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公开(1 / 1)

清一大师年近八十, 皈依前他曾是太医院院判, 医术高超。先帝刚继位时, 喜得爱女, 公主生来健康, 忽而一日哭闹不止, 其母娴妃忙召唤御医入宫。

公主的身体状况太医院都有记录, 无甚异常,想来是不外乎腹痛伤寒。清一大师留了私心遣自己爱徒去了, 本是想为他创造机会,结果这一去他便再没回。公主不但没救成, 还被卷入了后宫的纷争郑

清一大师无限愧疚,痛失爱徒的同时更感后宫阴私。于是辞官,皈依佛祖寻一方清静……

大师给容嫣把脉,房中静得呼吸声可闻。孟氏不屑,只觉得是他们题大做,借题发挥罢了。怎地?不过便拿身子不舒服当理由。查, 便让他们查,瞧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总不至于还要把这毛病怪到自己头上吧。

看着眉心平和的大师和煞有介事的丈夫, 容嫣似乎有点懂了。果不其然,清一号过脉,双手合十, 慈眉善目地道了句:“阿弥陀佛, 恭喜虞夫人。”

“如何?”虞瑶忧心问。

大师笑了, 平和道:“虞夫人有喜了。”

话一出,在场人都愣了。虞瑶既惊又喜,两腮抽搐得不知是哭是笑。她挑着高音又问:“确定?真的是?肯定是?”

“是。”大师肯定道。“不过脉象不算太稳,许是因为心跳过快。虞夫人,要注意饮食,切忌动怒,不然对孩子不利。”

再未言语其他,清一大师含笑退下了。直到他离开,对面人也没反应过来——

她怀孕了?!

孟氏怎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这也太突然了吧,突然到她不敢相信,突然到想起方才的话心里懊糟不已。跟着自家侄女婿五年不孕,嫁与虞少爷不过月余人家就怀上了?还真是讽刺。然再看看自家侄女,心里堵了口气。

她赌气,有人比她还堵。

秦晏之胸口闷得喘不上气,连心跳都停止了,若不是因为它隐隐发痛,他真的觉得他心已经不在了。

其实还不若不在——

人总是想得明白,可行动跟不上脑子。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放弃,但每每见到她,抑或听闻她的消息,他还是会下意识紧张。到底还是心不死吧。他甚至希望时间可以倒流,那么他如何都不会放手。但事实是,老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以为自己娶妻便可以放下她,然而却一错再错。人不是能够取代的,当初的容嫣取代不了汝芸,如今的荀瑛也取代不了容嫣。秦晏之突然觉得这像个解不开的诅咒,他总是活在忏悔中,他心尖人一次再一次地离他而去。

实话,他无数次在梦里幻想她还可以回到自己身边,他们重新开始。但在此刻,梦彻底碎了,她和虞墨戈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分开了,他们有了血缘牵连。

为什么自己没能和她留下个孩子,如果那样,她也不会走吧……

秦晏之心痛得要死,神情扭曲,脸色越发地难看了。瞧着丈夫这副表情,荀瑛何尝不痛呢。不过她不是为秦晏之,是为自己,她是可怜自己……

父母离世,她被叔婶养大,虽待她如亲生可她明白荀正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外人看来他如何宠自己,甚至让自己嫁给倾慕的秦晏之。可实际呢?他还不是想笼络秦才让她嫁的。

所以自幼生长在这种环境中,荀瑛尽可能地活得恣意,用恣意的方式取悦自己,所以她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但如今却败在了容嫣面前……

她想要秦晏之,秦晏之的心始终挂在前妻身上;她想要个孩子牵住他,却偏偏求而不得,连昨晚唯一一次同房都是她用几张羊皮纸换来的!难得她要如此换一辈子?

眼见着面前恩爱的夫妻,荀瑛越发觉得自己可悲,一股酸楚涌上来她委屈得想哭。

自己到底哪错了?老要这么惩罚自己……

荀瑛觉得不公,越想越揪心,眼泪竟真的啪啪地掉了下来,一对一双,看得好不伤心。

孟氏惊住了,眉头一皱拉着宝贝侄女道:“瑛儿啊,你,你这是怎的了?”她实在搞不清状况,只见侄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容嫣,她似嗔似疼惜地劝道:“怎这么没出息,不过怀孕而已,你也会怀的。你们才成婚几月,这才刚开个头而已,来日方才啊。我们还拜了佛不是,佛祖会保佑你的……”

“嗬。”对面虞瑶突然冷笑声,随后一本正经道:“我怎记得方才有人,‘这人不行,拜了菩萨也没用’啊。”着,弯眉看了眼容嫣,拍着她手道:“看看,还真是准啊!该有的就会有,不该有的就是求佛也求不来。再者佛祖向善,可不是谁都保佑的。”

捅刀子谁不会啊,嘴皮子都耍不明白不是白和山东那些员外夫人打诨这么些年了!

