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县地处偏远,背靠广袤的桑铁岭,距离最近的府城那都有近千里地。虽说是县城,但其实不大,跟大宁王朝一些繁华的地段比起来,只能算是一个小镇。
之所以能称为县城,那还是这小地方曾经出过一位有本事的读书人,在大宁朝廷当过翰林大学士。家乡受其恩惠,外加上桑铁木这种赚钱的买卖,这才被大宁朝廷破格晋升为县城。
说起这桑铁木,知道的人无不会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桑铁木质地坚硬,入手轻盈,不受虫蛀鼠咬。是大宁皇宫主殿的梁柱,就是一株几百年的桑铁木树干。
奈何这种赚钱的买卖被朝廷搂到怀里,不允许私人经营。
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只要是能赚钱,总会有那么点阴私门路。
当初宁白峰找生财活计的时候,也曾打过这方面的主意,但只有上了年份的桑铁木才能卖个好价钱,普通的桑铁木也就是硬一点,并无出奇之处。再其次,想要弄断一棵桑铁木,没把好的砍树刀,那也只能是干瞪眼。
今天宁白峰出门的目的,就是去铁匠铺子买把好点的刀或着是剑,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其想法,不得而知。
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当属于沿河两岸的街道和翰林巷。街面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时有背着刀剑的江湖人士混在人群里,招摇过市。
宁白峰在城西王老头的铺子里换完余下的五枚香火钱,心里有点忐忑不安。第一次怀揣着这么一大笔钱,穿街过巷,说不紧张激动那都是假的。几个月前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会骤然暴富,看着街上谁都像是恶人,随时会抢自己怀里的银子。
双手死死的抱在胸前。
却忽略了自己好歹也是个泥腿仙师,跑江湖的凡人高手都不一定是其对手。
铁匠铺外,一股热浪从里面喷薄而出,路边行人经过此处,都下意识的绕远几步。这里是离沿河街道不算远的一条巷子,铁匠铺就位于巷子中间,地理位置还算不错。而这一家,也是县城唯一能打造兵器的铁匠铺,其他两家只能是打打菜刀铁锅之类的。
宁白峰走进热浪滚滚的铺子,里面的伙计正和两个高矮不一的顾客说话。
高的是一个身型健硕的汉子,孔武有力。旁边矮的是一位同宁白峰这么大年纪的少年,脸庞有些微黑,一双灵动的眼睛打量着铺子里的四周。
黑脸少年看见宁白峰进来,显得有些好奇。
察觉到有人进来,壮硕汉子转头扫了宁白峰一眼,就又接着和伙计继续商讨。铺子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太吵,宁白峰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壮硕男子看宁白峰时,宁白峰也同样看他,只不过看的更为仔细一些。
男子太阳穴高鼓,露在袖外的手掌指节粗大,手背青筋凸起,显然武道外三境打熬的极好。
当眼神落到黑脸少年身上时,宁白
峰心里微震,黑脸少年身上隐隐有一股常人看不见的微弱气息在环绕。虽然很淡,但凭自己的望气术还是能看得到。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原因,一是此人是个妖物,成功化形,不过就目前来看不太可能。第二种就是黑脸少年是个练气士,而且是即将跨过外三境,养出先天元气的练气士。
若是后者,那这黑脸少年可就不得了,当真是资质好的惊人。
宁白峰记得,当初刘叔教授他粹出那口纯正真气时,曾说过。甲子练气,百年剑修,正当年少,不惑武夫已垂老。
说的就是六十岁进入练气,百岁踏入剑修门槛的人,对练气士而言,那都是如同少年。而到四十岁还没有粹出那口纯粹真气的武夫,只能说是垂垂老矣。
宁白峰垂下眼帘,将视线转向墙上的货架,不再多看少年。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多生事端。
他曾亲眼在城外见过,两个江湖人士,就因一方盯着另一方细看,两人发生械斗,最终一死一伤。
货架上摆放着一些打好的铁器,以农具厨具居多,刀剑一类的兵器也有不少。毕竟这里靠近桑铁岭,来此讨生活,求钱财的江湖武人也有不少,下三境的练气士也不算少见,因此刀剑一类的防身武器还是有不少需求的。
