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边是朝廷防备元蒙难侵的军事防备区, 国之军力八成都在九边, 加上军属和民户, 对棉的需求量不容觑, 秦晋商贾每每都是从苏松地区收购, 贩卖北方。
这些巨贾, 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 容嫣在北直隶开展纺织的消息早被他们打听着了,可哪个也没把她放在眼里。但商人便是商人, 再不看好也不会放过任何契机,尤其还听闻她是和京城叶家合办的, 便留了几分心。
这会儿,眼见其产量有追超江南之势,一个个都红着眼珠坐不住了。他们贪的可不是这几万批布,而是未来前景。若是能于她合作,都在眼皮子底下,还用得着再去江南贩布北上吗?
几家商贾登门叶府, 然叶承稷摊手谢客:外甥女的生意,鄙人做不了主。
他做不了主, 那便找容嫣, 可——
望着英国公府的阀阅高门,龙威虎魄的侍卫,一个个还真是打怵。也不知谁打听到容嫣在宛平休养, 追了来。然到了才知, 宛平虞家别院被护卫得风雨不透, 简直堪比军事要地。
再后来,大伙从叶家一个账房那得知,人家近水楼台,仗着英国公府的势力早把九边的生意揽下了,别合作,就是他们现有的生意只怕也会受到影响,这不是垄断又是何!
朝廷每年都要收购几十万匹棉布赏赐军士用于边境互市,这是官家的买卖,他们插不上,可军属民户的需求若也被她拦截,那他们可真是无路可走了。
是,她眼下还没这个能力,然日后呢?有了需求保障便是个良性循环,况且她商界、官场、边关,三方关系做支撑,简直是壁垒般无以攻克。
英国公府或者道虞大人,面上是为妻,实则还不是以权谋私。
然腊月底,关于容嫣的消息又传开了,她竟然举五万匹标布赍于朝廷,分文不取。
这一举不要商贾,庙堂间也颇为震惊。于朝廷所需棉布几十万匹相较,五万不多,但也足以应付九边之一。官场,清廉者有心无力,贪枉者一毛不拔;商界,除了捐官没人会做这亏本的买卖,故而如此魄力者少之又少。
众臣上书表彰,尤其是以严恪忱为首,高调颂扬。
五万匹布,折合现银不过三万两而已,杯水车薪。他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人家媳妇这般支持,你们还好意思不照顾南下的虞大人吗。抗倭,战必胜。
容嫣这个头一开,有人利用起来了。趁人心振奋,皇后作为后宫之主,主动率领各嫔妃缩减用度,以资军用,甚至拿出自己的珍奇珠玉。此行再次引起轰动,朝臣无一不赞其深明大义,慈德昭彰。连荀正卿也不得不主动揄扬其大义,唯是恼了邵贵妃。
邵贵妃恃宠而骄,喜奢靡,怎肯心甘情愿地被削减用度。这年关将至,本还打算做几套新头面,眼下瞧这样是没戏了。皇帝倒是不会亏她,但她敢收吗?她这一收不越发地趁着人家贤良恭俭。
得了好名声又恶心了自己,邵贵妃气得见连个好脸都没樱皇帝瞧着心疼,哄着美壤:“朕的好用都给你!”
呵,好用,左藏库那每月的一千两?一年下来也不过万两而已,人家梁王妃入宫戴的那副头面便是没三万下不来的,更别提梁王进贡给皇后的那颗夜明珠了!
邵贵妃如是想,可面上还得感激着,抖着娇滴滴的红唇笑道:“谢陛下,皇后勤俭,臣妾哪敢骄奢,这好用臣妾可不敢收。”罢,那双红唇在皇帝的脸颊上印下一吻,媚声软语道:“陛下还是把这‘好用’给泠儿留着吧。”
皇帝微怔,随即斜目诡谲地瞥了她一眼,挑唇笑了。“留着,朕的一切都是他的……”
容嫣和皇后所为荀正卿自然不能忽视,不就是军资么,给!兵部上书,拨了二十万两银子资与浙江。
南下督查的巡按御史奉命传达消息给虞墨戈,抵达浙江总督衙门时,抚台秦敬修也在。
御史见过两位大人后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来。听罢,虞墨戈因战事而阴沉了多日的脸顿时拨云见日,明朗起来。
秦敬修惊得不由得叹声:“嫣儿这是四两拨千斤。二十万两,虽不为多,但如今战事吃紧国库不充,这已然是不易了。”
虞墨戈望着案上的文书淡定颌首,沉默不语。
这二十万两,他可以扩充军队,可以供给军资,可以补修战船……不管做什么,他绝不能辜负妻子。五万批棉布,这意味着什么?这一年的辛苦容嫣都白负了,怕还要背上叶府的债。与叶府,他们定然是无所谓,但虞墨戈明白容嫣是个要强的姑娘,这笔债她会一直记在心里。
快至年关了,这个年他是回不去了,只留她和宁氏在宛平必然孤单,只盼她一切安好。还有不到三月便要生产了,他想到他对她的誓言……
见虞墨戈沉思良久不语,秦敬修知他是在思念家人,于是在送御史出门前问道:“可要留家书给家人?”