虞瑶字字狠厉,孟氏气得牙根直疼,要知道她夫君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出门谁不得对她低眉顺目地,还头一次被这不知高地厚的妇人戳脊梁骨!

孟氏是荀正卿发妻,她父亲是江西老家的县丞,当初荀家落魄,若非看中荀正卿秀才之身也不会嫁与他。不过荀正卿成器后并没做出抛弃妻子的事来,而是接到身边。因此,当初先帝大为赞赏。

可即便如此,孟氏到底不是大家闺秀,这些年再如何做功课,也不过就是学了个姿态而已,本质难改。她一旦被激怒,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不就是揣了个孩子有什么好得意的!怀了算什么,能生得下来才是本事!”

“荀夫人!”

虞墨戈大喝,声如洪钟。别房里,就是外面被夫人们遣去趴门听信儿的丫鬟们都惊得心一颤,磕在门框上,差点没扑进去。

他瞥了眼门口,慵然地靠向椅背,微扬的下颌满是不屑,他勾了勾唇,然这笑却冷得让人心凉。他捻着手里刚为妻子斟了水的茶钟,寒声道:

“荀夫人,我敬您是首辅夫人,故而一忍再忍。怎地,我娶妻生子碍着您了吗?您自家的事您回去,犯不着在这无理取闹。况且大伙可都看着呢!”

罢,他给九羽个眼神,九羽冷漠走到门前,手一挥门猝不及防地被打开。几个偷听的丫头都惊住了,一动不敢动。她们身后还站了几位前来拜佛的夫人,见门开了立马想逃,可腿还没迈出去便被孟氏瞧了个正着。

兵部右侍郎家的王夫人昨个中秋还与夫君去拜访了首辅,这会儿和荀夫人撞上,她尴尬谄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瞧着这帮长舌妇,孟氏心里更是翻腾了。狠瞪了她们一眼,却闻虞墨戈又道:

“我知道您有气,可您管不住自家女婿,没必要把气撒到我们身上吧?如此是非不分,您丢得可不是您自己的脸。要知道首辅大人无论在朝在野可都是宽以待人,您这……”

他话意犹未尽,可任谁都心明净地。孟氏窘,尤其是当着这么多饶面,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不由得锐势收敛,目光无措。

可虞墨戈并没打算结束,话既然开了,便索性个痛快。

“碍着我妻子身世,你们不就等着看笑话吗?好啊,我巴不得您看呢,有妻绝世无双,谁不愿炫耀。”着,他深情含笑,扫了眼双颊略红的容嫣,握住了她的手又道:“我知道,你们都好奇这京城的姑娘我哪个没见过,可却哪个也入不了我的眼,除了我妻。您想问我为什么?我还偏就不告诉你们!您猜去吧!”

“不过话又回来——”虞墨戈笑容骤然消失,微眯的双眸散出幽寒的光,本来还是慵然不羁的模样,霎时间气势凌人,清冷得带了肃杀之气。

“往后谁如是再在我妻儿面前一句不中听的,便别怪我不客气!”

罢,他陡然用力,把手中的茶盅朝桌面一扣,再松开时茶盅没了支撑随着裂痕噼啪地碎开,容嫣惊得去拉他的手。虞墨戈淡笑摇头,示意无碍,扶起她离开席位出去了。

一众围观之人还堵在门口,虞墨戈瞧着他们顿了片刻。他脊背挺拔,阳光打在他硬朗的轮廓上,竟清冷矜贵得带了不可亵渎的仙气似的,再加之方才的那些话,这会儿大伙连直视都不敢。哪个听不出来他那话是给谁听的,还不是他们……

不过虞墨戈却忽而笑了,颌首对大家点头道:“待我妻生子,诸位可要赏脸来喝喜酒啊!”罢,也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搀扶着妻子带着一随从走了。

如是,看来这虞家少夫人是真的怀上了?众人惊忡,眼见着二人消失在了去往王殿的路上,他们又不谋而合地纷纷瞧向堂里窘迫的荀夫人一家。视线对上秦晏之时,都不禁撇了撇嘴。

成婚五年不孕,容家大姐背负了好些年不生育的名声,还因此和离。可偏偏地人家刚进虞家门便怀上了。瞧秦晏之那懊恼的模样,他这会儿悔了吧!让人家夫君指着鼻子羞辱了吧!他们甚至想起虞家姑奶奶刚才的一句话来。

“到底谁生不出孩子还不一定呢!”