略过农厨具,旁边一个精致的货架上,摆放着一些打造好的兵器。
宁白峰伸手拿过一把外形修长的长剑,握住剑柄将剑身拔出半截。只见剑身雪白,反映着自己的脸庞。
身边有个声音突兀的响起,“这把剑,五十两。”
宁白峰愣了愣,寻着声音转头望去,却是那黑脸少年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
黑脸少年微笑道:“刚刚我问过伙计。”
宁白峰咧嘴说道:“简直是抢劫。”
宁白峰还剑入鞘,重新放在架子上,愤愤然的转过眼睛。
少年像是被宁白峰这话逗乐,哈哈一笑。却被身后男子一声“镇儿”打断,男子往外走,显然已经谈完事情准备离开。
黑脸少年跟过去,出门前还不忘对宁白峰眨眨眼睛。
宁白峰挑了挑眉毛。
货架上的刀剑制作较为精良,显然价格都不菲,真要拿下一把,宁白峰就得用西北风来填肚子。旁边的伙计看着宁白峰瞅着货架半天,却没什么动作,已然明白。
又是一个钱袋子配不上心胸的高人。
伙计弯下腰,从货架底下拉出一个大箱子,里面躺满了各种器物,刀枪棍棒,样样都有。
伙计看着宁白峰,朝箱子努努嘴,话都懒得多说。
宁白峰窘迫的弯下腰,从箱子里挑出一把乌黑铁剑,两尺长短。握在手里掂量两下,还算趁手。
付钱时,得知要二十五两,宁白峰差点将一口牙齿咬碎,最后还是软磨硬泡叫价到二十两。
伸手摸出钱袋,少年心头如在滴血。
站在铁匠外,宁白峰
摸着灰布包裹着的铁剑,即高兴又心痛。刚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乎,转手就去了近半。宁白峰只能自我安慰,银子不是花掉了,而是用另一种方式陪着自己。
大街上依然人流如织,各色叫卖声此起彼伏。后天就是元秋佳节,因此附近村镇的百姓都赶来这里,挑些应景的物件。而这其中最多的,就是样式繁多的花灯。滨海县一带,元秋佳节都有往河里放花灯的习俗,用以祈求神灵庇佑,消灾降福。
宁白峰混在人流中,看着花灯,倒也颇感新颖。自己老家云宁村不曾有过这样的景象,而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又躺在窝棚里一心求死,后来还是从李碗那里听说过只言片语。少女毕竟长在乞丐窝里,言语形容终究匮乏,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个意思,总之就是很漂亮,很好看。
宁白峰难得清闲下来,或许是赚到银子的关系,生存的压力骤然放松一些,这才有闲心观察肚子之外的事物。
恰巧此时,胸腹里的五脏庙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叫起来,似是在抗议宁白峰到现在还不上贡。从早晨到现在,宁白峰滴米未进,而待在窝棚里等着的李碗想必也是前胸贴后背。
转过几条街巷,宁白峰来到一家老远就能闻到香味的烧鸡铺子。前些日子没钱的时候,宁白峰每每经过这里都会故意放慢脚步,只为嗅到空气中的烧鸡香味,少年很是流下几次口水。
故作大方的用一两银子包了只肥硕的烧鸡,顺便买了足够两天分量的干饼,宁白峰这才往回赶。
荒僻的城北并没有沾染到元秋佳节即将到来的喜庆,依旧冷清。或许只有年末的除夕,才能带来那么一丝烟火气。
行至某个破屋的转角时,心情愉悦的宁白峰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浑身绷紧,如芒在背。
宁白峰没有回头,继续不动声色的前行,再次转过一处屋角时,眼睛余光发现,后方不远处,一头体形如同土狗般大小的黄鼠狼,一路尾随,眼中闪烁着绿光,只因先前过于高兴,没有及早发现。
瞬间,宁白峰汗流浃背。
前方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体形硕大的黄鼠狼立即三步并作两步窜过去,却在转角瞬间,心生警觉,向一侧弹跳出去。
宁白峰手里的短剑一剑劈空,毫无建树。
寂静的土路上,空气如同被凝固一般。一人一妖皆是死死盯住对方,没有轻举妄动。
一声尖细的嗓音从黄鼠狼嘴里传出来,打破宁静,“放下剑,饶你不死。”
宁白峰眉头一皱。
口吐人言,已是小妖。
宁白峰微微侧头看向东方,并无异样。
黄鼠狼似是猜到宁白峰在等什么,声音依旧尖细,“城隍自身难保,你还是束手就缚吧。”
宁白峰缓缓收剑入鞘,手扶剑柄,蓄势待发。
黄鼠狼弓腰俯身,咧开嘴,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