着问一声:“云霜?”
云霜听着她带着颤音的嗓子,心上松了口气,冷静的加重力道,声音平和:“是,主子。晚上了,该吃东西了。”她如果不是必要不会跟慕容芷装什么斯文,她们之间最美的就是真实。她轻轻的打算掀起芝锦看看伤势,慕容芷准确抓住她的手,轻轻摇头。
慕容芷没有起来的意思,云霜也没有再话,只是手上的力度渐渐的放轻。她不知道慕容芷什么时候动的手,但是就从血液凝固的速度和她刚刚拔刀时候牵出来的血来讲,应该有一个时辰了。现在是酉时(晚上五点到七点),那就该是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的事情。和前一次比的话,时间是减少了些许,但是能再一次逼到她选择自伤,实在是有些过了。
慕容芷痛苦不知经年,连看窗外的时间都没有,听到云霜傍晚了,浅浅的勾起一抹笑容,嘲讽的弧度很明显,她手上的指甲修剪得很短,一是进宫了没用,二是云霜实在害怕她再做出什么事情来。慕容芷有的时候很令龋心,因为她忍不聊时候极端。
“我……不想吃。”慕容芷张开嘴巴呼吸,好不容易平息了气息,开口都是疼痛。她觉得自己的喉管要烧起来了,每一个字都是火烫一样。
“主子,你两没有好好吃饭了。”云霜抱着她的身子,汗涔涔的样子我见犹怜。只是她不能什么,因了慕容芷从来不会在身体的痛苦上面听从哪怕一个字。进宫的日子慢慢的往前在走,到底经历了什么变化只有慕容芷清楚,就是云霜,也很少问及。
最好的关怀不是事事都问清楚掌控明白,彼此心知肚明的状态也能够贴近最深处的距离。
“云霜,湖月那边……让他回来吧。”身上的血液和痛苦被时间带走,慕容芷松了死死握紧的手,青筋一点点的消下去,还是一样白得没有丝毫血色,但她的声音也好歹带了些许力气。
她支走湖月,布置中元节宴餐,故意铤而走险的用那个药,现在痛得死去活来,不管是哪一节,她都不想他知道。湖月有的时候比楚昭南还要聒噪,楚昭南那种家饶关心她知道,但是湖月那种和楚昭南一样的焦灼一出现,慕容芷就觉得头疼。
她和湖月的关系,并没有湖月想象的那么好。
“好。我马上传令下去。”感受到手上加重的力道,云霜一边皱着眉把她的大部分重量转移到自己身上,扶她起来,一边沉静应答。湖月不是傻子,能够拖到现在不回来,云霜倒是对他的忍耐有了另一步的认识。
京郊一座宅子。
“好了么?”湖月一身汗的坐在正厅里,手上抓了一条颜色清淡的锦绸,鬓发湿透,像是胶一样的黏在他脸旁,面如冠玉,黑色太显眼。他的气息异常不稳,胸前起起伏伏,像是刚刚喷发过的火山。面前站了一个夜行衣打扮的男人。
“那边的人已经退下,咱们可以回去了。”男子的声音里隐隐含了怒气,湖月只是抬起桃花眼瞟过去,然后垂下头默默的摸一摸锦绸。他心上的伤口,隐隐又裂开了。
千机阁和琉璃庄,永远都是欠债人和债主的关系。
很久以前。当琉璃庄里还影千机”这么一个分部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仰仗它提供情报和线路,但是不知道哪个时候,突如其来的叛变让顾淮慌了阵脚,但也只是转瞬间。铁血一样的手腕下,“千机”销声匿迹,但因为毕竟是内部的机关,并不存在什么外扬的事情。叛逃者仍旧光明正大的用着“千机”的名号,顾淮也因了别的事情放下千机,慢慢的也就变成了这样。
湖月本来还是稚龄,但也终究是慢慢的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作为一个柔软的医者,他心里还是有那个疙瘩。琉璃庄虽然还是像表面一样的繁盛,但是湖月能够看到的,那个少庄主,因了千机的事情被整个庄里的人怨怼。时间不长,但是那个少庄主折磨了自己将近一个月。明明就不是她的错啊,明明,就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啊……
“那就回吧。”回去吧。自己曾经启下的誓还在耳边响着,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还一点眉目都没樱湖月虽然吊儿郎当,可是他也情意真挚。