不对,秦晏之有个姨娘来着,不是生了个儿子?

大伙突然又想起来了,不过片刻便意味深长地眼神交流了一番,彼此心领神会:勾栏里的女人,鬼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种!

虞家三少夫人这孩子怀的好啊,不但给自己正了名,反手便是一巴掌,响,亮,脆!

人心反转就是这么快,容嫣的流言早被人传烂了,如嚼久的甘蔗便没滋没味的。然眼下不同了,这一巴掌打得人心思又开始活泛,不过这次被推到浪尖上的可是眼前这位秦侍郎了……

孟氏窘,但更怕。她哪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围观,这回丢人丢大发了。今儿被人折了颜面,本还想着报复虞家不成,便让虞瑶夫君吴知府吃吃苦头,不然他们不晓得自己得罪的是谁。

可眼下,别报复,若是吴知府明个出门摔了个跟头,大伙都得联想是荀府朝他脚底下扔了石头故意绊倒的——她是动不得他们了。

动不得不,这事若是让荀正卿知道了,回去还指不定如何挨骂呢……

孟氏恹恹走了,荀瑛看了眼夫君,瞧着他凝起的眉心知道他还未从方才那幕回过神来。她暗自冷笑,她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她错便错在选错了人!

……

虞瑶的传播力比朝廷的邸报还快还广,下晌到家,没到晚饭时间,英国公府上下没人不知道三少夫人怀上了。及至晚饭时分,老夫人徐氏特地把大伙都聚在一起用餐,一时间正堂里竟比昨个中秋还热闹!

自打上次吃了亏,袁氏有所收敛:一是这家她还得待,二是她那“不靠谱”的夫君第一次对她发了威,她终于明白原来他们虞家饶根都是一般的。

她端着酒杯谄笑道:“恭喜国公爷,您可又要抱重孙子了。”

虞鹤丞闻言,平和地点零头。

这可不对,那可是他久盼的重孙啊,还是虞墨戈的孩子,他不是要那孩子当世子的?怎就瞧着他这般淡定呢?

袁氏不解,却也没往心里去,转而又给宁氏斟酒恭贺。然出乎意料的是,居然连宁氏都从容得让人惊诧,这她便不能再不往心里去了。

她捏着酒杯百思,瞬间恍然。

难不成,他们早便知道了?

回忆起那日自己入了宁氏的套,和英国公所言及其决定,她越发地肯定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容嫣怀孕,这世子之位他从来就没想过给二房!袁氏心中无奈,原来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

袁氏心里也不太痛快。容嫣没怀之前,重孙只有大房长孙虞樾和她儿子虞楠。英国公向来不喜欢虞樾,如今又将他送到卫所,故而虞楠是整个府里最受宠的孩子。可如今容嫣怀了孩子,想来那孩子的待遇也不一般啊……

心里虽酸,可她也无能为力,连婆婆都被人擒住了,更何况是她?如今她也只能盼着容嫣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如是,起码楠哥儿还能享几年福。

虽各怀着心思,可到底还是喜宴,一家人好不欢愉。唯独一人含笑望着明月,内心凄凄然。是大房二少夫人孙氏——

同一轮明月,远在辽东的夫君也在看吧!军中不能饮酒,也不知吃到了月饼没樱入秋渐凉了,辽东更寒吧。铠甲常年在身,凉冰冰地,冰得人心都凉了,她多想给他暖暖。

她望着明月,突然觉得广寒宫里的不是嫦娥,而是她夫君虞抑扬……

他也在看着她,可星途漫漫,他们谁也够不到谁……

她应该也给他留个孩子的,这般他的牵挂是不是又多了一分?

可想想她又无奈笑了,凉苦至极。

不该留,既然放他选择了这条路便不能让他带着顾虑,多一分顾虑,多一分危险……

容嫣瞧着脸色醺红的二嫂,又晃了晃她手边的酒壶,都快被她喝空了。她拉着孙氏的手悄声问道:“二嫂,你可是不舒服?”

“没事,许是酒劲上来了,头有点晕。”孙氏温婉而笑,“三弟妹,恭喜你。”着,她又端起酒盅饮了一杯,随即又抱歉一笑,和长辈打了招呼下去了。

容嫣看着她寂寞的背影,心里好不酸,举家团圆,只有她一人形单影只……

看着看着,容嫣突然握紧了身边正斟酒的虞墨戈。虞墨戈一怔,大掌抱住了她的手,暖暖的,好似抱住的事她的心。

“怎么了?”他温柔道。

容嫣看着他,想到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和往昔的种种,她双目朦胧。唇边的梨涡再现,她娇巧微笑,贴在他耳边柔声道了句:

“有你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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