虞墨戈目光依旧盯着那文书,默默摇了摇头。“不必。”他们之间不需要文字,他要留着这份积蓄的感情直到见她那日,他不希望那日太久。
秦敬修叹声遣人送御史离开,房中只余他二人。相处两月,因为容嫣的关系二人决口不提家人和往昔的事,眼下,秦敬修还是不禁叹了声:“容嫣是个好姑娘,也亏得她嫁给了你。”儿子没这个福分,而他也不是她对的那个人。
闻言,虞墨戈眸色柔了下来,然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冷冽。他目光幽沉地望着秦敬修,威势内敛,却有一种继续积蓄的力量在他眼底云涌。他镇定地道了句:“秦大人,我要率军亲战……”
……
这五万匹布于朝廷不算什么,当真让容嫣经营得有些吃力,亏得叶府一直撑着她,她才能继续顺利运转。只要把这坎迈过去了,日后会越来越好的。
休养两月,因着躲开了那些杂七杂澳事,心一静,宁氏的病好得也快,虽乾咳未痊愈,但她已经能够在院子里走动了。自打捐了布,容嫣昼夜不离账本,郑德裕来的次数又愈加频繁,她陪宁氏的时间也少了。今儿大厨房做了些点心,她带着乔嬷嬷去了云毓院。
一入明室,见儿媳还在握笔算着什么,眉头紧锁,宁氏叹了声,过去夺下了她手里的书册。
“歇歇吧,我听下人,你都在这做了一个头晌了。”宁氏疼惜地看着她,还有两个多月便要生了,可因是双生,她这肚子大得跟足月似的,她得侧坐扭着身子才能书写。扭得久了,必然腰酸。
容嫣方要起身招呼宁氏,没站稳又坐回去了。宁氏惊了一跳,也顾不得自己还体弱,赶紧去扶她。
“母亲,我没事。”容嫣拉宁氏也坐。她这一动,才发觉腿已经胀得发麻,想要去捶捶,可隔着肚子根本够不到。云寄明白她意思,赶忙蹲下身帮她捏了捏。
不仅是腿脚,连她手也因有孕而浮肿了。宁氏拉着她劝道:“钱什么时候都能赚,不急这一时,若把你累坏了,赚多少都是白赚,得不偿失。”
“毕竟欠下的太多了,肃宁织工的工钱还没支付。”
宁氏无奈,轻咳两声叹道:“有你为英国公府出力的,便没英国公府帮你的。你人都是公府的人了,何必计较这些里外,有公府替你担着呢。”
“我赚钱帮的是自己夫君,能不劳烦公府最好,毕竟中公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呢。”容嫣笑道,瞥了眼桌子上的点心,顺手捏了一块,咬了口。“嗯,真好吃,母亲特地为我准备的?”
宁氏知道儿媳的固执,她是不想再提了,于是颌首道:“是,你多吃点,还有你喜欢的芙蓉糕,我遣人用蜜代糖,你尝尝可喜欢。”
“嗯,母亲做什么我都喜欢吃。”容嫣又咬了一口,表情恬然满足。
这般会哄人开心,宁氏心下柔软,温慈地看着她腹道:“他们今儿可乖?”
“不乖,可淘气呢。也不知道随了谁了!”容嫣撇嘴道。
宁氏闻言掩口一笑,“还能随谁,他们那个爱折腾的爹呗。别看他现在稳重,时候三兄弟,就属他主意多,最顽皮。”着,她又想起什么。“对了,我给公府去信了,道你行动不便,我身子未愈,新年便不回去了,国公爷也允了。抑扬过了初三他会带你二嫂来看我们,我让他们将容少爷也一并带来。”
“太好了,谢谢母亲。”容嫣兴奋道,忽而又问:“母亲可提我双生的事了?”
“还没。”宁氏应。“其实你也不必这般谨慎,瞧这肚子便一定是了,还怕闹了乌龙吗?”
容嫣没应,唯是抚着肚子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