“庄主怎么样了?”楚昭南不能随意进宫,就是想看慕容芷也没什么办法。只是每的例行一问他保持得很好。慕容芷这两传过来的都是既无风雨也无晴,这样的常态让他还是很放心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家伙会喜欢上写写画画,老是窝在书房里不出来。
得到手下肯定的回答。楚昭南哦了一声,慢慢的回到自己的暗室里。如果慕容芷的身体条件允许,那就可以在得到千楼之鼎之后的不久全部痊愈。那个时候自己跟她求娶,必然会有出乎意料的效果。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好好谋划下到底自己想给她什么样子的婚礼。
他很少跟任何人表露自己的心迹。琉璃庄的大家就算是他不他们也都明白,其余的人却只是简单的没必要。很多时候都能够明白,明白的人和一般的人,永远不可能相提并论。
“皇嫂!”慕容芷刚刚被云霜搀扶起来,洗净了身子,才坐正了椅子包扎了伤口,就迎来了一声惊呼。
卿睿扬本来今刚刚从临安城里弄完事情赶过来,心里下意识的想见见慕容芷。早前刚刚进来的时候,他被拦在门外,房间里尖利的瓷器破裂声让他觉得心上不好,这会子总算是得了允许进来,却也都是华灯初上了。
“王爷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么?”慕容芷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长广袖下的拳头紧了又松,脸上总归还是有了疲态。
卿睿扬看到她脸色仍旧是苍白,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可是他问不出口。
他见过她在中元节宴会上寂静安然像灯火一样的表情,淡漠沉静,如玉一样,可是落寞。
他看过她在御花园边上赏着荷花眉目淡定优雅如蕊中仙子一样,可远观却不可近前的疏离凉薄。
他看过她每一次凝神静思的时候,每一个眼神和回眸都是一把利箭。所有的会面都不是浅尝辄止,所有的言辞都想让他所求更多。
或许对于男人来讲,女人是生的附庸品。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就能够遇到同样优秀得女人们,而那个时候的选择权全部在于自己,丰乳肥臀或者柳眉蜂腰,只要是想要的,没有什么不可得到。
权利能够交换很多东西,包括爱情。
卿睿扬的前半生也算是四处来,但也总归是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不卑不亢。
“没樱臣弟冒昧。”细想起来,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大事,随着弯下的腰,脸上起了红晕,他只能垂睑。他要怎么解释自己的一腔冲动?就像风里突然夹带的一股暴流。
“这样啊,王爷若是无事,可去太后那里看看。母后最近因了伏刚过,想必很想见王爷一面才是。”慕容芷这是明明白白的赶人,眉角因了猜测变得生动了些许。莫名的光彩映在卿睿扬眼睛里,虽然不满她的逐客,但也终究还是放了心。
他不是笨蛋,不是不知道慕容芷的身份,但就他而言,他有权有钱的,还不能容下一份钦慕么?慕容芷,他,不同的脂粉和地位堆叠出不同的理念和心酸,他看不见她的考量,她也分不得她的念想。
明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鼻子眼睛眉毛,但是内在的思想有肮脏有绚烂,有疯狂有平淡。皮囊一样,但从来不见真心。那谁又分得出是谁怕了谁的承诺,谁信了谁的谎言?
“是,臣弟谨命。”卿睿扬也没怎么推让,站起来干脆利落就走。云霜眼神飘忽,最终还是跟了上去。璃夏默默的补到慕容芷身边。这巷苑深深,总归还是要有人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